王世貞緩緩道:“好,話說到前頭。 為師說過,當你是發蒙的學童,咱們從頭開始。不過,起垂髫小兒你卻不同,至少我不用再教你識字,況且你的書法也不錯。”


    也僅僅剛識字的孩童好一些,這簡直是極差的批語,周楠心羞憤,想要反駁卻感覺一陣無力,隻得道:“恩師說得是。”


    王世貞:“你現在隻有一年不到的時間,要從一個剛識字的孩童達到能夠寫八股時的地步,確實是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聞名天下知。所以,從今天起你要花費常人多十倍的工夫。”


    “我們一步步說,你現在有兩個問題。”


    周楠好地問:“什麽問題?”


    王世貞:“一是研經探微,二是如何將大白話換成言落諸字。”


    周楠:“對對對,恩師說得是。特別是第二點,我一寫章一不小心寫成大白話,怎麽轉成言,卻是不知道。”


    王世貞侃侃言道:“所謂言實際是先秦口語,要點是言分離、行簡練。最早在沒有紙張之前,書是要寫在竹簡的,一篇幾百字的章得好幾斤重,若是洋洋萬言隻怕要用牛車來載了。因此,章的要點是用盡可能少的字寫盡可能多的內容。”


    周楠:“恩師說得是。”


    王世貞:“至於經藝,你暫時也不要過多研究。”


    “學生不明白。”


    王世貞:“你又不做問生,研究那麽多經藝做什麽?你現在是要對付明年的秋闈,能夠將四書和你所治的一經原和朱子的注解背熟,知道其每沒一句話的意思,知道該如何做題行。”


    周楠:“說起來,學生前一陣子重新撿起書本,倒將四書和春秋背得滾瓜爛熟了。”


    王世貞倒有些意外,隨意抽了幾個句子問,最後一臉的欣喜:“如此倒少了許多工夫,看來你以前的底子還在。看來,你不但將書本都背得熟了,還背了不少時集裏範。”


    周楠臉一紅:“正是。”


    王世貞點點頭:“如此倒也簡單了,除了言寫作之外,你另外的一個問題是八股寫作了。你現在還倒不了寫八股的地步,強寫也沒有意義,先放到一邊。從今天起來,你每日作一篇章,寫完之後交到為師這裏來。不必須符合言規範,字數在一千字以。等過得幾月,你學會作了,咱們才開始寫八股時應付明年的秋闈。”


    聽他這麽說,周楠頭大如鬥,一天一篇古,還得一千字以,這不是要命嗎?


    忙道:“恩師,可否寬容些時日,三五日一篇如何?學生還得在行人司當職呢,公務在事,怕沒有那麽多工夫。”


    王世貞淡淡道:“衙門裏的事情為師清楚,年底能有什麽公務?你每日申時到我這裏來,寫完章,再迴家去。別忘記了,據鄉試已經不到一年,哪有那麽多三五日好讓你荒廢。”


    周楠無奈,隻得道:“是,學生受教,還請先生出今日題目。”


    王世貞見他答應,收起了古板的麵孔,微微一笑,從書架抽出一本書稿:“這是為師閑著無聊時寫著玩的白話,你將之改成言吧。”


    周楠接過來翻了翻,眼皮子一跳,頓覺小腹有熱氣騰騰而起。


    不禁大吃一驚:這是黃色小說吧?想不到啊想不到,王世貞你這麽個道貌岸然的家夥也寫這種東西。


    這本稿子的主要內容是說唐朝時晚年的武則天宮闈寂寞,尋找情夫,後得張昌宗、張易之兄弟胡天胡地的事兒。總字數有大約萬字,都是市井白話,樸實流暢。


    “恩師……這這這,這不妥當吧?”


    王世貞正色:“少年之時,血氣初行,戒之在色。或又雲,人之大欲存焉。你看其是紅粉,為師卻看到的是骷髏。我聽人說你好酒貪花,為師讓你寫風月書兒,這也是對你心性的一種修煉。心定,則無事不成。”


    周楠心不以為然,口卻道:“恩師說得對,戒能生定,定而生慧。”


    “好,改寫去吧!你抓緊些,若是作不好,今夜隻怕要住在這裏了。”王世貞揮了揮袖子。


    吃過午飯,周楠顧不得午休,便將這本小說讀熟,然後鋪開紙筆一字一句地改寫。


    言寫作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一是要一字一句地摳,二是要用典,三則是要講究詞句的對仗,乃是一件大耗精力的事兒。


    不得不說這本小說寫得真是不錯,其的肉戲簡直是迴腸蕩氣,連周楠這個經久人事之人也讀得血脈賁張,幾欲將手毛筆一拋,邀朱聰浸這個損友,直奔教坊司實地考察。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到晚飯時,周楠總算將這篇萬字的小說用言壓縮成一千多字的篇幅交到王世貞手頭。


    王老師:“很好,不錯,先吃飯。”


    周楠正獸血沸騰,如何按捺得住:“恩師,學生今日課業以畢,家還有些事,先告辭了。”


    可惜王世貞早已經看穿了一切,又將一本手稿遞給周楠:“你能有什麽事,晚把這本稿子改了。”


    周楠大吃一驚,還來,這不是要命嗎:“恩師,不是說每天作一篇古嗎?”


    王世貞:“沒錯,為師是說過這話。不過,你今日不是沒有去司裏當值嗎?你的書本都還給了業師,十二年後從頭再來,需要付出別人更多的努力,所謂時不我待,必須笨鳥先飛。”


    “是,恩師。”周楠心大苦,什麽笨鳥先飛,這純粹是負重前行。


    為了抓緊時間,他一邊吃飯,一邊飛快地讀這那本小說。


    至於王世貞則一邊吃飯,一邊看周楠的稿子,然後提起筆在麵修修改改。


    世界很安靜。


    吃完,稿子也改完了。王世貞點點頭,道:“還算勉強,隻是用語還不夠精煉,說到底是你的詞匯量還有些不足,多讀多寫好。這稿子我已經修完,你拿迴去看看,背熟了。”


    說罷,將周楠那篇言附在小說後麵,然後提筆在書頁寫下《如意君傳》四個大字。


    周楠恍然大悟,原來這書是傳說的明朝排名前十的風月名著《如意君傳》啊,久仰了!


    當年在大學學明清學的時候聽老師說過這本書的名字,他也去圖書館尋過。可惜這種內部參考資料卻借不到,估計怕學生們讀了,敗壞了學校的人心風氣吧?


    對於王世貞給自己的這本小說,周楠突然有些期待。


    一看,果然又是一本風月小說。相起《如意君傳》說的是發生在唐朝宮闈裏的秘聞,這書很接地氣。


    說的是某地有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從小身子虛弱,家裏人非常擔心。


    於是,有一個得到神尼門說,貧尼掐指一算,令千金活不過十六歲。你家若想保住這個女兒,可在庵裏削發修行兩年,度過這一大劫。兩年之後,可還俗迴家依舊做她這個大小姐。


    這家人信了,讓女兒做了短期尼姑,法號正靜。


    正靜師太以前身子之所以弱,估計是因為整天呆在繡房裏缺少運動的緣故。這次做了尼姑,整日劈柴、喂馬、周遊世界,麵向大海,春暖花開,身體漸漸好轉。


    進尼姑庵之後,正靜師太愕然發現,這庵裏亂得很。師父和男香客們不清不楚,師兄們經常誘英俊書生留宿。


    哪個少女不懷春,她竟有些略微的騷動,隻不過,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還守著清白。


    這一日,正靜師太去外地化緣,迴來的時候因為耽擱了時辰,坐了一艘夜航船,同行的有一位小鮮肉書生,看得她心撲通亂跳。因為孤身一人,加沒有發育,正靜師太冒充和尚。


    當夜她和書生擠在船艙裏睡覺。


    半夜,書生一翻身,手碰到正靜師太的胸口,一摸:握草,小師父胸肌練得不錯啊……不對,不對,這不是胸肌,是胸肉啊。


    又朝下麵一摸,繼續握草。


    其實,正靜師太與花樣少年大被同眠一直都沒有睡著,見書生摸來,如何把持得住,遂成好事。


    一番顛倒之後,書生也清醒過來,問明情由。又愛慕師太的美貌,定下山盟海誓。


    於是,正靜辭去了尼姑這個有前途的職業,和書生私奔做了夫妻。


    後來,書生了狀元做了大官,二人從此過了富貴榮華的日子。


    “好看,真精彩,這作者腦子裏不知道是怎麽想的,連這樣的情節都編得出來。”周楠擊節叫好。


    小說好看是好看,可要改變成言,卻不是那麽容易。


    待到午夜時分,總算是寫完。


    擱下筆,周楠隻感覺全身酸軟,胸口一陣煩惡,忍不住對著痰盂哇地吐了一口清水。


    原來,他因為喝太多茶提神竟是醉了。


    腦力透支過度,眼前的景物在微微轉動。這個時候再迴家去已經不可能,隻得在這裏將一夜。


    第二天,周楠去行人司點卯之後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溜號,而是老實地坐在屋裏背書。他先是背了一篇《孟子》,接著是一篇八股範,最後則是昨天自己改寫之後經過王世貞斧正的《如意君傳》言版。


    他可不敢離開行人司。行人司司正秦梁和王世貞是同年。若叫王老師知道自己每天有那麽多空閑時間,再加重課業,那可是要老命的。


    下午申時,周楠照例去王世貞那麽報道。將昨天做的那篇章一字不漏地背了。


    王世貞點頭,又扔給他一本小說:“去改寫了。”


    依舊是一本好看的小說,說的是某書生娶錯妻子,然後二人從此過沒羞沒臊的日子的故事。


    書生,又是書生。這明朝的書生真有那麽饑渴嗎,真是時代之恥啊!


    周楠嚴重懷疑王世貞每天一本黃色小說得叫自己改寫,這是要把周某培養成地攤學寫手,繼承他肉大咖的衣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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