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王主事攜了周楠的手,一道出去。 !


    周楠知道他有話同自己講,自然應命。


    外麵的雪大了些,二人走在積雪的街,走了一氣。王若虛才道:“子木小友,李偉打死順天府趙經曆一事老夫聽人說過,無須擔心。”


    周楠一驚:“王主事你知道了?”


    王若虛不快,道:“此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各部院走在傳說行人司有個叫周楠的行人帶人去查李偉家的莊園,彼此起了糾紛,以至隨行的一個順天府經曆被李偉打死。你今日來尋我,不是怕擔幹係,問計於某?”


    “可到現在這麽久,此事卻隻字不提,分明是瞧不起老夫。”


    周楠心暗想:王大人啊,你還真是誤會了,我可從來沒想過請你幫忙。此事關係著朝廷大姥的派係政爭,你一個小小的吏部主事,怕是不夠分量,又憑什麽幫我?


    “老大人你想哪裏去了,周楠心憂煩,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再說,這案子說不好牽涉極大,如何能給大老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什麽叫麻煩,又怕什麽。不是朝堂裏有人想要削弱王府一係,想拿李偉做篇章。”王若虛淡淡道:“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你怕來尋老夫,想必是心畏懼,不敢去行人司當差?”


    周楠禁不住老臉一紅。


    王若虛:“不用擔心,死了一個小小的經曆,也鬧不出什麽花樣來。算有人要作章也作不好,最多幾個禦使折子彈劾了事。聖明無過天子,這事隻怕陛下心自有一本帳,估計也是裝看不見罷了,難不成還大興詔獄?陛下年事已高,龍體欠安,近年也不太想理事,不外是想保持目前這個豐亨豫大的局麵。”


    他這話已經說得非常露骨了,這案子真要追究,李偉抓不抓。隻要一走所謂的法律程序,隻怕立即有許多人跳出來,書彈劾王府一係,甚至劍指裕王。王府一係自然不甘,必然反擊。


    如此,一場劇烈的政爭擺在台麵來,這斷斷是嘉靖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正如王若虛所說,嘉靖喜歡浮華、奢靡,他進入老年階段,一心求長生,對於政務已然倦怠。朝堂之爭,他是不太想介入了,隻希望保持目前的平衡態勢。


    若有人想打破這一平衡,打破他平靜的晚年生活,那是犯大忌了。


    反正,現在的局勢是,朝堂,誰冒頭他打誰。


    周楠聽到這話,頓時恍然大悟。作為一個曆史愛好者,他自然清楚嘉靖的個性。這是一個剛強的君王,自登基以來,和官,和權臣鬥個不停。嘉靖朝的內閣閣老是出了名的難當,楊廷和、夏言、霍韜、楊一清、張璁、桂萼等人都沒有什麽下場。惟獨嚴嵩從嘉靖二十四年為相到現在,一直穩坐相位。


    除了嚴閣老能幫天子摟錢之外,最大的原因是嘉靖已經折騰累了,想要做個安靜的美男子。


    大明朝朝堂的袞袞諸公都是人精,如何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他們即便是要政爭,也要一擊致敵於死命,不會死纏爛打。否則,說不好會把自己給賠進去。


    假設一下,如果周楠死於李偉手,這事是觸極了明朝政治正確的紅線,是捅破天了。可死的卻是一個小小的順天府經曆,隻能算是民事糾紛,陪錢了事。算背後的陰謀家要發動,也傷不了王府皮毛,反惹得天子不快,智者不為。


    這事,說到底隻是有一股舊勢力對裕王係鬥爭的一次遭遇戰,前哨戰。既然沒能達到目的,也不會再糾纏,隻再次潛伏,等待下次良機。


    至於周楠和死去的趙經曆,屬於已經落到棋盤的小卒,是死是活也沒人關心/


    周楠想通這一點,高興的同時,又有些略微氣惱。這兩日他還真是提心吊膽,生怕有某個武林高手、青衣樓的刺客從暗處跳出來給自己狠狠一刀。事實證明,他隻不過是一個小角色,還不了京城的台盤。說難聽點,甚至沒有半點剪除的價值。


    看來,我並不是世界的心,不是小說有著波瀾壯闊、跌宕起伏經曆的主角啊!


    失望,非常地失望!


    周楠本有一顆為位者的野心,出了這事之後,畏懼的同時,賭徒性子犯了,心琢磨著拿這事博一個出身。現在看來,其實自己是想多了。


    “一語驚醒夢人,王主事方才所言,直叫周楠如撥開雲霧見青天。隻是,下官負責清丈李偉家的莊園,真去行人司當職,卻是要接過這塊燙手熱山芋了。”


    王若虛也覺得這事較頭疼,安慰道:“還是那句話,無欲則剛。我輩讀書人,心懷坦蕩,自然百邪不侵。朝廷自有法紀,任誰都不能例外。”


    這純粹是廢話嘛!


    “對了,王主事,那朱聰浸怎麽迴事?”


    王若虛:“子木是在問皇族經商一事嗎?朱大人家人口多,他又是天家的人,場麵大,光靠那點俸祿根本養活不了家人。雖說朝廷嚴命宗室不得經商,可讓別人掛名也是無妨。不過是幾首詩詞而已,你問他要潤筆,未免失禮……”


    原來,周楠本以為朱聰浸家有三妻四妾,因為老婆孩子一大堆日子這才過得困窘。現在聽王若虛說,事情並非如此。朱聰浸家有悍妻,惡得很,他有賊心無賊膽,一直不敢提鈉妾的事情。


    朱同學的老婆又特別能生,一年生一個,不帶歇氣的,到現在,他有七個兒子。身體透支過度,老朱現在是不但沒有賊心,連賊都沒有了。


    可見,世界沒有耕壞的地,隻有累死的牛,吾輩當以人為鏡。


    朱聰浸家,一妻七娃,再加老媽子、管家什麽的一大群。單靠每年六百石還被拖欠的俸祿,個人財務已經處於崩潰邊沿。不得以,隻能弄了個書坊養家。


    周楠對他表示深刻的同情,問王若虛:“朱大人的書坊規模想必不小。”


    王若虛一笑:“也是一個小作坊,請了一個掌櫃的和兩個刻書的匠人罷了。他以前在大同開了一家,兩年下來虧損了千兩,去年才搬到京師。原本以為這邊讀書人多,生意應該不錯,結果還是虧。朱大人性子是不好,那是因為他虧本太多,叫家人跟著受窮,經常吃淑人的打,以至夫綱不振。可也算是能詩能,都是你我同道人,他問子木要舊作,原不該拒絕的。”奉國將軍的妻子是有誥命的,稱之為淑人。


    “是是是,老大人說得是。”口頭雖然這麽應承,周楠卻偷偷地撇了撇嘴。他原本以為朱聰浸好歹也是有爵位的皇族宗室,名下的書坊規模應該不小。賣他一個麵子,不要他的稿費也無妨,至少能夠傳揚自己的名。


    現在聽王若虛所說,這廝做生意都快虧掉底褲了,估計出版的書籍銷量也有限得很。


    稿子倒是不能白給他。


    二人又走了幾步路,王若虛留了家庭地址,又問住哪裏,說以後得閑多多走動,他在京城還有許多同道要介紹給周楠認識。大家一起搞幾個會,做些詩,不亦快哉。


    周楠正要在京城化界和政壇建立自己的人脈,他孤身從淮安來京城,可謂是兩眼一抹黑。這次的事情之所以搞得如此狼狽,還不是因為不認識人,沒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吃了秦梁的暗虧。


    若一開始得人提醒,直奔禮部辦理鎖廳手續,又怎麽會被秦司正算計背這口黑鍋?


    王若虛醉醺醺自去吏部當值,現在距離散衙還有半個時辰,這廝日子過得倒爽啊!


    現在才是後世北京時間下午三點半的樣子,周楠這個時候迴行人司班已經來不及。加手又沒有事做,頓覺好生無聊。


    心不覺後悔:早知道不該隨王若虛從教坊司裏出來,和兩個美女一道吃吃酒,聽聽曲兒,聊聊騷,多爽!而且,看那兩個妹子對我好生崇拜的樣子,說得入巷了,未必不能登堂入室,共度鴛夢。最重要的是,今天的嫖資老王已經出了,不享受教坊司的服務簡直是浪費。


    浪費,是極大犯罪。


    得,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晚了,還是迴家去吧!


    ……


    “忙慣了的人,還是不習慣這種悠閑的日子啊!”


    周楠歎息一聲,將手的小說扔到一邊。


    迴到家後,他照例拿起自己以前購買的小說書兒打發時光。這次隨詹知縣來京任職,船隻從淮安沿大運河北,路走了半個月。整天和二詹呆在船,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連陳穀子爛芝麻的小事都番了出來,實在無趣。於是,周楠叫人買了許多小說書兒打發時光。


    明朝後期隨著土地兼並進一步加劇,大量無地農民湧入城市討生活,城市規模進一步膨脹,催生了明朝特有的是市井化。


    古人的娛樂項目少,不能看電影電視,不能打遊戲,天一黑你隻能床睡覺。若想將生活多得多姿多彩,去青樓楚館吧,稍微有點檔次的,從打茶圍到過夜,沒個十兩八兩銀子下不來


    於是,很多人都會去買本通俗小說兒迴家看幾頁消遣。明朝的書商為了占領市場,走的是廉價路線。用的紙張都極其低劣,薄如蟬翼,一捅破。


    至於印刷用的油墨也非常糟糕,看幾頁,手指都被染黑了。至於缺頁、缺行、斷章也是經常的事情。


    不過卻極為便宜,一本五六萬字的小說也一百錢,屬於這年代最便宜的消遣方式。


    市井化,說穿了是飲食男女。


    這種明朝的快餐學也少不了赤果果的男女之事描寫,讀了半天,周楠隻覺得小腹發熱,看院子裏正在打掃衛生的廚娘青花也格外順眼。


    他吃了一驚,暗想:來京已經快一月,一月不知肉味,我的閾值竟然低到這等程度了?當自省。


    戒定慧,戒定慧。


    再不敢看這種風月書兒,拿出史傑人給自己留下的書稿看起來,總算將翻騰的血氣平複下去。


    吃過晚飯,繼續看書。


    不覺天已經徹底黑盡,正要洗了腳睡覺,黃豆進來稟告:“老爺,外麵有個朱老爺求見。”


    “哪個朱老爺?”周楠接過名刺一看,卻是朱聰浸。


    心怪,這位奉國將軍大晚的跑我這裏來做什麽,不會是又為詩稿的事情吧?


    不出錢拿到我的稿子,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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