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大大驚:“阿二,你瘋了?”


    林阿二:“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可是說書先生故事裏說的。周大人對我弟兄有恩,現在有使的著我們的地方,自當效勞。”


    林阿大:“你是個傻子。”


    周楠心暗自點頭:這個阿二倒是個可靠忠誠之人。


    詹知縣大怒:“兩個該死的賤胥,還不快滾下去,周大人,請隨本官去後衙。”


    進了後衙,周楠作揖:“下官周楠見過詹知縣。”


    見左右無人,詹知縣一把將他扶住,眉看眼笑:“子木,子木,你可算迴來了。次江陰若非得是你,本官不是病死是餓死了,還要被人砍去腦袋。如此大恩,我自然是銘記在心。”


    周楠笑了笑:“縣尊方才好大官威。”


    詹知縣道:“子木,我好歹也是一縣之主,今日你來衙門來是公務,場麵還是要走到的,須不好太親熱。”


    周楠頓時明白:“也對,公是公,私是私,得分開了。”是啊,大家現在都是官員,見了麵若是抱成一團,又是錘胸脯又是勾肩搭背的,也不成體統。


    當下,二人分賓主坐下,各自說了公事。


    最後,周楠忍不住問:“詹知縣,我入了唐順之幕,又因戰功得了個九品官職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還有一事不明白,你我身不是還背著遼東軍馬案的官司嗎?我算是躲過去了,可你怎麽沒去京城候審?”


    那件案子實在太大,涉及到裕王府和邊鎮,這兩方勢力任誰動一根手指都能叫他萬劫不複。自己好不容易得了個前程,可這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爆炸,說不擔心也是假話。


    聽到周楠問,詹知縣惱了,將手一拍茶幾,開始罵娘:“都是夏儀那畜生,幾乎害死本縣,此仇不報非君子,我當寫信給王妃娘娘,狠狠整治這不開眼的東西!”


    聽到後衙詹知縣的咆哮聲,立在外麵的衙役心都想:詹知縣和周大人果然又鬥起來了,縣尊是個忌刻的性子,咱們以前和周大人頗為親近,以後可不方便往來,須防著被知縣搞。


    周楠見詹通如此氣憤,心怪:“怎麽了?”


    “還怎麽了,夏儀這個小人野心勃勃,純粹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失心瘋的畜生。”


    詹知縣發泄了半天胸的怒氣,才說,原來夏儀來安東捉拿他和周楠並不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命令,而是他自作主張。


    事情是這樣,當初周秀才將王府和邊鎮舉報之後,狀紙送到京城,先進的是刑部。


    刑部一看,喲喝,涉及到王府,還涉及到邊鎮鎮軍,這可是一件麻煩事。軍事的事情歸兵部,得轉過去。


    兵部一看,豈有此理,我兵部什麽時候負責刑獄了,這種彈劾官員的事情得給都察院。


    都察院竟是清流官,其還有不少是王府的張居正、高拱、李春芳這種政壇後起之秀的同學同窗同年,大家同根同源,哪裏有自己人整自己人道理。咱們彈劾官員是不假,可也得黨同伐異,怎麽可能瘋起來連自己都打?


    這事涉及到王府,是禦案,得轉去北衙。


    三個部門都知道這案子是個燙手的熱山芋,一旦接了,那是給未來的天子眼藥,還想要不要前程,說不好連老命都保不住。


    天家的事情,天家自己看著辦吧!


    這樣,狀紙到了北衙。


    錦衣衛和東廠的權力來自皇帝,是皇家的人,大明律的程序正義跟他們可沒有任何關係。


    一看,這周秀才也是可惡,敢跟我們未來的主子爺作對,這不是找死嗎?給遼東鎮帶個信,叫他們把周秀才滅了口,沒有原告,自然沒有被告。


    至於這份壯誌,封檔吃灰。


    於是,周秀才一死,這件案子這麽擱置下來了。


    按照明朝的檔案管理製度,這種無關緊要的檔封存之後隻有十年的保密期。時間一到,會轉去秘書閣。


    所謂秘書閣,是國家圖書館。


    秘書閣存量有限,會定期銷毀一些低密級的檔案。到時候,這案子自然消失了。算不消失,十年之後,裕王說不定已經得繼大寶,誰人還敢再提此事?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夏儀看到了這件案子的卷宗。他是個野心勃勃之輩,不怕事,怕沒事。隻要水一渾,是他位的機會。


    這次去江陰辦差,順手將詹通和周楠捉了,手捏把柄,接下來是和王府討價還價了。


    “原來如此?”聽到這裏,周楠才恍然大悟。他現在對夏儀倒沒有什麽怨恨,想起他那在馬廄咳嗽吐血時和自己所說的掏心窩子的話,心隻是同情。夏儀一心想當官,求不得,卻是人間極苦之事啊!


    周楠:“對了,知縣又是怎麽迴來的?”


    “還能如何,姓夏的良心發現,或者說他明白惹不起本大人,把我給放了唄。不過,本官還是不打算放過他,我詹通可不是那麽好欺負的,有仇必報。”


    詹通又說,他那日和夏儀、於重九等人被關押在監牢裏之後。因為有周楠在行轅裏求情,這才沒有被劉險馳押赴刑場砍頭。


    不過,唐順之治軍極嚴,貪汙軍資乃是大罪。於是,錦衣衛過來審案。一來,認出夏儀,才知道他不是奸商,把夏儀和詹通放了


    至於於重九等人,則各自被打了二十棍發派到一線打仗。現在行轅解散,估計已經和薊鎮鎮軍一起移防迴京師去了。


    夏儀兩次死裏逃生,對前程已是心灰意懶,將實情合盤托出,又請詹通代他向周楠致歉,自迴京城複命。


    看到氣憤難平的詹通,周楠勸道:“知縣,夏千戶和我等好歹也是共過患難的,有一分人情在,過往種,你也不必放在心。對了,詹師爺和歸縣丞怎麽了?”


    詹通:“估計過得一陣子會放迴來,沒事的。他們也是倒黴,飛來橫禍啊!子木,你什麽時候去淮安任?”


    周楠想了想,說:“在家休息兩日之後要去淮安理刑廳報到,然後尚要去一趟山陽縣,有點私事需要辦。辦完這事,才能正式到職。”


    詹通:“山陽乃是附郭縣,治所在淮安城,不是一條道兒嗎?”


    周楠:“我去的這家卻不在城,距離府城還有三十來裏地。”


    很快周楠去禮房辦完了交接手續,迴到家裏。


    家已經在收拾行裝,雲娘說,明天她父親和兄長會進城設宴為他道喜。又拿出一堆帖子,說是縣縉紳為周知事洗塵接風。


    看樣子,周楠在家這兩日都要在酒桌度過。他本打算安靜地陪雲娘的,看來是不可能了。


    雲娘又說,楊六爺和楊有天進縣城之後會在家裏住兩日,然後用家裏的船親自送周楠去府城任職。


    周楠笑道:“泰山老大人和有田要來,那感情好,正要和他們商量在淮水走船的事情。也不知道我不在安東的日子裏,他們的船走得怎麽樣?”


    雲娘迴答說家裏的生意一切都好,每月的生意算再差,也有幾兩銀子入項。她是有點擔心周楠這一去淮安,石千石不肯再讓周家和楊家走船。她雖然是個婦人,卻也知道人一走茶涼的道理。


    石石當初之所以答應放周楠的船進去,是考慮到丈夫在衙門裏當差,鹽道有事還需要縣幫忙。周楠一走,怕怕石千石不肯買帳。


    周楠笑著說:“無須擔心,官場人情往來怕怕這種不念舊情翻臉翻書快的,壞了名聲,以後誰還敢跟你打交道,這個道理石千石還是懂的。”


    沒錯,周楠是調去淮安了。可以他在縣衙裏這麽長日子的經營,再加同詹通的私交,石千石如果反悔,尋個由頭拿捏他還不容易。


    雲娘又是滿麵憂愁:“相公,咱們這次去淮安,也不知道吃住慣不慣。到現在房子都還沒尋著,難不成還先住在客棧裏?”她心不能有事,一有事,無論大小好壞,會憂愁到失眠。


    周楠笑道:“雲娘你也不要擔心了,你先留在安東,我先過去。等找好房子,將一切安排妥當才叫人過來接你。還有,哪裏有那麽快當差的,到淮安報到之後,我估計會先請幾日假。一是安排吃住,二是還得去一個地方勾留一兩日。”


    “相公先過去也好,妾身先留在安東。素姐身子日重,算來也是這幾日的事情。不過,她腹的孩兒小,卻遲了。讓她再車舟勞頓,怕有三長兩短。還是等她先把孩兒生下來再說,這可是周家第一個娃娃,大意不得。”雲娘點了點頭,心怪,問周楠到淮安之後還要去哪裏。


    周楠迴答說:“我有一封信要帶去山陽縣荀家報喪。”


    事情是這樣,周楠在唐順之行轅的時候。三片沙之戰,朝廷大軍雖然取得空前大捷,可將士還是有些折損。其,唐巡撫幕賓有一個荀舉人大約是第一次戰場,胸懷激蕩,立於船頭,欲效法古人橫槊看詩成。結果了倭寇一記流彈,正胸口。


    迴到揚州之後,鉛毒發作,加年事已高,支撐不下去。


    荀舉人當初之所以投到唐順之幕,一是確實有報國之心。二是他今年五十有二,科舉無望,也想立些功勞,好得唐大人推舉,謀個縣丞一類的官職。結果,運氣實在不好,以身殉國了。


    周楠和他是老鄉,平日間倒也混得熟了。


    荀舉人臨死的時候,放心不下家妻小,更放心不下家業,寫了遺書托周楠帶迴家去。


    荀家家業頗大,荀舉人有一妻三妾,兩個孩子。


    據他說,正妻是個嫉妒心強的人,他這一死,小妾們估計都會被趕出家門。


    這事他閉眼之後也管不著,隻是其一個女兒乃是她的掌明珠。為了不讓女兒吃苦,荀舉人將名下的產業劃了一部分給女兒作為今後的生計。


    周楠:“對了,這個荀舉人這個女兒的母親乃是丫鬟出身,生下她之後難產死了。”


    雲娘:“也是可憐,妾生女,母親又死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長大成人的。”


    周楠一笑:“你也別可憐人家,這女子現在可身家不菲,算她生成香草那樣,也要被媒人踏破荀家門檻。”


    荀舉人信說,荀家有良田萬畝,莊園兩處。另外,在淮安城裏還有二十家店鋪。他死以後,兩處莊園和城的二十間店鋪留給大兒子荀秀才。至於那一萬畝地,七千畝歸大妻,剩餘三千畝則留給女兒做嫁妝。


    這可是三千畝地,荀小姐從一個妾生女突得了如此身家,搖身一變變成白富美,可憐什麽?


    要知道,按照古人的利益,妾室可沒有什麽地位。生的女兒,將來也沒什麽嫁妝,嫁得也不好。如此,對荀小姐倒是一件改變命運的好事。


    想到這裏,周楠看著素姐的大肚子,心卻是一動:素姐將來生了兒子也罷了,如果生的是女兒,我等一視同仁,富養一生,絕不能叫她吃半點虧。


    聽說這個荀小姐有三千畝田地的嫁妝,雲娘嚇了一跳,禁不住歎道:“真是有錢啊!”想當出周楠剛從遼東迴來的那日,周楊為了幾畝地要讓她改嫁。


    在當初的她看來,幾畝地已經是不得了的資產。三千畝,卻不知道大成什麽模樣,站在地頭,怕是一眼也看不到頭。


    貧窮限製了她的想象力。


    接下來兩日,果然如周楠所預料的那樣都是在酒桌子度過的。


    聽說周楠做了官,縣大戶縉紳紛紛到賀,叫周楠狠狠地得意了一場。


    周家從這個時候算是擠進了安東縣縉紳官宦人家的行列,隻是,周楠囊羞澀,和大戶豪門實在不配套。


    唯一不美的是梅員外沒有來,梅樸還寫了一封措辭激烈的信過來和他絕交,搞得周楠有點莫名其妙。


    周楠事後才知道,梅家是惱他納了素姐為妾。沒錯,素姐自從出了梅家已經是自由身,她要嫁誰梅員外也管不著。


    可是,世人都知道周楠和素姐不清不楚,你周大人現在又娶了她,難免叫人心不舒服,也有打梅家臉的嫌疑。


    周楠本打算和梅家合作做生意賺點錢,現在看來,也談不了。


    有得必也失,卻也是無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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