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成勉強坐起身來。


    在侍女伺候下,換上絳服冠帶,將代表著九卿的銀印青綬置於案旁。他是武將出身,經曆大小戰事近百起。既是大限將至,也當有武將的死法。不求馬革裹屍,那也得體麵的離世。


    不僅如此,還懇請皇帝賜酒。想著在離世前,再嚐嚐秦地醇酒。隻是這事若傳出去,怕不是又要傳出些謠言。說什麽公孫成是太子的阻礙,所以皇帝便賜了毒酒。分析的煞有介事,實則是罔顧現實。


    公孫成從來不是皇帝的阻礙,這些年始終堅定的站在皇帝這頭。就算他昔日曾想過推公子高為嗣君,可也隻是想想而已。還未付諸任何行動,公子高就被發配嶺南。當意識到公子高太過重感情後,公孫成也就及時止損。


    公孫成勉強正坐,秦始皇是親自為他倒酒。偌大的寢室,就隻有他們君臣二人。這最後一程,秦始皇準備親自送他。


    “快有十年了……”公孫成放下酒樽,輕聲呢喃道:“滅齊前,臣曾提齊王為東帝而昭王為西帝。然上曰:名者,實之賓也。待天下大定,方更名號。空有帝號卻無其能,便如小兒抱金行於鬧市。周天子視若至寶的九鼎,終究歸秦。縱然秦失雍州鼎,天下可有問鼎者?”


    九鼎雖曆經三代,被視作傳國至寶。然而九鼎並不能穩坐社稷,當夏商周失其能,自然有人能問鼎天下!


    這場名實之辯,公孫成記憶猶新。在他看來,公子政雖在邯鄲長大,卻是最似曆代秦王。所言不僅彰顯其鯤鵬之誌,更是有著遠超常人的心性。不會因眼前的勝利而驕狂,而是按照既定計劃,一步步向著最頂端走去。


    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現在,朕做到了。”


    “平定海內,放逐蠻夷。日月所照,莫不賓服。以諸侯為郡縣,人人安樂。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


    “老臣泉下無愧見曆代先君。”公孫成老眼泛紅,抬手道:“待老臣走後,不知上有何計劃?”


    看他思路如此清晰,好似是完全好轉,秦始皇卻依舊沒有任何笑容。他知道,這就是黑夫口中所謂的迴光返照。韓終說的沒錯,公孫成現在已是油盡燈枯,也就這兩個時辰的事。能如此體麵的離世,對這位戎馬半生的昌武侯而言,反倒是樁好事。


    “火器的威力,大宗伯都已看見。待平定西南夷後,便可憑牂牁江與嶺南連為一線。朕欲以胡亥為水師,大力發展舟師商船。巴蜀、牂牁、嶺南,都將為秦國南方糧倉。憑南方魚鹽之利,秦國便能以舟師遠征海外。”


    “朕聽將閭所提,閩中海外有岱員之地。此島地大物博,地無霜雪,草木不死。四麵是山,為山夷所居。此夷各號為王,分劃土地,人民各自別異。人皆髡頭,穿耳,女人不穿耳。土地饒沃,既生五穀,又多魚肉。此地當為秦土,可為秦遠征海外做港口。”


    秦始皇所說便是瀛洲、夷洲,也就是後世鄭成功收複的寶島。在閩中地區一直有著傳言,說是出海打漁的越人若是遭遇風浪,隻要虔心祈求始祖公庇護,或許就能被吹至岱員。


    這事是真是假,目前還未有人能肯定。但看黑夫所獻九州圖,其實是有這麽塊地方的。黑夫就在此畫了個圈,還說秦國未來若想遠征海外,其實能將此地當做中轉港口。


    “還有便是獩陌地區和箕子朝鮮。”秦始皇將台案比作地圖,緩緩道:“昔日田氏於狄縣叛亂,被辛勝將軍平定後,不少人都逃向海外。上迴伏波將軍還曾在海外與他們交手,還繳獲到些財寶。目前彭越英布已經跟著衛滿,共同前往箕子朝鮮。待他們開拓好,那也將會是秦國的!”


    “那要如何出兵?”


    “堅船利炮!”秦始皇麵露殺意,冷冷道:“膠東舟師操練數年,已有數萬之眾。待火炮上船,區區東夷也必將臣服於秦。”


    “咳咳……好,好,好!”公孫成捂著胸口,嘴角已有鮮血溢出。他望著秦始皇,顫抖著抬手道:“臣恐不能再陪上左右,惟願上能實現夙願。令目之所及,皆為秦土。日月所照,莫不賓服!”


    他眸中的光芒漸漸散去。


    正坐於前,紋絲不動。


    秦始皇抬起手感受了鼻息,輕輕長歎。端起酒樽一飲而盡,朝著公孫成長拜作揖。公孫成曾教導過他,國君需絕私情壯公門。作為國君,無時無刻都要為國家利益著想,不能摻雜任何的私人喜好情感。就算是再怎麽厭惡一人,隻要他於國有用且並未觸犯律法,那此人便可用。


    可就算是他再寵信的廷臣武將,隻要對國不利,那就得誅之。隻要沒有利用價值,便無需再關注。因為他是國君,掌握天下權柄。他的一言一行,都會影響到黎庶。是謂雷霆雨露,皆為君恩。


    所以國民的生死,不能左右國君的情感。對國君而言死個人,就該和死了隻螻蟻相同。如果因為感情而左右了國君的決策,那便是不合格的。


    就算是趙武靈王一代雄主,最後同樣因私情而引發沙丘叛亂,最終被活活餓死。趙章為原配韓夫人長子,被確立為太子。但趙武靈王偏偏寵幸吳娃,於是改立吳娃之子趙何為太子。


    這些也就罷了,可趙武靈王見趙章失位,而且侍奉弟弟,於心不忍,便想將趙國一分為二,由二子各自為王……


    趙武靈王會被餓死,以至於子嗣內鬥,可以說是都他咎由自取。作為國君,卻被私人感情左右,落個餓死的下場也屬正常。不論立誰為太子,都該足夠的果決。想要政權平穩過渡,那就要潛在的威脅悉數剔除。就算曾是他的助力,但隻要現在是阻礙,那就絕不能留情!


    ……


    這些事,秦始皇永不會忘。


    他不會忘公孫成每日早起,來至寢宮叫他早起。風雨無阻,從未耽擱過一日。對他的一切決定,全都是無條件支持。在他身份遭受質疑時,也是公孫成代表宗室堅定的站在他這。


    嫪毐叛亂,是公孫成親自率領宗室、家將,拚死救下尚且年幼的扶蘇。再後來因為逐客這事與皇帝有了衝突,畢竟他作為大宗伯必須得爭取宗室的權益。可當他見識到鄭國的能耐後,他是最早出麵支持的。


    公孫成的才能或許不及李斯、馮去疾,但他的大局觀卻是絲毫不遜色。縱觀皇帝一朝,公孫成每次站隊都從未出錯。他能坐穩宗正的位置,就是靠其決斷。


    “你,永遠是朕的大宗伯!”


    “大宗伯,走好!”


    秦始皇長拜叩首,堅定起身。


    公孫成臨終所言,他不會忘記。他會堅定不移的繼續向前而行,帶領秦國開創真正的盛世。他不僅要實現曆代先君的夙願,更要超越他們!


    他推開房門。


    看著一雙雙注視著他的眼神。


    “昌武侯,薨……”


    “父親!”


    “大父!”


    “大宗伯!”


    “……”


    悲慟聲此起彼伏。


    秦始皇則是淡定看向子嬰,緩緩道:“宗正,為朕草詔。”


    “唯。”


    “三十五年,昌武侯成薨。子啟襲其倫侯爵位,任宗正丞。”秦始皇拂袖輕揮,繼續道:“昌武侯成入太廟,享宗室香火。”


    “臣等遵製!”


    黑夫同樣是在人群中。


    公孫成一死,朝堂格局又迎來變化。而朝堂還有諸多老臣,他們恐怕也都命不久矣。比如趙亥和葉騰,他們倆估計也扛不住了。畢竟年紀擺在這,加上積勞成疾也沒辦法。


    雖然說韓終醫術精湛,卻也終究是無力迴天。他能做的就是盡量去改善,為他們延續壽命。或者是讓他們走的能輕鬆些,不必這麽痛苦。


    看看王翦多自在,早早就告老歸鄉。創辦學宮後,他就擔任教習。每日吃飽喝足打稚生,日子過的不要太瀟灑。隔三差五還招人來按摩推拿,再加上韓終每天都會給他看診,憑他的狀態,怕不是還能再戰十年。


    這迴皇帝也算是對得起公孫成這一家老小了,這些開國老將的子嗣幾乎都是無損繼承了侯爵。畢竟王翦這都開了頭,秦始皇對待功臣也比較大度。


    秦始皇叮囑了番後,便乘坐帝輦離去。後麵將會由扶蘇這位嗣君,協助公孫啟主持喪事。公孫成這樣的宗室大臣病逝,就是皇帝親自主持都不為過。


    隻不過皇帝是工作狂,他既在公孫成麵前許諾,便不會隻是說說而已。並非是他刻薄寡恩,他隻是擔心會因此失態。再加上還有子嬰和將閭相助,他到時隻需出麵就行。


    黑夫則是受氣氛影響,嚎啕大哭。他與公孫成並無多少恩情,隻是見他們都在哭,他也不好愣著。主要還是熟悉的人一個個走了,也許某天就隻剩下他一人……


    公孫啟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抽空看向黑夫,心生疑惑。


    父親是含笑而死,並無任何遺憾。雖是喪事,那也是喜喪。他們哭也就罷了,可黑夫哭的比他們還起勁……


    【第1更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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