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年,二月。


    木舟緩緩沿著清澈的臨塵水,順流而下。河水寬百丈有餘,就算是樓船都能自由通行。兩岸遍布叢林,猿聲鳥鳴不絕。細密的雨珠打在水麵,令河水都變得愈發湍急。


    “又下雨了。”


    “這雨已有大半個月。”


    景駒站在船頭,披著竹製蓑衣。張良站在右側,大鐵椎則跟在後方負責貼身保護。感受著春雨,張良卻很從容。這場雨下的越大越好,最好能引發山洪將孤軍深入的秦軍衝垮!


    道路泥濘崎嶇,沿途要道還有諸多陷阱。再加上各種恐怖的毒蟲毒蛇,足以讓秦國焦頭爛額。再加上連綿陰雨,足以讓孤軍深入的秦軍士氣大跌。


    兵法有雲:以近待遠,以逸待勞,以飽待饑,此治力者也。勿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陳,此治變者也……


    駱越聯軍以逸待勞,又打了兩起漂亮仗,擊潰秦國兩翼偏師,此時可謂是氣勢正盛。若能乘此大勝迎敵,便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秦軍情況如何?”


    “目前駐紮於臨塵以北五十裏。”景駒望著張良,笑著道:“想來是連日大雨,逼迫他們隻能原地駐紮。後方糧道塌陷,輜重部隊難以通行,也難再繼續行軍。我聽探子來報,說是秦軍如今是糧草告急。黑夫一直都在派人捕魚狩獵,甚至將些牛驢屠宰而食。”


    木舟緩緩停靠於岸。


    張良走下木舟,就瞧見項纏激動的走上前來,“哈哈,好消息!子房,這迴暴秦輸定了!”


    “嗯?”


    項纏也不管旁邊頭戴羽冠的駱越人,解釋道:“此前偷襲趙佗偏師,我們有幸抓了批俘虜。前段時間運至臨塵,剛開始嘴是相當硬寧死不屈。前幾日,他們終於是張嘴。”


    “哦,如何說?”


    “秦軍內部出了問題!”項纏現在的嘴角比弓弩還難壓,難掩笑色道:“趙佗之所以會不抵抗,就是因為對黑夫頗有微詞。他們二人積怨頗深,黑夫便公報私仇。以趙佗未能及時抵達為由,當眾笞刑三十。趙佗對此是頗有微詞,恰好吾等襲擊偏師,他就順勢撤離,任由黑夫孤軍深入。”


    “此話當真?”


    “放心,吾是分開審問的。”


    項纏是拍著胸口表態。


    張良一直都是位居後方出謀劃策,所以對前線的事並不清楚。他隻知道甌越聯軍在譯籲宋的帶領下,順利擊潰任囂趙佗偏師。大獲全勝的同時,還繳獲諸多輜重。像這些俘虜從前線運至後方,也是需要時間的。


    “難怪了……”


    張良若有所思的點頭。


    項纏則是相當激動,繼續喋喋不休道:“俘虜們同樣對黑夫頗有微詞,還說他自從南下後就變得愈發驕固專製,不願聽從任囂趙佗的勸諫。為了盡快結束戰事,多次下令讓他們急行軍跟隨。現在左右偏師皆是後撤,勸他重振旗鼓。可黑夫卻是偏執行軍,不願迴去。”


    “很正常。”


    景駒淡定拂袖,分析道:“夫將自千人以上,有戰而北,守而降,離地逃眾,命曰國賊。身戮家殘,去其籍,發其墳墓,暴其骨於市,男女公於官。黑夫身為統帥,此次左右偏師損失數千人,糧草輜重不計其數。若是無功而返,便要受罰,關於他的諸多傳言也都將不攻自破!”


    “說的是。”


    項纏是連連點頭。


    平日裏黑夫犯些小錯,沒人會說什麽。可此次領兵作戰若是無功而返,就是皇帝都不會輕易饒了他。而他若是戰敗,他在秦國的影響力也會驟減。


    站的越高,摔的越狠!


    不同於他們的樂觀,張良則是站在岸邊看著湍急的河水。自從黑夫南下後,他就沒睡過好覺。他選擇先攻偏師,再伐秦軍主力。一來是偏師兵力少些,打起來容易;二來則是為了試探,想看看黑夫有何妙策。


    但黑夫的反應卻令他很失望,或者說是更讓他感到不安。黑夫是出了名的與人為善,為南征士卒的生死屢屢上書獻策。可這迴卻是急功近利不顧士卒死活,如此反差實在是令人張良費解。


    張良好歹是出自豪族,也見過些人有了權力後就因此改變。當官前滿嘴的仁義道德清廉如水,可飛黃騰達後立馬是露出真麵目,貪腐謀私魚肉百姓……


    若是別人如此,張良尚能理解。可黑夫這樣的奇葩,怎會突然間就變了性子。就算真的因為暴君詔令被迫著急了些,可他又何需與趙佗任囂鬧掰?


    將者,智、信、仁、勇、嚴也。


    為將之道,當先治心。黑夫首次領兵,若是剛愎自用不聽勸諫,自然是必敗無疑。如此表現,也著實讓張良感到失望。可他是越想越不對勁,黑夫真的這麽無能?


    不可能!


    沒點本事能有現在的地位?!


    “子房,你還在擔心?”


    “嗯。”


    “子房不必想這麽多。”項纏淡淡一笑,毫不在意道:“目前那秦狗領兵五萬人,其中不乏醫師庖廚。可用的兵力,最多不過四萬餘人。任囂趙佗二人皆已後撤至百裏開外,為他戍守糧道。秦軍主力遭受襲擊,偏師也無法馳援。等戰事結束,恐怕都難趕來。”


    “五萬人……”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景駒忍不住出言提醒,“子房,無需再憂慮。駱越聯軍足有五萬勇士,且有二百餘象兵。現在還裝備有秦國甲兵,麵對秦軍主力也有一戰之力。縱然那烏鳥有天大的本事,也難抵擋!”


    五萬對五萬,優勢在我!


    天時地利人和,皆是駱越更有利!


    如此良機,實在是不容錯過!


    項纏在旁繼續勸道:“如今吾等已勝暴秦偏師,士氣正盛。不論那黑夫是真是假,甌越聯軍足以勝之。若是趁著夜色發動襲擊,更將有利。”


    “然也。”


    “良都明白。”張良輕輕歎息,抬手感受著雨珠,緩緩道:“現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能勝之,對吾等也更為有利。”


    “對咯!”項纏笑著點頭,連忙道:“子房先前就曾多次說過,黑夫必將成為吾等的心腹大患。因為他的存在,導致吾等是處處受製。吾等來至嶺南已有三年,也皆是因為他。隻要黑夫一死,秦國與甌越必將不死不休。”


    “嗯。”


    張良點頭不語。


    越是如此,他就越覺得是個陷阱。黑夫是以自己為誘餌,引誘甌越主力現身。可他現在又看不明白,黑夫這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左右偏師都已被擊退至百裏開外,無法策應,可他依舊選擇孤軍深入。


    這能是演戲?


    他就不怕假戲真做?!


    張良始終在想,黑夫這麽做的依仗是什麽。永遠不能小覷自己的敵人,特別是位居高位者。可黑夫手上的兵力就這點,左右偏師皆是後撤至百裏外開無法策應。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難扭轉乾坤。


    他想了幾個月,也沒想明白……


    難道說,黑夫真的不懂打仗?


    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


    就類似屠睢,迫於詔令急於用兵?


    “走罷。”


    “走?”


    “去見駱王。”張良整理好衣冠,提起精神道:“也許,的確是我想的太多。不論黑夫究竟留有什麽手段,此次決戰都必將以聯軍勝利而結束!”


    “說的是!”


    “不過,還是要謹慎些。”張良話鋒一轉,輕笑道:“二位應當也都知曉良的誌向。良身懷國仇家恨血海深仇,立誓要親手葬秦。待見過駱王後,良便準備撤離嶺南。不論結果如何,嶺南都已無利用價值。”


    “也可。”


    景駒輕輕點頭。


    此次聯軍就算能贏,也必定會是慘勝。而失敗的秦國,隻會繼續征兵。昔日李信伐楚,領兵二十萬戰敗。而後便繼續發兵六十萬,橫掃楚國。若秦國繼續增派人手,駱越聯軍也就沒機會了。


    如此,也正中他們下懷。


    他們就是要讓秦國損耗國力!


    可要是真的讓黑夫贏了,那他們更為危險。所以不論勝負,他們都不適合繼續逗留。目前大局已定,後續全權交給駱王和譯籲宋便可。


    “子房準備去往何處?”


    張良麵露微笑,麵朝西南方向,緩緩道:“我聽說,西南方向還有著諸多邦國。秦國雖派常頞(e)開通五尺道,並置諸多秦吏。或許,那邊也有機會。”


    “西南蠻夷方國?”


    景駒頓時驚了下。


    他作為楚人,對西南夷還是有所了解的。楚頃襄王時期,莊蹻(qiao)率領楚軍奪取巴郡和黔中郡以西的地區,占領滇地。後來秦國攻打楚國,莊蹻無法返迴。便在滇地建國,史稱滇王!


    秦國滅齊後,秦將常頞便奉詔率軍出使夜郎,將夜郎改置為夜郎、漢陽二縣,歸蜀郡管轄。並且於諸方國內設置秦吏,協助管轄。名義上雖說都歸於秦國,但實際上並無多少聯係。


    “嗯,就是西南夷。”


    張良指向前方,揚起抹微笑。


    這將會是他新的開拓地!


    自他認識滄海君後,他就知道戎夷也能為他們所用。此次協助嶺南,幫助他們共同反秦,起碼拖了秦國三年時間。更是一舉埋葬秦國十萬大軍,讓他們損失慘重,如此也足夠了。


    所以,他準備前往西南夷。


    以星星之火,焚盡暴秦!


    【第2更送到~關於這張地圖比較簡單,而且有些錯誤的地方,不過大致上能將就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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