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十二月。


    烏倮騎馬而行,出了蕭關。


    蕭關便是關中北大門,蓋似鄜延(fuyan)、環慶、為中原咽喉。蕭關極其重要,並非是獨立的關塞,而是與秦長城密切相關。加上各種城鎮堡寨,形成了完美的防禦體係。雖非絕壁,卻險峻雄奇。深穀險阻,易守難攻。


    身後有數百披甲銳士。


    玄色王旗林立,隨風而動。


    陳平勒馬而行,神情從容。


    韓信與之並行,打量四周。


    經五石散後,秦始皇徹底意識到冒頓是野性難馴的惡狼。若將其放迴草原,必為大患。秦國能撕毀盟約,匈奴同樣可以。冒頓的意誌,令朝公嘩然。


    所以,秦國選擇與頭曼合作。


    以冒頓為質,茶馬互市。


    當然,不僅僅隻是如此。


    還要將五石散交給頭曼,用來腐蝕他的心智,如此便可讓秦國占據主動權。皇帝說了,牛羊戰馬他想要,茶糖白藥他也不想給。所謂茶馬互市,是給五石散鋪路的。隻要頭曼嚐過其中滋味,以後絕對離不開。


    典客姚賈諫言,再行離間策。


    冒頓作為王子,在匈奴內頗具名聲。他雖年少,卻是不世出的勇士,曾彎弓射大雕。其母出自唿衍氏,其妻亦為唿衍氏。由此可見,唿衍氏支持的就是冒頓。


    這些年烏倮早早就把匈奴摸透了,匈奴內部同樣也有派係。最貴的自然是單於這支,為攣鞮氏。還有唿衍氏,蘭氏和須卜氏,皆為匈奴貴種。三者常與攣鞮氏通婚,通過姻親也能更容易控製各部。基本上是攣鞮氏主外,姻親外戚主內。


    唿衍三氏皆將萬騎,擔任匈奴的重要職位。比如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等。再往下的部落君長,若是能有數千族人,便可稱當戶。至於更小的部落,便稱千長、百長、什長……


    冒頓之母病逝後,頭曼便娶了位年輕貌美的西域美人,並且將其立為閼氏。這是人之常情,唿衍氏自然不在乎。可再往後,頭曼要立小兒子為太子。如此,便觸及唿衍氏的利益。


    經過他們勸諫後,頭曼是假意放下。而後便利用茶馬互市,派遣冒頓出使秦國。冒頓被迫質於秦,頭曼也能說都是秦人所強迫的。他為了大局著想,隻能忍痛同意。不光能平息唿衍氏的怒火,還能坐穩位置。


    頭曼並不是有多疼愛那小兒子,隻是望著不斷長大的冒頓感到後怕。他怕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被冒頓所殺。作為狼王,他終究是老了,而新的狼王必然會站出來挑戰他。屆時會親手砍下他的頭顱,用以宣示自己的主權。


    所以,他選擇剛出生的幼子。


    起碼,他還想多當幾年單於。


    權力這東西,得到就不想放手了……


    ……


    ……


    本來姚賈是要親自出馬的,奈何他年事已高體弱多病,出關後怕是就迴不來了。本來秦始皇是想隨便挑個行人(典客屬吏),沒曾想姚賈卻說定要精挑細選。若隻是促成茶馬互市,這事簡單。可想離間匈奴君臣,則需有勇有謀之輩!


    那有何人選?


    涇陽嗇夫,陳平!


    沒錯,是扶蘇幫著舉薦的。


    陳平足智多謀,能言善辯。他還學了些戎語,簡單的溝通不成問題。陳平作為涇陽棋聖,精於謀劃擅出奇策。自從黑夫至鹹陽後,陳平便是左膀右臂,主要負責幫著黑夫結交當地豪族。


    要知道涇陽宗族勢力錯綜複雜,有些甚至還有著世仇。可陳平卻能遊刃有餘的去處理遊說,甚至是讓他們化幹戈為玉帛。後來更是杯酒釋農田,讓他們心甘情願的獻上匿田。


    黑夫能把涇陽搞得風生水起,可以說陳平在幕後出了不少力。若非他搞定當地的富戶豪族,隻怕會有不少人出工不出力,到時候不配合他。


    隻不過黑夫在明他在暗,所以很多人都覺得是黑夫的功勞,間接蓋住了陳平的功績和光芒。可實際上隻要細心觀察,就會發現黑夫能這麽順利,陳平是出了不少力的。


    先前本就要將陳平升任為侍郎,隻是被他拒絕。現在給他機會出使塞外,離間匈奴,再合適不過。若真能凱旋而歸,屆時也可加官進爵。


    對於這樣個初出茅廬的豎子,就連姚賈都不太支持。隻是扶蘇卻以姚賈昔日所言而辯駁,曰:太公望,文之逐夫,朝歌之廢屠,文王用之而王;管仲,其鄙人之賈人也,桓公用之而伯;百裏奚,虞之乞人,傳賣以五羊皮,穆公相之而朝西戎!


    秦始皇權衡再三後,還是答應下來。他本身對陳平就有印象,知道他並非庸才。包括最初相遇時,陳平連夜起草了份武廟名單。引經據典,清晰明了。這是個擅於把握機會的奇才,秦必用之!


    姚賈已經老了……


    昔日的姚賈並無好的出身,乃是世監門子,梁之大盜,趙之逐臣。然他能言善辯,口若懸河,如縱橫張儀。僅他一人,便可阻四國百萬雄兵。


    姚賈剛至秦國,未受大用。恰好那時趙、魏、韓、楚四國隱隱有合縱之意,令秦始皇很是擔憂。姚賈便把握機會,主動站出來毛遂自薦,曰:賈願出使四國,必絕其謀,而安其兵!


    乃資車百乘,金千斤。


    衣以其衣,冠舞以其劍。


    最終,姚賈不辱使命。


    在陳平身上,秦始皇隱隱看見了昔日姚賈的風采。年輕氣盛,不論做任何事都自信滿滿。恰好姚賈老矣,陳平此次若真能完成任務,未來的他便是秦之典客位列九卿!


    至於韓信?


    他是王翦舉薦的。


    主要是讓他去塞外長些見識。


    既要北伐,自然要有所了解。


    光看地圖沙盤,遠不如親至體驗。


    ……


    烏倮滿臉擔憂。


    時不時的迴頭張望。


    這倆可都是活祖宗。


    但凡有一人出事,他是難辭其咎。


    黑夫,王翦,扶蘇,皇帝……


    來頭一個比一個大!


    韓信是看出他的憂慮,自信道:“倮君其實無需憂慮。”


    “咳……咳咳……”


    “我且問你,頭曼有多少人?”


    “引弓之士起碼十萬!”


    “錯,是區區十萬。”


    “……”


    “我再問你,我們多少人?”


    “不足三百。”


    “又錯,是足足三百餘!”


    韓信握緊韁繩,自信滿滿。


    自出了關,他就好似覺醒了。


    腰間還掛著寶劍。


    這是匈奴嗎?


    這可都是活生生的軍功!


    陳平在旁輕笑,而後看向烏倮道:“倮君不必理會他,這是他的用兵之術。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他說的這些,是為了激發士卒戰意,莫要因為敵眾我寡而膽寒。”


    “咳咳,倮還是頭次聽說。”


    烏倮略顯尷尬。


    他還以為韓信要閃擊匈奴咧。


    就他們這點人,還不夠塞牙縫的。


    “所以,吾等是要前往何處?”


    “花馬池。”


    “哦?”


    “如今漠北天寒地凍,而匈奴逐水草而遷徙,所以他們聚集於河南之地。頭曼知道秦國要派遣使臣會盟後,便退至花馬池。當地有鹽奴修造的城邑,供諸位歇息。”


    “甚好。”


    陳平輕輕點頭。


    花馬池的大名,他也聽說過。


    北地郡所食精鹽,便出自花馬池。當然,這是通過烏倮走私的方式。他從草原迴來時,必有牛羊戰馬無數。便效仿昔日猗頓,讓牲畜托運精鹽,再送至北地郡。


    河南之地對秦國重要,但對胡人更重要。若沒了河南之地,每年寒冬會有更多胡人被凍死在漠北。秦匈都看上這塊肥肉,也都不願鬆口,最終必會以武力決定!


    陳平抬頭看向遠處。


    大爭之世啊!


    能否立功,便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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