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楠目瞪口呆。


    周楠氣急敗壞。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個黴星的外號竟然傳到京城裏來了。


    一想,也對。當初天子親軍案整個淮安知府衙門的大小官員被一打盡,在大明朝也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政治事件。而且,周楠以雜流而行人,算是打破了明朝用人製度的潛規則。


    況且,他身世之也算是富有傳統色彩,想不出名都難。


    周楠每到一地,都伴隨著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政治事件。凡是和他共事過的司和同僚,都紛紛箭落馬,倒黴透頂。


    先是史傑人,接著是歸縣丞、詹通、詹師爺、夏儀。後來是淮安知府、同知。連山陽知縣如今也心灰意懶地致仕迴河南養老。


    這個周行人到京城不過幾日,沈陽和張大又被逮捕下獄。能不能活著出獄誰也不知道,但無論如何他們的前程是徹底地完蛋了。


    這確是坐實了他喪門星的外號。


    古人最注重名節,所謂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一個人如果名聲壞了,是要受到全社會排擠的。


    周楠看見劉、紀二人畏己如虎,氣惱的同時心有暗自慶幸。還好我這來京城沒幾日,一到遇到房子被人清查,心情低落,也沒有情緒出去玩樂。色餓虎的名聲還沒有傳出去,否則,還真沒臉見人了。


    不對,算以前在淮安也沒幹什麽欺男霸女的事兒啊!


    不管怎麽說,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清丈京畿隱冒皇產這個差事總算翻篇,倒是可以靜下心來讀書備考。


    周楠想起剛才和劉、紀、沈陽三人討論做八股章,如何破題時的情形,突然覺得時不但沒有那麽枯燥,反十分有趣。


    後人之所以說八股束縛人的思想,並對此深惡痛絕,那是因為有的人僅僅是將《四書》《五經》當成做官的工具,自然失去了學習知識和思考的樂趣。


    知識沒有對錯,知識總是好的。


    京城是藏龍臥虎之地,有的是八股章和經義高手,要想找人學習還不容易。有現代人的科學的歸納學習方法,又尋個名師指點,來年北直隸鄉試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


    周楠今年二十八歲,任何一個人從七歲到三十歲,無論是身體還是智力都處於一個直線升的趨勢。等到三十歲,則會緩慢下降。一過三十五,則呈斷崖式下跌。


    讀書科舉和其他事情一樣,都很吃年齡吃天賦。圍棋界有一句話說得好“十二歲不成國手,終生無望。”同樣,科舉場,你不能在三十五歲之前拿到功名,再考下去成功率會逐漸降低。


    拿明朝三大才子的解縉、楊慎二人來說,都是弱冠年紀了進士。


    周楠今年二十八歲,距離三十五歲還有七年。七年時間,足夠了。


    他此刻正處於智力的頂峰,學習狀態極好。從淮安出發到現在不過一個多月,他已經將《論語》《大學》《庸》背得滾瓜爛熟,最近又在背《孟子》感覺自己有種重迴高考時的感覺。


    這還是他事務繁忙的情況下,如果能夠放下一切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估計效果會更好。


    時不我待,必須盡快進入學習狀態啊!


    周楠也不急著離開,反走到案前,憑著記憶,將剛才沈陽的破題和承題寫在紙,做了個小抄揣在袖子裏,以便隨時可以掏出來溫習。有琢磨著迴家之後,幹脆以將後麵部分補全了,再找人切磋、批改。


    那麽,找誰呢?


    想了想,自己在京城還真不認識什麽人。朱聰浸,那是個書呆子,花花公子,找他喝花酒做豔詩還成,寫八股,還是算了吧。至於王若虛,老王那日很明確地告訴他,自從了進士,八股早丟帶腦後,現在強作也做不好。時有什麽意思,大家還是詩詞唱喝吧!


    周楠不禁一陣苦笑:我認識的怎麽都是青和好酒貪花之徒,難道真是物以類聚?


    從皇城出來,隨意找了家蒼蠅館子吃了一碗片兒湯,他自迴行人司去。


    清丈土地這事先前嘉靖皇帝已經下旨廢製,周楠所領銜的清丈工作小組也解散了,自然要找秦梁秦司正交卸差事。鎖廳的事情,他還想爭取一下。


    剛走到秦司正的判事廳外,進聽到裏麵有人說話。抬頭看去,正是秦梁和五六個行人在議事。


    “司正,今日早間的事情你聽說沒有。”一個行人問。


    另外一人笑道:“三十多個宗室跪在雪地裏叩闋書,國朝百年,從來隻聞大臣聚眾陳情,想不到宗人也來這麽一出,還真是見所未見,如何能不知道。”


    “是啊,今日這事也真是熱鬧,倒是有趣。宗人隱冒皇產本是天家的事情,天家的事情自有天家處置。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地方官但凡遇到百姓家務糾紛,大多以勸和為主,更何況是皇帝的家務,沈陽和張大去湊這個熱鬧做什麽,真是無妄之災?”


    又有人一人冷笑:“郝行人卻不要惋惜沈、張二人,依我看來,他們是咎由自取。”


    “怎麽說?”


    廳堂裏的都是進士,知識界的精英,無論是見識還是政治才能在大明朝都是之選。拋開因為受到他們排擠而心惱恨之外,聽他們說話還是有許多收獲的。周楠聽得有趣,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找了個角落坐下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


    那人的冷笑聲更響:“今愛財帛,有所好,下必效焉。據我所知道,清丈皇產一事乃是沈張二人的折子,為的是投萬歲之好邀寵。他們一直鬱鬱不得誌,欲借此簡在帝心。身為臣下,揣摩君父心意,其心可誅。”


    “對,確實是。利欲熏心,該有此報。”眾人紛紛點頭說是。


    周楠聽得心怪,按說,沈陽乃是禦史,行人司和他同為清流言官。這次,沈張二人箭落馬,大家應該同仇敵愾才對,怎麽反有種幸災樂禍的架勢。


    又一想,也對啊。你沈陽和張大要邀寵,要得富貴,憑自己的本事,別人也沒有什麽話好講。可你偏偏要去碰宗室,還讓各部各院出人手配合,給大家找麻煩。最後,功勞你一個人拿了,升官發財。卻叫大家和宗室外戚、京城的達官貴人結仇,憑什麽呀?


    次李偉一事是個血淋淋的教訓,若非是當初我機靈,換其他行人去李家莊園,估計那一頓暴錘是逃不掉的。


    感歎了半天,一個行人突然道:“沈、張二人這次出事,固然有他們急功近利欲要一展胸的抱負的緣故,但和我司的周行人卻有莫大關係。”


    聽人提起自己名字,周楠心一驚:難道我是此次叩闋風波幕後推手的事被人發現了?


    那可不好!


    從政和從事演藝事業不同,並不是曝光度越高越好。你若是隨時占據搜索榜頭條,說明你馬要出事了。


    嘉靖皇帝的性格周楠是清楚的,最恨的是大臣逼宮鬧事。


    一個行人怪地問:“此事和周行人又有什麽關係?”


    那人迴答:“難道你們沒聽說過周行人有喪門星的綽號嗎,但凡和他共事過的人,都沒個下場。以前安東知縣、淮安知府如此,現在又輪到沈張二人。”說到這裏,他搖頭讚歎:“倒有些言出法隨的味道啊!”


    “哈哈,對,確實如此。”眾人行人都輕聲笑起來。


    這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周楠氣極,直咬得牙關咯吱做響。


    頭,秦梁皺了一下眉頭:“荒謬之極,爾等都是讀聖賢書的人,養的是胸浩然之氣,如何能信這怪力亂神之言。周行人,同仁戲言,不必當真。”


    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坐在角落裏的周楠,皆一臉的古怪之色。


    周楠站起身來:“見過司正,見過各位同仁。周楠聽說沈、張二人壞了事,特迴來交卸差事。”


    沒等秦梁開口,行人紛紛站起來一施禮,又道手頭尚有公務,告辭而去,腳步匆忙,秩序混亂。


    周楠鐵青著臉,再也忍不住,道:“司正,既然大家當我喪氣,怕妨著他們,屬下這鎖廳迴鄉讀書,還請大老爺準我所請。”


    “周行人何必說這種負氣話,既然你要鎖廳,老夫準了是了。”


    周楠聞言大喜,心想:難不成這老頭也怕沾我,看來,有個惡名人見人怕也不是什麽壞事。


    秦梁接著道:“不過,你清丈李偉家田產一事尚有些事務需要了結,還得等一陣子才能鎖廳。”


    “還有什麽?”周楠大,這莊田不是已經不清理了嗎,還了結什麽首尾?


    秦梁:“你先下去吧,不日會有個說法。”


    周楠從他那裏出來,自會屋。又琢磨了半天,還是沒琢磨出什麽門道來。李偉那事情,其實最麻煩的是趙經曆暴斃一案。趙家的家人得了王府的賠款,也知道李偉不好惹,也不在鬧,這事已經圓滿解決了呀!


    說句實在話,他對李偉這個爆發戶還真有點心存畏懼。這廝不是官場人,做事也是肆無忌憚不要麵子,每次和他見麵都是一場危險萬分的經曆。


    惹不起,惹不起。


    周楠也懶得再想,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行人司也沒什麽事,坐著看幾頁書也不錯。


    整整一個下午,都沒有人肯到周楠這裏來。所有人見到他,都是一臉的畏懼,連他手下的書辦和衙役見到周老爺,也是時刻保持在三米之外。


    周楠禁不住呻吟一聲:“本大人怎麽是這麽一個人設啊?”


    散衙之後,周楠自己迴家去。剛進院子,看到一臉酒氣的朱聰浸衝過來。


    周楠:“朱兄,你別亂來啊!”


    “我要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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