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風有些涼,秦宴風將外套脫下來搭在沈滿知身上時,才將她的思緒喚迴。


    沈滿知雙手撐在欄杆上半眯著眼,視線落在萬千燈火中虛空一點,語氣鬆散,“關於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秦宴風站在她身邊,身姿挺拔,“不算多,你總是不希望我管你的事。”


    所以都是從旁人口中聽說。


    最初從周覓口中聽關於沈滿知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槐城最嬌豔的一朵玫瑰。


    秦宴風最初是沒什麽反應的。


    他曾在舊金山的郊外別墅裏,種了一片玫瑰花園,漫山遍野姹紫嫣紅,嬌貴得很。


    盛開時慕名而來的人都流連忘返,衰敗時因枯枝荊棘無數無人願意打理。


    他一直沒能把一個人和一種花聯係在一起。


    直到慢慢接觸下來,他才發覺,沈滿知同樣適用於這句話。


    被神眷顧著降落人世間,擁有一對豪門模範夫妻的父母,是父母動人的愛情故事誕生的結晶,也是被寵成沈家的掌上明珠,羨煞旁人。


    可就是這樣一朵溫室裏長大的玫瑰,在年少時期不知是怎地淌過一片荊棘後,變得滿身是刺,叛逆囂張,讓人避之不及。


    所以幫或不幫,救或不救,在她身上,都顯得合情合理。


    沒有被善待過的人,怎能要求她舍命去救陌生人?


    但她第一時間就衝過去了,原本可以在製服住暴徒後就默默離開,可她太在意那個被咬傷的女孩,視線幾乎黏在女孩身上,秦宴風鮮少在她臉上看到那種神情。


    是那種帶著顫抖的後怕,又包裹著濃烈的戾氣。


    連當初那場拳館的生死局都沒看到她有絲毫的畏懼,於是聯想起那暴徒的詭異行為,對於血清事件全程跟進的秦宴風來說,明白這件事並不算太難。


    那暴徒或許也是注射了某種藥物,很有可能與沈滿知身體裏的那款血清作用相似,瘦小的身軀卻又有超強的爆發力。


    否則她不可能在看到暴徒的行為之後那麽敏感和緊張。


    “除夕夜那晚,我們曾聊起過這件事,”秦宴風背靠著圍牆,長腿微微伸出,偏眸,聲音低沉,“抗變異血清,是這個名字嗎?”


    沈滿知不緊不慢地糾正他,“抗異變血清。”


    如果說除夕夜那晚,對沈滿知“人質”的身份隻是懷疑,在過去半年中,這份懷疑早已成了肯定。


    注射過storm風暴的抗異變血清的唯一一個華國人,s標本重要人質。


    秦宴風就那樣微微偏頭看著她,平淡道,“你是那個人質。”


    沈滿知長睫微閃,很淺地勾了下唇,良久後才緩緩道。


    “是個倒黴鬼罷了。”


    這也能說明,為什麽她身邊總是有不斷的跟蹤與禍端,多方勢力都想要她,不,是要她身體裏的數據。


    “所以按理來說,我也非常危險,指不定哪一天,造成這場暴亂的人,就是我。”


    秦宴風目光不移地看著她,那平淡的語氣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怎樣的話。


    “你與那些人不一樣。”


    她是唯一一個既注射過異變血清,又同時注射過抗異變血清,而沒有出現過任何異變的標本。


    沈滿知似乎笑了笑,側額,頭枕在搭在欄杆的手上,“你知道潛伏期這個東西嗎?”


    秦宴風沒說話,她接著道,“活人標本,抗異變血清的注射感染率高達百分之百,直到我成為最後一個實驗體,不知該說幸還是不幸,竟然是唯一一個正常存活到現在的人,所以你朋友僅憑我的血液,根本檢查不出什麽問題,但這並不代表我沒有異常。”


    很多事都瞞不過她,隻是沒必要提。


    秦宴風喉嚨有點幹澀,說出的話都有些低啞,“有針對性的診斷治療。”


    沈滿知翻過身和他同樣的姿勢背靠著欄杆,不知想起了什麽,神色有些空洞,“迄今為止,沒有能徹底阻斷這種異變的藥物和治療,記憶模糊、虛弱無力、精神失常,都是前兆,大悲大喜、七竅流血、橫屍街頭,終是必然。”


    身邊的人久久沒說話。


    沈滿知偏頭看了他一眼,原本懶散的神色突然愣了下。


    秦宴風微垂著眼,夜裏柔和的燈光微弱地聚集在他身上,縈繞著淡淡的金圈,從她的角度看像極了悲憫世間溫柔的神。


    她唇線平直,“別可憐我,我也不一定會死得那麽慘。”


    秦宴風看她良久,“元宵那天離開,是為什麽?”


    沈滿知沒想到他翻舊賬,隻是語氣輕鬆道,“治療唄,萬一治不好,就不迴來了。”


    索性一次斷個幹淨。


    能迴來,說明治療對她有一定的效果,但聽起來效果不算大。


    隻是被她拋棄的人,現在竟然沒資格說她薄情寡義。


    “以後還會走嗎?”


    “會。”


    她迴答得毫不猶豫,甚至沒有情緒,像以往做的每一次決定一樣,沒有人能成為她的幹擾選項。


    她願意主動接受治療其實是好事。


    秦宴風知道自己不該再糾結這一點,隻是胸口悶得發疼。


    兩人都安靜下來,顯得整個天台更加空寂無聲。


    鐵門“吱啦”的傳來響聲,身穿白大褂的高大男人手裏拿著一個文件袋,似乎鐵門的鏽跡讓他有些不滿地嘀咕了兩聲,抬頭間的視線和天台邊的兩人撞個正著。


    男人似乎並不意外這裏出現的兩個人,他本就是來找沈滿知的。


    秦宴風的視線落在他臉上。


    很年輕的醫生,胸牌上寫著主任醫師,沈辭。


    顯然兩人有事情要談,秦宴風直起身,“我去買水。”


    沈辭拎著文件袋迴頭看著男人消失在鐵門後,挑著眉看向身邊的沈滿知,“你身邊那位?”


    沈滿知垂眼,算是默認,“結果怎麽樣了?”


    沈辭將文件打開,抽出一遝紙張給她,“你懷疑咬傷她的人身上攜帶某種病毒,但結果顯示,那女孩並沒有任何被感染的跡象。”


    沈滿知接過快速地掃過去,眉梢微蹙,隨即又撫平下去。


    “還有一種可能,”沈辭見她沒說話,繼續補充道,“惰性感染,病毒或者傷患都會存在這樣的可能,暫時難以檢測,需要觀察。”


    沈滿知抬眸,“能給她做和我一樣的檢查嗎?”


    沈辭很明顯地愣了愣。


    “算了。”


    她又輕歎一聲,撤迴這個話題。


    沈辭看著她仍有些低沉的神色,斟酌了兩秒開口,“你懷疑咬傷那女孩的人,是和你一樣的情況?”


    注射過某種藥物,和她一樣沒有不良反應,並且普通檢查根本檢測不出異常。


    沈滿知眸色幽暗,“不止。”


    沈辭蹙眉,“那女孩……”


    沈滿知食指豎在嘴邊,“隻能先觀察一段時間。”


    “難怪你不讓我進去……”沈辭突然明白過來她在憂慮什麽,重新裝好文件袋,“暴亂者還沒有抓到?”


    沈滿知搖頭。


    “如果隻是普通人精神失常報複社會都還好說,怕就怕,”沈辭停頓了半秒,看向她,“他也是實驗體。”


    沈滿知不置可否,“事後有人迅速出現接應他離開,不排除實驗體恢複意識出逃的情況,但更有可能是有人蓄意而為。”


    沈辭突然皺眉,“衝你來的?”


    沈滿知往前走了兩步,坐在長椅上,往後靠去半眯著眸,“不確定,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策劃擾亂治安。”


    她今天穿了一條休閑褲,此刻正大佬般地叉開腿坐著,從兜裏摸出煙盒,抽出一根咬在嘴邊,點燃,半眯著眼吐出煙霧。


    “隻是太巧合了。”


    怎麽會那麽巧合,她剛好在那邊吃完飯出來就站在商場對麵,遇上廣場上情侶求婚,然後就是暴亂襲擊?


    沈辭站遠了一些,仍平靜道,“退一步講,若是那人隻是精神失常而造成的暴亂,你還會親自去救嗎?”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沈滿知自詡不是什麽好人,外人的評價也無非是她對親人冷淡無情,待旁人冷漠寡言。


    她也確實沒反駁過。


    不斷變強的初衷也隻是為了保護自己,甚至很多時候連自保都是問題。


    更何況去救其他人。


    旁人都說她冷漠無情,但沈辭卻不這樣認為。


    故事的一開始,是街邊小門診經常有位掛兒科的小女孩,隔三差五滿身是傷的過來處理傷口,後來來的次數少了,也是經常帶著一身的淤青傷痕。


    再後來,她會帶著一個低年級男生過來,不知是什麽磕磕碰碰的傷口,額頭俊臉膝肘都有破皮和擦傷,他那個時候甚至感歎這麽漂亮的小女孩最終還是走上了不歸路。


    後來的故事他越了解,就越沉寂。


    她曾不自量力將十六歲的薑樾從泥潭中拉起,也曾在一念之間決定幫助學姐逃離流氓的魔爪。


    曾以身犯險救過被綁架團夥撕票的池少爺,也在境外任務中收留過一位同種膚色的陌生男人,更是以身入局搗毀犯zui窩點絕地翻盤……


    在她一無所有的年少時期,她可以勇敢地救人,如今遇上這種事,她有能力自然也會去救。


    隻是太多人被麻痹了眼睛,以為她就是那樣一個無情無義的人。


    沈辭看著她鬆弛的模樣,神色嚴峻,“你還是會去救的吧。”


    沈滿知兩指夾著煙抬眸不急不緩地看著他。


    沈辭抿唇,神色認真,“所以你和他們有本質上的不同,無論是一開始,還是被判定為人質的兩年以來,你一直都擁有完整的獨立人格。


    隻要配合治療,不必太擔心有朝一日會成為那樣的人。”


    那樣的喪失人性的實驗體。


    沈滿知靜靜地聽完,突而彎唇。


    沈辭幾乎是一開始就看出來她心裏裝的東西,無論這件事是刻意為之也好,是巧合也罷,那個暴徒的行為,最終也可能是她的歸宿。


    人一想多,就不太會把自己的命當迴事兒,一切歸結於三個字,沒意思。


    反正最後都是一樣的死局,一旦覺得沒意思,就連掙紮也不願意了。


    沈辭最怕她這一點。


    太頹廢。


    他補充道,“你最近還是小心一點為好,潛伏期已經過了,你身體出現的狀況並不可控,若對方的目標是你,千萬不能放鬆警惕。”


    沈滿知輕輕應聲,“知道。”


    沈辭準備走了,迴頭又看了看她,“那位秦先生,你別又把人推遠了。”


    沈滿知沒迴話,沈辭也沒等她迴,提著文件袋又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天台。


    指尖的煙燃燒到指尖,她被火星燙了一下,縮起了無名指,垂眸看著身下的煙燃燒殆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她是玫瑰最絕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侈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侈眠並收藏她是玫瑰最絕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