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整整半年連個象樣的女子都沒有見過,另外一人則是苦守十年寒窯,終於盼得郎君歸。!天雷勾地火,將軍夜引弓。


    整夜,兩人是醒了睡,睡了醒,醒過來挑燈學習聖人之道。團結、緊張、嚴肅、活潑,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家、敬業、誠心、友善。


    周楠從來沒有這麽酣暢淋漓過,隻感覺身無一不受用。之所以如此,除了雲娘的溫柔美麗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解決了身份戶籍問題,終於不用被人抓去戍邊,擔驚受怕,連個覺也睡不囫圇了。


    人嘛,吾心安處是家鄉,安穩祥和才是最大的幸福。


    昨天吃剩的雞肉和炒雞雜還是雲娘送到周楊那裏去了,被小蘭和小豆三口並著兩口吞進肚子裏。畢竟,周楠和周楊兄弟二人還沒有分家,目前而言還要在一口鍋裏吃飯,不能把關係搞得太僵。


    實際,現在乃是青黃不接的日子,周楊手頭那點餘糧都不夠吃,還怎麽分,將來的事情怎麽也得等到夏收再說。周楠也覺得說這事沒有什麽意義,在這個年頭,一畝好的水田也五六兩銀子,相當於後世五千塊錢。十畝地分一半,折合成人民幣也兩萬多一點,隻是自己以前一個多月的收入,他還瞧不呢!


    好歹是個先知先覺的現代人,又是名牌大學畢業生,即便穿越到古代,要想發家致富還不是分分鍾的事情?


    大約是因為那半隻雞的緣故,又加不知道雲娘在下麵和慈姑說了什麽好話,兩家人又坐在一起吃飯了。周楊那是那副黑著臉一言不發,看周楠滿麵憤恨的樣子,但慈姑已經開始和周楠有一句無一句的攀談起來,大家勉強能夠相處。


    沒有農藥化肥的時代,地裏的產量雖然不高,可空氣卻非常好,小河裏的水也清澈見底,能夠清晰地看到遊魚忽聚忽散。


    天空碧藍,有大團大團的白雲飄過,遠處白雲下是一圈青色的小山,真真好一副水墨山水。看得一眼,叫人心懷大暢。周楠禁不住引吭長嘯:“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日頭已經升起,在經過不尷不尬的三天之後,地裏的秧苗終於育成,終於到了插秧的日子。周家莊的村民們都已經推了獨輪雞公車,將一車車秧子推到地裏來。聽到這朗吟之聲,都笑道:“楠哥兒這是在念詩嗎?”


    “十年了,都十年了,想當初,每日清晨咱們都能聽到你的讀書聲。”


    “哎,若非當年出了那事,楠哥兒說不準在哪間縣衙裏坐著做大老爺了。”


    “大老爺不大老爺且不要再說,能夠平平安安地從遼東活著迴來已經是老天保佑。”


    “是的,誰說不是啊!雲娘苦了十年,現在終於好了,家裏男人迴來,這個家總算有人能夠撐起一片天。”


    “怪了,你說楠哥兒在遼東服役十年,吃了那麽多苦。今兒個洗幹淨了,怎麽還是皮薄肉嫩的樣子。”


    聽到大家的議論,周楠心略微一驚。是的,他現在長得麵容白皙,不像是個苦漢子,落到有心人眼裏未免要引起懷疑。


    又有一個村民哼一聲反駁:“楠哥兒雖然吃過許多苦,可人家是什麽,可是曲星下凡,差點做了舉人老爺的,老天爺自然要保護他。別說楠哥,你看雲娘,風裏來雨裏去十年,不一樣嬌滴滴像個大小姐。你看她現在的俏模樣,和當初剛過門的時候又有什麽分別?”


    一個婆子迴嘴:“你懂什麽,這女人是地,男人是水。地有了水的滋潤,自然活過來了,雲娘這幾日沒少受到滋潤吧!”


    鄉裏的婆子大娘說話也沒有什麽顧及,放得開,聽到這話,眾人都是哄堂大笑,羞得雲娘紅了臉隻不住將獨輪車的秧苗朝自家水田裏拋。


    周楠一笑,熱絡地跟大家打招唿“嬸子”“婆婆”“大姑”地喊得親熱。他在現代社會幹的是迎來接往的工作,辦公室裏的年婦女又多,和女人打交代乃是他的強項,這幾日在村和大家也越發親熱。


    聽人說,以前那個周秀才是個木訥地書生,不太愛和同村人打交道。村民對讀書人有種天生的敬畏,現在周楠突然變得平易近人,大家對他越發有好感。


    農時不等人,笑鬧了半天,周楠和雲娘脫了鞋子挽起褲腿下了地,將秧苗分開,逐一插進泥。天氣已經熱起來,秧苗育成需要一刻不停地插下去。否則,隻需一日叫熱氣一烘,都要幹死爛光。


    人是鐵,飯是鋼。家的十畝地乃是周楠、雲娘、周楊一家,統共六口人未來半年的口糧,出不得岔子,否則那是要餓死人的。


    說來也怪,今天周楊卻不知道去了哪裏。下地的隻雲娘和慈姑,周楠是家唯一的全勞動力,隻要要挑大梁。


    估計周老二還在不忿周楠這個突然鑽出來的兄長迴家破壞了他的奪產大計,不知道跑什麽地方偷懶去了。這廝竟然拿未來半年全家人的生計賭氣,也是個不識大體的人。


    周楠也懶得生氣,學著雲娘和慈姑的樣子,一邊踩著地裏的爛泥深一腳淺一腳地後退,一邊將手的秧苗插進泥裏。


    剛開始的時候,看到藍天白雲映照在水微微蕩漾,天光雲影共徘徊,倒也得趣。見插不了半畝地,腰也酸了,背也痛了,腦子裏漲得無法思考。汗珠子一顆一顆落地水,激起陣陣漣漪。


    陽光開始毒辣起來,曬得脖子後麵一陣火燒火燎地疼。


    他不過是一個辦公室白領,怎麽吃得了這苦。好幾次他都負氣地將手的秧苗扔在地裏,不管不顧地迴家美美地睡一覺。可是,看到身邊正在勞作的雲娘,看到她單薄的身子和粗重的唿吸。他一咬牙又堅持下來:我是男人,男人是一座山是要讓女人倚靠的。我要堅持,為了愛我的人,為了我愛的人。


    終於到了吃午飯的時候,顧不得洗淨手腳,周楠直接倒在田埂,大口大口喘息。隻感覺胸無煩惡,半點食欲也無。


    一陣微風襲來,說不出的舒爽,抬頭看去,雲娘拿了隻蒲扇正對著他不住地搖著,麵全是關切之意:“相公你以前沒有幹過農活,可覺得好些,要不你迴家歇著吧,地裏的活有我呢!”


    這個時候,正拿著粗陶碗不住朝口扒拉著綠色的稗米飯的慈姑冷笑:“這才開始呢,過得一陣子還有施肥、除草、秋收、打場、曬揚,好日子還在後頭。周楠,你還是快點吃飯,吃過了下地,別偷懶。”


    聽到她這番話,周楠突然一陣毛骨悚然。施肥、除草、秋收、打場、曬揚,是啊,好日子還在後頭。這農家的活兒,半年到頭沒有個結束的時候,即便是過年那幾天,你也得下地去拾擢地裏的冬小麥。我才插了半畝地的水稻,累得暑,將來的日子不知道又會是什麽模樣?


    雲娘柔柔道:“嬸嬸,你說周楠偷懶,可今日叔叔卻不知道去哪裏了?”


    吃她不軟不硬地一頂,慈姑哼了一聲:“我家漢子自然有要緊事要做,關你什麽事?”


    周楠朝雲娘遞過去一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和慈姑吵。雲娘性子柔,根本不是這種鄉下婦人的對手,和她吵不值當。


    他舀了一碗幹飯,慢慢地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問:“雲娘,咱們家地裏的收成如何,每年要繳多少稅賦?”現在既然做了大明朝的小地主,有產者。要想活下去,這十畝地還真要好生經營一番,畢竟這是自己未來安身立命的根本。


    慈姑插嘴冷哼:“什麽你家的地,這是老周家的。”


    雲娘迴答說,地裏每年出產糧食一石半,扣去半石種子糧,還餘一石。


    “十畝地,十石,兩千多斤,六口人吃飯,日子是過得夠苦的。”周楠微歎一聲,他以前自己做飯,每天大約吃一斤米飯,一個月三十斤,半年是三百斤。一家六口,半年下來是一千八百斤。耗費糧食,大約六百斤的樣子。


    不過,現代人油水足,糧食吃得少。在明朝,普通人家一個月見不到兩次葷腥,成年壯勞力,一頓飯消滅一斤幹飯輕鬆愉快。如此算來,這兩千斤糧食勉強混個肚圓。


    不對,還需要交納賦稅。


    雲娘又解說了半天家裏每年需要交納給國家發賦稅,頓時讓周楠如同五雷轟頂。


    明朝的賦稅分為田畝、丁口和徭役三個部分。


    田畝,是按照你家所有擁有的土地麵積每年按照一定例交納,丁口則是按照家人數交納人頭稅。另外,男丁每年還得自備口糧給官府修橋、鋪路、修渠,這是所謂的徭役,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以往周楠了秀才做了縣學生,按照大明朝的法律,每年可以免除二石賦稅,且不用服役倒不覺得什麽。現在他被革除了功名,該交的賦稅一粒米都不能少。


    周楠聽完雲娘的話,麵色大變。在心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靠著家裏這十畝地,忙碌半年,別說原始積累,能活下去都夠戧。難怪周楊對自己突然鑽出來的大哥反應那麽激烈,多一個人多一張嘴。你多吃一口,家裏人少吃一口。


    這還是嘉靖年間的太平歲月,如果換成崇禎那樣的大災年,又是遼餉又是練餉又是剿餉的一係列加征下來,老百姓也隻能去死了。


    看著鬱鬱蔥蔥的水田,看到田裏忙碌的村民,看著瓦藍的天空和朵朵白雲,這副美麗的山水田園風光卻讓周楠心一陣發冷。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何況自己根本不是農夫,地裏的活兩眼一抹黑。


    現在他原本以為隻要自己咬咬牙能挺過去,將來習慣了好。可現在一計算,自己先前的堅持也變得毫無意義了。


    “不對,不對。”周楠麵目猙獰。


    雲娘拿起一張舊得不隻到本來是什麽顏色的汗巾愛憐惜地擦了擦周楠額的汗水:“相公,什麽不對?”


    “生活不應該是這樣的,雲娘,你我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的。”周楠咬牙切齒。


    突然,旁邊的慈姑大聲冷笑:“不是這樣還能是什麽,你還在做讀書相公,考縣大老爺的美夢啊?看你今天幹活的樣子,是個廢人。而且,你究竟是不是俺家的楠哥還說不清楚呢,別是從什麽地方跑來的騙子。”


    周楠眉頭一揚,這種潑婦,你不給她點顏色看看,還開染坊了。


    突然,正在田埂捉蚱蜢玩,弄得渾身稀泥的小豆指著遠處喊:“娘,爹爹迴來了。”


    周楠抬頭看去,卻見那邊官道周楊正一搖一晃地走過來,身前還有兩個挺胸兜肚的漢子。


    那兩人身穿著箭袖青布長衣,頭戴方形帽。帽子還插著一根雞毛。一人手拿鐵鏈,一人手拿鐵尺,霍然做衙門差役打扮。


    看到三人,周楠心咯噔一聲,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大農忙的周楊不在地裏幹活,跑去跟公差混在一起做什麽?而且,古人怕官,在普通人心目,這種衙門裏的胥吏是夜貓子進宅,一但出現絕對沒有好事,躲都來不及。


    三人來得好快,目標正對周楠。


    到了田埂邊,周楊指著周楠喝道:“是他。”


    一個衙役將手的鐵鏈一揮朝周楠頭套去,喝道:“好大膽的賊子,冒人身份,***子,奪人家產。縣尊大老爺發了簽牌,捉你歸案。走,隨咱們到縣衙去!”


    頃刻之間,周楠冷汗淋漓。


    事大發了,若是在以前自己一個逃人,被捉,最多再次發配遼東。雖說是有去無迴,但至少暫時還能保得一命。可現在自己冒充周秀才的身份,霸占人的妻子,一旦暴露,按律當斬,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他心忍不住一陣悲唿:蒼天啊大地啊,冒充周秀才身份這事是他們硬栽給我的,關我什麽事?勞資種了一午地,累得跟孫子一樣,也是受害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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