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這個時候,潘越已經有了八分醉意。


    以羅條紋的量,五個潘越都能喝趴下。


    尤其是以自己的故事為下釀菜,那是越喝越順,越喝越有感覺。


    輪到付有郝這裏,潘越已經記不住他說了什麽話了。


    即便潘越醉意朦朧,釀風也不能丟了,杯滿必幹。


    付有郝說了什麽,都是潘越醒了之後,文秀之轉述給他聽的。


    “我付有郝自架身份,當一聲前輩。”


    付有郝接著說道。


    “前輩說得對!”


    潘越剛放下釀杯,小雞啄米一樣點頭應答。


    “說句不好聽的,我也就是比你提前工作數十世的磚修工,我們一樣的。按說,當一聲大哥。”


    付有郝又給自己換了一個身份。


    “大哥說得對!”


    潘越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隻剩最後一絲清醒了。


    聽聞如此對話,夜澤秦和羅條紋麵露微笑,互相陪喝,美味佳肴也不吃了,看著付有郝玩弄潘越,不比肉菜下釀?


    一旁的文秀之恨不得捂臉離開,作為潘越的未婚妻,她深感丟份。


    “我和他們不同,不是三起三落,就是少鱗荒唐。我付有郝天賦普通,龍生際遇一般,平平淡淡,安安穩穩地過來了。真是空有一頭白發呀。”


    付有郝放下釀杯,指著自己幾乎全部染白的頭發說道。


    “嗯嗯嗯……”


    潘越無意識迴答,他現在已經理解不了這麽大段大段的話了。


    文秀之感覺潘越現在就像剛破殼牙牙學語的虯龍兒一樣,付有郝說什麽,他就點頭說什麽。


    “不過,平平淡淡才是真,普普通通才是福。”


    付有郝總結道。


    在付有郝眼裏,羅條紋和夜澤秦就成了反麵教材。


    高天賦有什麽好?


    還不是被當做棋子一樣玩弄,看似落子無痕,實際上就是羅恩家族堵住旁係那些自認為天賦不錯的族龍悠悠眾口的一個樣板。


    你們這些自認為有天賦的外係族龍們,心心念念的是什麽,嫡係族龍不知道?


    不僅知道,而且還做出了行動。


    以羅條紋為榜樣是吧?


    好的,那我們就以羅條紋為標杆。


    標杆都倒了,你們是不是絕望了?


    當然不是!


    也僅僅是對自己這一代失望了,總有下一代,總有新希望!


    羅條紋自己也知道,和羅恩家族這個龐然大物相比,身處核心的嫡係才是其長久發展的根基。


    他自己不過是殺雞儆猴這場鬧劇中那隻可憐雞。


    在付有郝眼裏,他承認羅條紋有天賦,可一條沒有社會經驗的虯龍,即便背負滅族之恨、家破之仇,又能怎麽樣?


    還不是順著安排好的路線前進?


    說到這裏,付有郝的神情凝重起來,沉聲道:


    “越是在機車加速前進的時候,越要學會踩刹車!一方麵是為了穩,另一方麵是為了隨時能轉向!”


    聽到潘越耳裏,就剩下三個字:踩刹車。


    接著,付有郝舉了另一個例子。


    一個幾乎是眾所周知的例子。


    在九華城,有頭有臉的龍族就那麽多,主要分四個部分。


    第一,入主神龍府的龍族,不管是城主,還是六道道手,那都是九華城真正的核心。


    他們的勵誌故事,大家說不上倒背如流,也能說一個大概。


    第二,四大家族的核心族龍,最有名的就是羅恩家族的九甘。


    這些各個都能稱之為天之驕子,萬中無一呀。


    第三,宗門之中隱世不出的神秘高手。


    他們可能是雷鳴貫耳的高手,也可能是隻被部分龍族記得的前輩。


    不過,宗門是辨識度最高的,每一個宗門都有其特色服飾,不像家族,把胸口的族標收起來,就和九華城普通市民沒啥區別。


    第四,外來強龍。


    這一部分,太過混雜。


    付有郝所舉的例子,就是城主崴永項。


    潘越已經喝得迷迷瞪瞪,不過還是能在一旁附和幾句。


    崴永項,天賦極高,從小備受家族重視,可他卻沒有養成飛揚跋扈的性格,反而懂得隱忍,事事低調。


    終於,等到他想要的機會,果斷抓住機會,一飛衝天!


    再看看那些位居高位的龍族,大同小異。


    他們都有著同樣的特點:天賦極高、性格沉穩、果敢堅定。


    付有郝話頭一轉,又夾槍帶棒地批判羅條紋。


    有天賦卻不夠高,性格沉鬱卻不夠穩重,果敢卻不夠堅定,幾次幾十次打擊就動搖了自己的信念。


    羅條紋仿佛沒聽到付有郝對他的評價,與夜澤秦暢快對飲。


    倒是一旁的文秀之有些擔心,害怕付有郝和羅條紋因為這些話打起來。


    大概,算得上是汙蔑了吧。


    文秀之這擔心就有些多餘了,他們玩到一起,能在一個桌子上灌釀,就不是那種交淺言深的龍。


    而且,一個個頭發花白,距離潘越養父母那種開始尋找合適雙立墓的時候不遠了。


    再說夜澤秦,龍生又不是在水裏遊泳,哪來那麽多起起伏伏?


    此時的潘越差不多已經徹底喝蒙了,除了機械的迴答,都分不清、記不住自己在說什麽,自己在附和什麽了。


    對此,夜澤秦也不甚在意,一條釀後亂語之龍,何必在意?


    來,繼續繼續。


    經曆的事情多了,並不會自然而然變得豁達。


    而是在這些經曆的事情中,看到過太多類似的臉,很容易將之分類,也很容易看穿這張臉的真誠和虛偽。


    付有郝怎麽批判夜澤秦,潘越已經不知道了,他就知道一件事,自己杯子裏的九釀不能滿!


    說著說著,付有郝也把自己批判了一頓。


    “我雖然知道很多道理,明白很多規矩,可我這一輩子,過得並不如意。”


    付有郝感慨道。


    這就是平凡的自身和旺盛的內需之間的矛盾,在付有郝身上最直接的展示。


    一麵直視自己毫無天賦的事實,又想到沒有無限資源的灌注,內心總會痛苦。


    一麵幻想著自己有超絕天賦、因而叱吒風雲,又想到明天還是在壓縮器的吵鬧聲中重複維修著半死不活的老機器,內心就更加煎熬。


    潘越下意識的點點頭,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認同什麽。


    “承認自己的普通需要很大的勇氣,而甘於這種平凡,卻是以閹割夢想為代價的。”


    付有郝一杯又一杯地灌著九釀,仿佛這種飲品是免費的一樣。


    文秀之在一旁默默無語,她知道,這位老師傅是在對她說話。


    自己籍籍無名,話也沒多說,隻是禮貌的自我介紹,隻是第一次見到他們,他怎麽會給她有一種旁觀自己一生的錯覺。


    “承認自己平凡的最直接表現,就是學會了拐彎。不再頭破血流地撞南牆,不再心不死地見黃河,不再鑽牛角尖。”


    付有郝繼續說道。


    那個時候,變得像蝸牛一樣堅韌而柔軟,變得像鋼珠一樣剛強且圓滑。


    噗通一聲,潘越再也堅持不住,跌倒在地,唿唿大睡。


    三位老師傅先是一愣,隨後哈哈大笑,潘越釀量不行,釀品還不錯。


    若是有機會,可以帶著出來一起吃吃喝喝。


    文秀之上前,把未婚夫拉起來,並向在坐的老師傅致歉。


    三位擺擺手,也覺得喝得吃得差不多了,準備離開。


    “老師傅,生活該怎麽轉彎呢?”


    文秀之見付有郝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打算,於是開口問道。


    “這是你的問題,還是潘越的問題?”


    付有郝問道。


    “我的問題。”


    文秀之想也沒想,順其自然迴答道。


    她的迴答又引來一陣大笑。


    “世間大道理很多,可是怎麽去踐行這些道理,卻又是另一番學問了,我剛剛的問題,值得你反複咀嚼一輩子!”


    付有郝一邊說,一邊起身,與兩位老友拎著禮物一同起身離開。


    文秀之又懵了好一會兒,也沒有想明白,付有郝的話裏有什麽深意。


    喊來服務工,收拾杯盤狼藉。


    引路工站在門外,將文秀之和潘越引出占地龐大的雲華館。


    文秀之可不是瘦弱的母龍,潘越這點重量,不說一隻手就能舉起來,扶著迴家也是沒有任何問題。


    文秀之並沒有帶著潘越傳送迴他家,而是迴了自己家。


    看著蜷縮在小小床上的潘越,文秀之不由得內心溫柔,將他照顧好後,來到母親身邊。


    自己想不明白的問題,完全可以依靠其他龍族的智慧來解決嘛。


    代琳兒聽了女兒的簡介,會心一笑,隨後便湧起一陣酸楚。


    被自己細心嗬護的女兒,現在都要去探究虛偽生活背後的殘酷現實了。


    換做任何一個母親,對兒女有著真摯情感的母親,都會為她的未來擔心憂慮。


    代琳兒很想說,我可以告訴你,我對這些話的理解。


    可她也清楚,她的這些理解對文秀之以後的生活並沒有什麽實際意義的幫助。


    甚至,如果自己控製不住那種好為師表的心態,很容易讓她走更多的彎路。


    不要把“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掛在嘴邊,強壓的結果不過是將苦果強塞進嘴裏罷了。


    “媽,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文秀之微微蹙眉問道。


    “我也不知道呀。”


    代琳兒縱有千言萬語,也隻能這麽說。


    文秀之疑惑,不明白養母這是什麽意思。


    聊了一會兒話,文秀之便迴房間休息了。


    潘越睡覺很輕,就像剛破殼的虯龍兒一般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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