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詩賽可說是一波三折,最後的結果是翁春和周楠兩敗俱傷。 這個時候,大家也沒有興致再提做詩的事情了。至於借此幫王主事整理書稿,成為他的門生,攀吏部主事之根高枝的事情,自不用當真。


    事情到這一步,隻要不傻都能看出這個王若虛是個喜怒無常之人,根本親近不了。你若強去討好,說不定觸怒於他直接被趕了出去。


    作為盡地主之誼的史知縣忙輕咳嗽一聲,打起圓場:“時辰已經不早,主事車舟勞頓,還是早些用飯。”


    “對對對,開席開席。”園子的主人家忙一拍巴掌,立即有下人將山珍海味如流水般送來。


    同時,又有絲竹之聲響起。原來,堂下還有幾個歌妓唱曲助興。主人家經常招待往來於淮安的達官貴人,接待經驗豐富,今天的宴會規格不低,倒是將場麵弄得熱烈大方。


    華飲食源遠流長,每個地方都有新有趣的美味佳肴。古代因為信息傳輸不通暢,很多東西連見都沒有見過,更別說吃了。


    史知縣擔任起了解說員的工作,他指著一盤蒸魚道:“王老大人,此乃從蘇州運來的太湖白魚,這其最美味的是魚鱗,所以做的時候不能去甲的,老大人不妨試試。”


    “不去魚鱗,倒是新。”王若虛笑了笑,卻道:“本官不吃魚的。”


    “哦,原來如此,還請老大人恕罪。”史知縣又指著一份燒肉,道:“此物乃是桃膠燒肉,是鳳陽的特產。”


    “桃膠,不是桃樹凝成的油脂嗎,能吃嗎?”


    王若虛聽史知縣解釋了半天,感歎:“真是天下之大無不有,凡事莫不可以果腹啊!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老夫還是不會吃這種希古怪之物的。我說史大人,你不住請菜,本官又不是三歲小兒,吃什麽不吃什麽還用人教?”王主事淡淡說。


    “這個,這個……”史知縣被這句話咽住了,麵帶著青氣,凝在半空的筷子微微發顫。


    王若虛笑了笑,道:“史大人,我是這臭脾氣,畢竟是做過言官的,得罪之處莫怪。”


    “不怪,不怪,老大人請自便。”


    王若虛端起一碗米飯,夾起麵前那份清炒油麥菜,三口兩口扒拉完,才舒了一口氣。點頭:“不錯,廚娘手藝很好,甚得我心。”


    史知縣恍然大悟:“原來老大人茹素吃齋的,都怪本官,都怪本官考慮不周。”


    “不是,老夫不禁葷腥的。”見史知縣不解,王若虛淡淡道:“隻是,本官沒月才三兩銀子俸祿,又要養活一家老小,隻初一十五才吃一頓肉。對了,算一算這頓多少錢?”他指了指眼前的那份素菜,又指了指飯碗。


    一個隨從高聲應道:“迴大老爺的話,按照淮安府的物價,這份炒油麥菜二十,米飯三。”說罷,將一把銅錢拍在桌。


    “還有,今天史大人請了歌妓,也算一算要多少錢?”


    隨從繼續高聲道:“今日史大人請了三個歌妓,按照淮安府的物價,每人二兩銀子,一同六兩。今日在座的一共六十六人。老大人和小的四個隨同,總共五人,應出六十。”


    說完,又將一串銅錢扔在桌。


    王若虛此舉已經不是不給地方官麵子的問題,而是**裸的打臉。


    頓時,大花廳裏人人都麵變色,卻不敢說一句話。


    史知縣算做官再糊塗,也知道王主事這是在給自己找茬。心有怒氣湧起:“王主事這是何意?下官接待司,著地方縉紳安排飲食乃是應盡之務。若有招唿不周的地方,老大人盡管說話,何須如此?”


    “嗬嗬,聖人有雲,不教而誅是為虐。既然史大人問起,本官跟你把話說分明。”王若需冷笑道:“朝廷自有製度,官員迎來接往都有一定之規,吃住都必須在當地驛站、公館,你幫本官弄這裏,又如此盛情款待想做什麽?是不是想在改田為桑,歲考外察讓老夫高抬貴手給你一個卓異的考評?老夫看今日這一餐所費至少萬錢,太祖有雲:爾俸爾祿皆民脂民膏,生民可虐,天難欺。今日也罷了,暫時住在這裏。明日一早,算了房錢,本官搬進縣裏公館。送史大人一句話,機關算盡太聰明,掩耳盜鈴是你。”


    門口,聽到他這句話,周楠忍不住撲哧一聲:這老頭真是太能惡心人了。


    不過,明朝的所謂清流不都這德行。你給了別人好處,別人都會記你的情。可碰這種所謂的清流君子,好處要你的,麵子卻一點不給,非要站在道德高度把你批得狗屎不如。遇到這麽個人,史知縣有罪受了。


    “這個王主事是個屬瘋狗的,見人咬,辱我太甚,辱我太甚!此仇不報非君子!”宴席不還而散,在簡家大院的一間精舍,史知縣猛地一拍桌子滿麵鐵青。


    天色已晚,城門已關,大家也隻能在這裏住一夜。


    史知縣氣憤難平,召集手下幾個師爺商議。


    好好兒地請人吃飯,結果姓王的卻將飯錢算還給你。幾十錢扔在桌,讓他好象吞了一顆蒼蠅。


    還把太祖語錄給搬了出來,說什麽都是民脂民膏,你姓王的是清如水明如鏡的包龍圖?


    也隻能哄三歲小兒,看你和隨從一身好的鬆江棉、沔陽青袍子,隨意一件都是一兩銀子以。你每月才多少俸祿,還要養活這麽多隨從,可能嗎?


    “大老爺,王主事今天分明是來找茬的,接下來幾日咱們可都小心應付,別叫他挑出錯來。”周楠湊去說。心卻翻了個白眼,人家可是吏部主事,位雖不高,權力卻大得離譜。你史傑人憑什麽報仇,真惹了他,說不好這縣令立即當不成了。


    “對對對,縣尊休要和王老大人置氣,免得亂了自家陣腳。”幾個師爺都在勸告。


    發泄了一通,史知縣才平靜了些,道:“歸縣丞剛從南京購買桑苗迴來,得抓緊時間種下去,好歹弄幾畝裝裝樣子,到時候領王主事去看看。明天做,現在也管不了那麽多。若有人不肯,直接把青苗拔了,這事誰去做?”


    歸縣丞這次迴來購買了十幾船桑樹苗,大約可以種一百畝的樣子。不過,這種得罪人的活,大家可不願意去幹,幾個師爺麵露為難之色。


    周楠突然道:“大老爺,拔苗倒沒什麽,須防備改桑的人家不服氣,告到王主事那裏去麻煩了。還請大老爺下一道拘牌,若有人膽敢不從,直接索拿下到大牢裏。”


    史知縣點頭:“可。”


    周楠:“此事周楠願意一肩擔了。”今天晚宴翁春實在可惡,大丈夫當以牙還牙。他家不是還有幾十畝地嗎,正好借這個機會給他點顏色瞧瞧。


    幾個師爺都鬆了一口氣,同聲道:“周典吏精明能幹,勇於任事,乃我輩楷模,此事非他不可。”


    史傑人點點頭:“很好,周楠,從明日開始你隨侍在王主事身邊,一刻不停地跟著,休要叫他和他的隨從到處亂走亂看。至於種桑樹一事,戶房賈典吏負責。”


    “啊!”周楠一陣頭大,這王若虛是瘋的,鬼知道他還會怎麽亂咬,二十四小時監視這個人事幹部,豈不是時刻置身於危險?


    大約是喝了濃茶,這一晚周楠睡得很不塌實。他已經有些明白,這個王若虛以前是言官。言官是做什麽,專門整日的。估計這鳥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聽到些風聲,感覺安東縣的改農為桑有貓膩,想要搞事。隻要辦出這麽一個案子,對他王某人而言是政績到手了,說不定還得升一級做郎、員外郎甚至侍郎什麽的。


    換我周楠,如果碰到這麽個機會也不可能放過。


    第二天,一大早,周楠頂著個熊貓眼起來,一看,史知縣也有黑眼圈。


    這個史知縣習慣熬夜看書,加心情沉重失眠一夜,今天起這麽早,整個人都顯得萎靡不振。


    今天的早飯很簡單,簡員外不敢造次,叫廚娘給大夥分別了一碗米粥兩個饅頭,照例被王主事惡心了一通,看著手的一把嘉靖通寶,死的心都有。


    吃完飯,一行人進了城,將王主事安置在縣公館裏。


    然後,王主事召集眾人議事。


    來的人有史知縣、歸縣丞、孫主薄,幾人坐在一起還是核實本縣田畝和改桑的數字。


    這事挺枯燥的,和周楠也沒有關係。他今天擔任的角色是一個接待員,跑進跑出給各位官員添茶倒水,點心,遇到需要資料的時候還得跑到旁邊縣衙戶房去取。


    累不說,心也發愁自己接下來的差事。這次王若虛一行共有五人,自己如何盯得過來。這事還得請人幫忙,實在不行問史知縣再要四個衙役換了便裝,來一個人盯戰術。不對,四個人不夠,還得有一個腿腳快的傳遞消息。一旦王大人等人要微服私訪,立即迴通報,也好帶人去攔。


    正琢磨,裏麵又讓換茶。傳來王主事爽朗的笑聲:“這綠茶不錯,可是今年新摘的。”


    周楠忙將一杯茶送進去,迴答說:“正是今年的新茶。”


    “不錯,淡雅清新,又有迴甘。想不到這淮北也有這樣的好貨色,本官正好此道。不知道這公館裏還有嗎,可否贈我一兩斤帶迴京城。”


    周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不是清官嗎,怎麽現在問我們要起東西來了?


    “對了,昨天的那個桃膠燒肉看起來不錯,隨便給本官弄點桃膠,我也帶迴家試著做一做。”


    這人果然是瘋了,做事沒有個原則,但憑心意,想一出是一出。


    所有人心都這麽想。


    “對了,方才已經清丈完本縣的田畝和改造的桑園。本官這次出京外察,除了山東兗州,你們安東縣之外,還要去徐州,不克久留。三天,我隻在你們這裏呆三天。今日時辰已晚,明天一大早我下去察看。”王主事問:“從哪一家開始?”


    “迴主事,明日去羊寨鄉縉紳李家。李家乃是我縣望族,幾代人都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對於朝廷這次改田為桑積極響應。”史知縣迴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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