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淮安理刑廳推官,官照給我看看。!”趙經曆神色更是鄙夷。


    順天府別看隻是一個府,卻是個省級行政區。順天府尹正三品,和六部侍郎同級。因此,府官員的品級也高,拿他這個經曆來說,已經是從七品。


    在他眼,地方的正九品知事是個鄉巴老。


    大約是外麵下雪天冷,趙經曆貪周楠書房裏暖和,不請而入,大剌剌坐於首的椅子。


    周楠皺了一下眉頭,找出自己的官照遞了過去。


    所謂官照,是官員的身份證和工作證。麵寫了名字、籍貫和所任何職,並大概說了一下相貌,多高、有什麽特征,顯得很簡陋。


    在沒有照片的古代,甚至還出現過偏遠地區的山賊殺了官員,拿著官照去任的咄咄怪事,如《西遊記》唐僧的繼父。


    當然,這種事也隻是一種可能。其實,你冒充邊遠地區的官員,對於一個沒有工作經驗的山賊來說並沒有多大油水。去做官,朝廷除了每年給了二三十兩俸祿之外隻給一個政策。你要養活手下幾十號人馬,得自己去找錢,沒幾分本事還真沒辦法維持一個衙門的運轉。


    這都是閑話,且說等到趙經曆將官照還給自己之後,周楠問:“經曆,此宅乃是下官私產,大人今天帶了這麽多人過來,所為何事?下官來京也不過三日。”


    趙經曆聽周楠叫自己大人,心不喜,冷冷道:“你這宅子乃是冒隱的皇產,需要清丈了充實內帑。”


    “什麽,是皇產,怎麽可能?”周楠大驚,忙將房產地契遞過去:“大人請看,這可是你們順天府宛平縣衙辦的房契,難道還是假的。”


    趙經曆:“是真的,可現在卻做不得準。”


    “此乃何故?”


    趙經曆也懶得同周楠廢話,眉頭一揚:“你問這麽做甚,也是你能問的。”說罷,朝外麵的衙役喊:“封條。”


    幾個衙役拿了封條和糨糊,將封條到處貼,直嚇得黃豆和窩頭兩個小子一臉蒼白,身子顫個不停。


    周楠大怒,這也太橫行霸道了吧?算你品級高於我,算京官貴於外官,你也不該不分青紅皂白來抄我的家啊!


    古代雖沒有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一說,可你一個從七品官員跑來封人院子,和搶劫又有什麽區別?


    問題嚴重了,新屋買了才一天,東西都沒有置齊,要充公,損失如此巨大,即便是頗富的他也承受不起。


    現在的關鍵是不能讓順天府的人貼封條,若是一貼,具備了法律效力,這價值一千六百兩銀子的豪宅改姓朱了。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周楠也顧不得和趙經曆爭吵,裝出一副溫和的模樣:“既然經曆有公務在身,下官也不好阻攔,自去有司理論。房子你們可以收走,帶這屋裏的東西卻是我剛置辦的,有些隨身物品需要帶走,還請官暫侯片刻。”


    趙經曆不耐煩地說:“快些收拾。”


    周楠抬了一張椅子靠牆放好,迴頭對窩頭罵道:“你這賤奴真是沒有眼力勁,沒看到本老爺要摘新掛在牆的字畫嗎,還不過來扶住椅子。摔壞了本大人,打折你的腿!”


    他這一聲叫得很響,趙經曆下意識地轉頭朝牆看去。一看,心頭卻是一驚,腦子裏頓時嗡一聲。


    原來,牆掛個條幅。


    一副書“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正是心學四訣,墨汁淋漓,雄渾大氣,落款是武進唐荊川贈子木小友。除了蓋有幾枚閑章外,還霍然有一方巡撫鳳陽的大紅官印。


    另外一個條幅的字要差些,很秀氣,書“明月鬆間照,清泉石流。和風吹綠野,旭日照荷花。。”落款更驚人,竟是朱倫。


    趙經曆在京城當了一輩子官,政壇老人,如何不知道這二人是誰。


    唐荊川不是前鳳陽巡撫現在南京戶部尚書唐順之嗎,至於朱倫自然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


    唐順之且不說了,王陽明心學嫡係傳人,心學門人能力極大,可不是好惹的。


    至於錦衣衛北衙,更是叫京官們聞風喪膽。


    眼前這個小小的地方官究竟是什麽人物,和唐朱二人又有什麽關係?


    趙經曆頓時小心起來:“敢問周大人是唐應德和朱鎮撫什麽人?”


    周楠:“下官在曾在江南遊學,得應德公教誨,在我心目已視之如父;至於朱鎮撫,他去地方斷案的時候,下官有幸於事,立了些功勞,剛得朝廷恩旨授行人司行人一職。”說到這裏,他故意歎息一聲:“我今次是來京任此職,卻不想剛買了宅子遇到這種事,鬧得有家歸不得,下官真是如墮五裏霧,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啊!”


    “趙大人,這兩個條幅是我私人之物,可以帶走吧?”


    “自然,自然。”趙經曆眼皮不住地跳,心直叫糟糕,暗道:以前這個宅子的主人不好惹,房子一直沒收拖到到現在。剛才聽說說已經變賣給人,買主是一個地方小官,這才帶人過來,卻不想這人竟是有背景的。從這兩副字來看,這姓周的搞不好是唐順之學生,心學門人。說不好和朱倫有交情,不然這麽得了行人之職。得罪了他背後兩個爺,要倒黴不說。這姓周的如此年輕得了行人一職,將來說不好會熬成六部重臣。以後他一朝權在手,要來報仇,誰受得了?


    “啊,不……”


    周楠見他麵變色,心得意,反問:“什麽不?”


    趙經曆:“應該是一場誤會,這事本官也是秉公辦理。”忙對外麵的衙役喊到:“且慢貼封條!”


    周楠心得意,暗想:這扯起虎皮當大旗果然好使!


    原來,周楠當初離開唐順之行轅的時候,跑到唐大人那裏討要了一副墨寶。當時他倒是沒有多想,隻是覺得老唐怎麽說也是化名人,心學大儒,他的字放在家,傳給子孫,過得幾代人,說不定是古董物,值老錢了。


    這副字來說,如果在現代蘇富拍賣會拍賣,怎麽也值幾百萬吧!


    為了給這件物增值,他又拿了鳳陽巡撫的官印“奪”一聲蓋了去。


    卻不知道,這官印不蓋還好,一蓋,反是不雅,也削弱了其玩價值,和清朝乾隆皇帝有異曲同工之妙。


    後來,周楠迴過神來,很是鬱悶了幾天。


    後來和朱倫認識之後,周楠也管不了這廝的字有沒有藝術和收藏價值,厚著臉皮去求字。


    朱鎮撫和周楠配合十來日,下屬來求,也不好不給麵子。再說,他又是個宅男,實在有些害怕和滔滔不絕的周知事聊天,胡亂寫了一個條幅把他給打發走了。


    剛才趙經曆跑過來收房子,態度惡劣,周楠心一動,這才故意去摘那兩個條幅,意思是我周大人也是有背景的,可不能由著你們欺負。


    果然將那趙大人給虎住了。


    這一招叫狐假虎威……呸,誰是狐?


    實際這招在現代社會太常見了,許多企業家都會在辦公室裏放一張和某某領導的合影,算沒有p也要p一張,嚇住一個算一個。


    “多謝趙經曆。”


    趙經曆確定這個姓周不是那麽好惹的,拱手微笑道:“周行人,一場誤會,驚擾了,等下下官擺酒設宴給你賠罪。”


    周楠也不把這話當真,笑道:“我剛到京城,事務繁雜,盛情心領,有緣再聚。下官有一事不明,此屋房契乃是宛平縣衙開具,下官又不是罪犯,怎麽說收收了,還請經曆解我心疑竇。”


    趙經曆歎息一聲:“周行人運氣也是不好,買這院子估計花了不少錢,確實該想個法子才好,否則損失大了。”


    原來,這事說起來原因很簡單——嘉靖天子沒錢了——嘉靖皇帝篤信道教,自繼位來在京城大修宮觀,大搞封建迷信,糜費巨大。再位四十年,將自己的內帑吃得精光窮盡。


    國庫每年撥給皇宮的款子畢竟有限,要想多花,得另外想法子。嚴嵩是他的白手套,每年都能提皇帝弄個幾十萬,這也是嚴閣老在位這麽多年依舊聖眷不墮的緣故。沒辦法,皇帝離他不得。


    不過,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欲壑難填。


    嚴閣老每年弄的錢根本不夠天子消災,於是,嘉靖把主意打到擴大皇田皇莊麵。


    明朝後期正是土地兼並劇烈的時代,京城尤烈。很多親王、藩王甚至公侯從弘治年開始不斷以朝廷賞賜等各種理由侵吞皇田。


    到現在,京城皇家莊園縮水到永樂年的五成,皇家的收入也一年少於一年。


    嘉靖一看,大怒,你們這些蟊賊,貪汙貪汙到朕的頭,好大膽子。


    命禦史沈陽、戶部郎張大化清理畿內莊田。從去年四月到現在,已經清出隱冒莊田之數為二千五百二十九餘頃。


    這點數目隻是冰山一角,自然不能令天子滿意,清丈田莊的事有進一步擴大的趨勢。


    周楠這間宅子本是正德年大太監王振的產業,據說是當年皇帝的賞賜。王振被政治清算之後,不知道怎麽的又倒了幾道手,到現在轉到周楠手。


    按照政策,也在清退的範圍內。


    這個趙經曆乃是順天府經曆,經曆司處置的日常事務,熟悉地方風俗民情,被沈、張二人借調過去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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