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詹二人都不是笨蛋,算是笨蛋,也知道“地正法”四字是什麽含義。


    詹通大驚,忙叫道:“我可不是天二庫的,要抓你們抓周楠是,抓我做什麽?放開,快放開!”


    周楠:“……這廝,沒義氣啊……說好的同舟共濟呢……”


    孫書辦冷笑:“什麽不是天二庫的,你當我是傻子。你二人和這姓周的吃住在一起,定然是夥同做案的奸商。你是人證,自然要將你一道拿了!”


    奸商?


    詹、夏二人飽經磨難,衣衫襤褸,身全是泥垢,跟叫花子一樣,有這麽潦倒的商人嗎?難道了失信人名單,被限製高消費?


    詹通:“放屁,你這狗官。不不不,你算什麽官,一個小小的書辦,賤胥吏。知道本大人是誰嗎,我是七品知縣,快放開我,快放開我!”


    他不罵這一聲還好,一罵,孫書辦臉色一變。直接從搖搖欲墜的土地廟牆壁抽下一塊板磚拍到詹通頭。這下,世界清靜了。


    “失心瘋的傻子,七品大老爺,呸,老子還是五軍都督府的正一品大都督呢!”


    夏儀也大怒:“我是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軍官,你們不要亂來……啊!”


    又是一板磚,直打得滿頭是血。


    周楠:“老夏,詹胖子,好漢不吃眼前虧。”


    孫書辦下令:“塞了這兩個奸商的嘴,免得等下滿口胡柴驚擾了官長,把這三個賊子都捆了。”


    兩張髒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布團塞進詹、夏兩人嘴裏。夏儀還好,尚能忍耐。詹通好吃,對味覺普通人敏感,直接把早飯吐了出來。也不知道是惡心,還是被一磚拍成腦震蕩。


    孫書辦帶了周楠等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到了天字二號庫,恰好於重九正好街購得一籃雞蛋迴來,說是要給大夥兒弄個韭菜炒雞蛋打打牙祭。


    見被捆成粽子一樣的三人,大驚:“孫書辦,為何拿我手下士卒,完全不顧念袍澤之情。”


    孫書辦臉一板:“於重九,你我是袍澤不假。可司有命,須怪不得我。你貪墨倉庫物資的事發了,司命我來捉你歸案,今天得罪了。”


    於重九大叫:“我們是唐督師從薊州帶來的老人,定然是你們蘇鬆道的人排擠我等。你們蘇州和鬆江的軟貨,看到倭奴一潰如注,都是褲襠裏沒卵子的。偏生整起自己人來,心狠手辣。我不服,我不服。姓孫的,你說老子貪墨,你屁股幹淨了……啊!”


    這已經是地圖炮了,再等他說下去,說不好還有更多難聽的話。


    大夥都靠著倉庫吃倉庫,誰屁股沒屎。孫書辦如何肯讓他把話說完,手一揮。


    於重九被湧而的士卒捆成一團,嘴也被堵了。


    他手的雞蛋摔在地,蛋黃蛋白流了一地。


    這樣,幾乎所有的人都被捆了手塞了嘴,隻周楠好漢不吃眼前虧,從頭到尾都閉口不言,被孫書辦給忽略了。


    周楠是這麽想的,軍隊可不是講理的地方。目前情況不明白,亂吼亂叫不但不能解決問題,還平白吃人苦頭,智者不為。


    鎮子不大,很快一行人被帶進一座院子,裏麵頗大,有十幾間公房,裏麵坐滿了書生模樣的辦事員,各色人等進進出出。不用問,這裏自然是蘇鬆兵備道的官衙。


    蘇鬆兵備道,顧名思義,掌管蘇州和鬆江府的兵備。官衙本設在蘇州,可惜倭寇入侵,鬆江府和蘇州成為倭賊水匪縱橫來去,無人能敵。他們在蘇州也做不成什麽事,又為了配合唐順之行轅,搬來了江陰,大有流亡政府的味道。


    正對著大門的地方是一座不大的廳堂,裏麵斷坐一個龐大的年人。此人麵龐黝黑,還帶著太陽曬出的斑點,顯然是常年在水行船。


    十幾個人一進去,頓時將廳堂擠得滿滿當當。


    那年官員正在處置手頭公務,大約是事務繁雜,一直皺著眉頭看著什麽公務,也抬頭看眾人。


    孫書辦前拱手:“見過將軍,天二庫的人犯已經帶到,並帳本一起,請將軍示下。”


    那年官員還是不抬頭,道:“貪墨軍資,其罪當誅,都拖下去砍了,梟首示眾。”


    頓時,眾犯人都發出一陣騷動,隻苦於口不能言,強烈的畏懼使得他們癱軟在地,被人一個接一個像拖狗一般朝外麵拖。


    夏儀是條漢子,還能站直身子。隻是一張臉變得死灰,心悲歎:我也是吃豬油蒙了心,想要整唐順之投徐閣老的好,最後卻莫名其妙死在這裏。早知道這裏,還不如在京城混天度日過一輩子,好歹也是小康人家啊,悔之莫及。


    至於詹通,更是嚇得眼淚長流,渾身顫得如篩糠。


    一言不合,甚至連犯人模樣都懶得看一眼,叫人動刀。此人倒是果決明快。


    軍隊本是隻講規矩不講情麵的地方,必要的事情當用雷霆手段。尤其是在這戰爭時期,領軍大將可沒耐心一一審問犯人,隻要有證據,三兩句話能斷人生死。如此,才能震懾三軍,讓手下士卒養成下意識遵命行事的習慣。


    如果是旁觀者,周楠倒是要忍不住在心裏讚一聲:此人倒有古之名將的風采。


    隻不過,刀子架到自己脖子的時候,卻是另外一迴事情。


    生死關頭,由不得多想,周楠大喊一聲:“且慢,我等不服!”


    聽到周楠叫,於重九和詹通等人都將求救的目光落到他身。是的,一群人也他沒有被塞嘴,從頭到尾都一聲不哼地配合孫書辦的執法行動,簡直好象隱形。現在,也隻有他能夠為大家分辨了。


    孫書辦大驚,怎麽把這人給忘記了,忙叫:“堵嘴!”


    周楠對著那個年軍官喊道:“我是有功名在身的淮安生員,聖人有雲:不教而誅是為虐。沒錯,算於重九和我等有貪墨倉庫物資的嫌疑。可按照府庫軍械管理的章程,所有物資都允許有一定例的損耗。隻要最後交去的數字對,我們不算違製。如果將軍要對我等行軍法,那是說,入庫多少物資,出庫得多少。若有短少,要殺頭。試問,天下誰人還敢做這個管庫大使?”


    那年軍官聞言一楞,緩緩抬起頭來,問:“入庫多少,出庫多少,天經地義,難道不對?”


    周楠搖頭:“將軍你這不知道了,各種物資的計算單位不同。如被服軍械,以件計算;而如桐油之類的,責以斤兩升鬥計數。,遇到天氣熱,油水一類的東西自然要蒸發,重量也會變少,難道也要被砍頭?”


    “又拿食鹽、火藥等物來說,若是受潮,分量必然變大,難不成多出的部分算是管庫自己的?因此,才有損耗一說。一般而言都允許有一到兩成的損耗。”


    年人感覺有趣,問孫書辦:“這個秀才的話可真?”


    孫書辦:“是這樣的。”


    年人一笑:“真是留心之處皆章,倒是漲見識了。”


    他這一笑,眾犯人心都是一鬆。


    不過,轉眼,年人卻將臉一翻:“休要耽擱,都帶出去地正法。”


    周楠大駭:“將軍……”


    年人冷冷道:“你們貪墨的可是藥材,據本將軍所知道,藥材都是幹貨,可沒多少水分,據查,天二庫在這個月總共短缺各色藥材千餘斤。每錯,或許不值幾個錢。但天字好府庫總共有六口,地字號還有十口。若人人都學你等蟊賊下其手,合一起又該是多少。整個行轅有十幾萬人馬夫子,若人人都貪一,積沙成塔,集腋成裘,最後又是多少。朝廷算撥再多款子下來,真正用在兵事也沒幾個。治軍沒有任何情麵可講,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砍了,厚葬!”


    周楠算是徹底明白了,自己說了半天其實在對方耳朵裏聽來是廢話,人家明白是要殺這幾個小人物立威。人家講政治,你同他將法律毫無用處。


    完了,今天要死在這裏,冤啊!


    心一急,背心頓時出了一層冷汗。


    眼見他被人架著要拖出去,周楠心突然一亮:這人肯定是剛掌兵備道的外來戶,要想在軍樹立權威,這才新官任三把火,應該不是老人。那麽,是誰派他來的呢?如今,蘇、常、揚、鬆四府實行的是戰時體製,能夠任命蘇鬆兵備道一把手的人隻能是唐順之。我要想活命,還隻能在這麵著手。


    電光石火,他突然有了個主意:“將軍,倉庫裏的藥材我等都解送到唐公那裏去了,你一問即可知道。我要見唐督師,我要見應德公。”


    果然,那個年將軍一楞:“那些藥材你們送到應德公那裏去了……且慢!”


    見他不急著要砍自己腦袋,周楠心道:“果然,這人果然是唐順之的人。如此好辦了,我這條命或許能夠保下來。”


    一副鄭重模樣,道:“是,我等前番接到唐公之命,令解送一批藥材到他帳。隻是此事涉及甚大,至關要緊,卻不好叫人知道。這才詐稱賣與藥材商人,故爾瞞過了兵備道。”


    說完,他苦笑一聲:“本以為這些藥材也不不多,為了免得驚動他人,咱們底下自己報個損耗將帳抹過去了。卻不想將軍公正嚴明,治軍手段雷厲風行,卻是要冤殺我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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