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詹知縣那裏出來,迴到理刑廳。


    和往日熱鬧的場景不同,理刑廳隻剩下阿貓阿狗三五隻,看到周楠都是一臉的恭敬,目光還帶著一絲強烈的畏懼,生怕一但惹了這個煞星不快,被送到錦衣衛那裏去吃茶。


    欽差朱倫朱大人一出道是巡按兩淮,從四品的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少年得誌,難免心態不穩。有心將這差事幹漂亮,在朝堂大老麵前表現。


    一心將這案子做實做大,抓了一幹管事的官員不說,接下來又陸續將各廳知事都捋了一遍,廉政風暴進一步長期化擴大化。


    理刑廳管的是刑獄,受災尤重。不但黃知事等人都進去了,連下麵的書辦也被捉了五六人。到現在,隻剩周楠一人支撐門麵。


    別人不知道究竟,都猜是周楠幹的,如今對他是畏之如虎。


    周楠還能說什麽呢,隻能感歎,人言可謂。


    不過,他還是有點暗搓搓地享受這種人人都怕自己的感覺,


    “人呢?”


    “稟老爺,人在屋。”王二討好地說,自從抓捕了荀秀才之後,他自然是不敢迴山陽縣衙,暫時在理刑廳當差,日後另有安派。


    進得屋,隻見丁夫人已經等在那裏。


    丁夫人今日畫了很濃的妝,見到周楠,微微一福:“見過周老爺。”


    我們的周大人想起當日在荀家莊吃的憋,如今這婦人總算落到自己手頭,心大快,故意問:“哎喲,原來是丁夫人。對了,你女兒六姑娘是本官小妾,我是應該喊你夫人呢,還是嶽母大人呢,還是喊娘親?”


    看到他得誌便猖狂的樣子,丁夫人眉宇間有煞氣閃動。但想起自己有求於人,還是忍住氣,道:“周老爺,民婦如何敢。聽說我兒被你抓捕,不知道他所犯何事?”


    “殺人啊!”周楠淡淡道:“你兒子牽涉到播州楊家命案,雖說此事已經了結,可他又牽扯到宋知府私自調動天子親軍一案,自然要查個清楚。沒錯,你我是親戚,一筆也寫不出兩個親字。但國法如山,自然要秉公辦理。”


    聽到殺人二字,丁夫人忙叫到:“大人,我兒是冤枉的。還請你看到先夫和你的情誼,放過他吧!”


    周楠搖頭:“荀舉人若看到他兒子荒唐胡鬧,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隻怕也會痛心疾首吧?對不起,夫人請迴吧!”


    丁夫人見周楠一副不給麵子的態度,知道今天怕是要白跑一趟,低聲道:“大人,還請可憐可憐我孤兒寡母,饒我兒一迴,民婦有心意奉。”


    聽說她有心意奉,正了周楠的下懷。他之所以抓捕荀秀才是要狠狠地出一口氣,讓荀家大大地出一次血,彌補自己對荀芳語的愧疚。


    這也是周楠遲遲不將荀秀才交給朱倫的原因,否則,荀家兒子這輩子完了。


    自從那夜之後,荀六姑娘和他已有了夫妻之實。作為一個負責任的男人,自然要維護自己的女人的利益,否則那還叫男人嗎?雖然說荀芳語對自己依舊冷淡,視他如路人。


    周楠聞言故做歎息:“是啊,畢竟是一家人,我哪裏有害自己大舅哥的道理,隻是此事實在難辦……”接下來是討價還價。


    說罷,給了侍侯在身邊的王二一個眼色,示意他退下。


    本大人和人砍價,叫別人看到了須破壞形象。


    王二會意,退了出去,隨手把門關。


    周楠感覺到不妙,正要去開門。


    突然,丁夫人一撲通一聲跪在地,伸手抱住住他的腿,又朝摸索,直抵隱秘之處,“楠哥兒,奴家的小郎君。妾身雖然年紀大了,卻也是個知冷知熱的。聽聞周郎最喜年紀大的婦人,要的是其情趣,奴家願自薦枕席服侍大人。”


    她以前在下人佃戶麵前威風慣了,是個活閻王。


    今天以色事色,曲意討好周楠,心理那道關口死活也過不去。一聲小郎君喊出口,頓時又羞又憤,滿麵通紅。


    周楠徹底震驚了。


    這是你要給本大人的心意?


    原本以為這份心意是金銀珠寶,房產田契,結果是個老婦人。


    姓丁的你想得倒美,這麽想讓我放了你兒?還說是什麽侍侯本大人,到時候誰侍侯誰還說不清楚呢!


    直娘賊,不要臉。


    鼻端有濃重的香水味襲來,低頭看去,隻見丁夫人眼角的皺紋處不斷有白色的香粉撲簌而下。


    強烈的惡心湧心頭,周楠一腳將她踢道,拉開門:“賤人,出去,馬給我滾!”


    “周楠,你等著,你等著!”丁夫人滿麵恨意,狼狽而逃。


    這事實在太氣人,周楠喝了一口熱茶,出了身汗,才平息了心頭的怒氣。


    正在這個時候,王二鬼鬼祟祟進來:“伯父老爺,小人有兩件事稟告。”


    “你這廝,我提醒你一句,如果再有婦人來找我,不許關門。否則,打斷你的手。”


    “是是是。”王二點頭哈腰,小聲道:“黃知事不是被捉了嗎,他家裏人來走伯父老爺的門子了,奉白銀五十兩。另外,黃知事的渾家說,家裏有一個小妾模樣還算俊俏,如果大老爺願意,她立即將小妾送到府。”


    周楠冷笑:“黃知事的家事我是知道的,他家妻妾不和,大妻早想把小老婆趕出家門。正好借這個由頭,排除異己。本老爺倒平白背了這個壞名聲,美得她。”


    王二:“黃知事的妻子說,知道大老爺喜人正妻,一個小妾自不會滿意。如果老爺開恩,她也可以去府求告。”


    周楠無力地坐在椅子,呻吟一聲:“我究竟是什麽名聲……為什麽會這樣……我不是人妻曹啊!”


    叫王二滾的話也沒力氣再說,半晌才道:“你去迴黃知事的妻子,我求求她別來糾纏我。要想她丈夫活,五十兩可以了,我會在朱鎮撫那裏求情的……對了,另外一件是什麽事?”


    王二:“隔壁丁大老爺請伯父過去下棋。”


    周楠立即來了精神:“好,本官馬去。”


    這次周楠沒有走兩座衙之間的那扇門,而是大搖大擺地從山陽縣衙的正門而入。


    早有殷勤的衙役接他去了後衙,棋盤已經擺,紅泥小火爐的銅壺汩汩冒著熱氣。


    丁啟光一臉頹喪地坐在棋盤邊,目光呆滯地看著荷塘。


    周楠見此心大爽,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笑道:“丁縣尊好清閑,不知道今日叫我來所為何事?”


    丁知縣道:“子木,你我也是忘年交了,何苦痛下殺手?”他轉過頭來,兩眼紅絲,目光全是不甘。


    那日府衙門口偌大動靜,朱巡按搖身一變變成錦衣衛北衙鎮撫司,早已驚動了旁邊的丁知縣。


    聽到這個消息,丁啟光心一片狂喜,心道自己是首告,功勞甚大。以老夫的資曆,一旦搬倒宋孔當,這個知府的位置當仁不讓。


    他甚至叫衙役抬了一具梯子架在圍牆,立在麵用盡目力探察那邊的虛實。


    可是,等了一天,卻沒見欽差來傳,好象這事和他丁某人沒有什麽關係一樣。


    後來才知道,搞倒的宋孔當的策劃人卻是安東知縣和周楠,用的罪名竟然是擅自調動天子親軍,和貪墨河工銀子沒有一錢關係。


    將來朝廷論功行賞,升官發財的也是沆瀣一氣的詹、周。


    最後,他丁大人忙碌了半天都給這二人做了嫁衣裳。


    自己簡直是一頭大馬猴,被周楠耍得團團轉。


    憤怒、不甘、頹喪、自暴自棄……所有的負麵情緒一並湧心頭,幾乎將他打垮。


    周楠:“大人何必說見外的話,咱們好歹是親戚,一家人,我捉了荀大舅哥,若真想對他不利,不早交給朱鎮撫使了?”


    這話已經非常明確了,大家可以開始談判了。談得攏,放過區區一個荀秀才的權力還是有的。


    丁啟光:“你想要什麽?”


    “不是我想要什麽,而是你們得給六姑娘一個交代,該得是人家的,都要還迴去。”周楠笑笑:“丁大人,下官第一次去荀家莊園的時候,隨身攜帶又荀舉人的遺書。那封信你是看過的,麵寫的什麽心裏自是清楚。”


    “你妹妹丁夫人欲要霸占家產,將六姑娘配於我為妾,這事可是你一手促成。大人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又是進士出生,豈不知道天道循環,自有公理?周楠今天是要替六姑娘討個公道,要迴她應該繼承的產業。”


    丁啟光長歎一聲搖頭:“這不可能。”


    “不可能嗎?”


    丁啟光苦笑:“荀家家道已經落,到我外甥這一代,雖說勉強了個秀才,可製舉無望,脈已斷。唯家尚有一些產業,可保全家人衣食無憂,她如何肯將產業分出去。”


    “難道丁夫人不想想她兒子?”


    丁啟光歎息:“子木,我妹子的性子大家都清楚,最喜黃白之物這斷斷不可能。還有,子木你前程遠大,若連自己的親戚也害,不怕為世人不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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