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就是這樣。”


    “所以,還請獄掾見諒。”


    “既是如此,倒也不急。”


    司馬欣態度緩和了許多,苦笑著道:“倮君為秦謀利,白藥倒是不急。此次則要些艾蒿,欣鬥膽再請韓君去趟櫟陽。櫟陽生癘疫,死者甚多。雖鄉立巫醫,具百藥,以備疾災。畜五味,以備百草。然人手不足,吾此次都是冒死而來。”


    “可是瘧疾?”


    “興許是。”


    “可稟於內史?”


    “已令人通知。”


    櫟陽位於涇陽以東二三百裏,兩縣並不接壤。此次出現癘疫,影響甚大。韓終還記得昔日天下大疫,十死五六。雲夢先前也曾生瘧,可黑夫卻找到了不同的說法。


    “葵,瘧論可看過?”


    “看了。”


    “說說。”


    “瘧疾四時皆有,而多發於夏秋。以夏傷於暑,汗出腠開,當風浴水,受淒滄之水寒。及秋遇涼風束之,裹邪不能外越,則隨經絡以內薄,舍於髒腑募原之間……”


    馮葵侃侃而談,也令司馬欣一驚。他雖未見過馮葵,可這鹹陽禍害的名頭是響徹關中。無恥隻是他的下限,而他的上限無人知曉。沒曾想,現在竟是熟讀醫理。堂堂倫侯幼子,想不到竟會成為醫師。


    此次司馬欣來涇陽,主要就是為了求藥。櫟陽藥庫告急,若是瘧疾擴散,自上而下全都得下台。求藥的同時,也是為了搞錢。要對別人,司馬欣還真有些顧忌。可黑夫是出了名的貪錢,分他些好處便可。


    “既是如此,那終就去趟。”


    “葵,你去準備艾蒿。”


    “先生真要去櫟陽?”


    “有何問題?”


    “瘧疾會傳染的!”


    馮葵忍不住開口提醒。


    “誰告訴你的?”


    “醫書所言。”


    “醫書說的,就一定對?”韓終搖了搖頭,認真道:“你且記住,不論任何傷病皆需親自核驗。昔日雲夢生瘧,縣君親與瘧者同住,數日未染。經其調查,凡生瘧者多被蚊蟲叮咬。故認為夏蚊有瘧毒,染之則生瘧。為驅蚊蟲,則需焚艾,染瘧者銳減。”


    “然天下醫師不知真相,一味據醫書而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故將瘧疾視為癘疫,分而治之卻不驅蟲,反倒會令染瘧者越來越多。”


    韓終說的癘疫,其實就是瘟疫的意思。瘧疾看起來會傳染,是因為蚊蟲所致。一人染瘧,相鄰士伍皆會得瘧。而後按規矩分而治之,死則各書其所以,入於醫師。


    “罷了,你先去準備。”


    “藥草備好,送至縣寺。”


    “唯。”


    韓終又轉頭看向盧生等人,淡然道:“諸位也通藥理,便與終同去。”


    “啊?”


    盧生頓時哆嗦了下。


    叱嗟!


    韓終是不把他們整死不算完?


    先前讓他們嚐百草,而後讓他們試藥。他們好不容易過上兩天好日子,就得往櫟陽跑?


    櫟陽現在有瘧疾!


    去了還能有命迴嗎?


    至於韓終所言,他們根本不信。就當韓終說的是真的,是因為蚊蟲叮咬所導致的,本身並不具備傳染能力。可誰敢保證,他們去了不會被叮咬?


    “你們去,還有機會活命。”


    “不去的話,肯定沒命。”


    韓終鎮定自若的朝外走去,甩下這句話也不再多言。櫟陽生瘧這事,也算提醒了他們。涇陽現在人口多的很,肯定得提前防範。天氣轉熱,蚊蟲漸漸多了起來。那驅蚊香也得準備起來,免得生瘧。


    他這醫官比黑夫還忙,每日都得采藥。再讓盧生等人試藥,而後撰寫醫書,還要視察種植的藥草。抽空得教馮葵做手術,以鼠蛙演練。什麽時候馮葵能做到剖鼠縫合,卻能令鼠活著,也就算勉強入門了。


    但當他知道櫟陽生瘧後,他是義不容辭準備動身。因為他知道,黑夫肯定會同意的。他雖是涇陽醫官,卻也願效仿扁鵲公為遊醫。


    他在雲夢時,便經常至別的縣幫忙。正所謂大醫精誠,醫者仁心。醫之大者,為國為民。如此還能見識更多病症,令醫術更為精進。故若為醫家扁鵲,必先為遊醫!


    ……


    ……


    “櫟陽獄掾司馬欣,見過左更。”


    “不必多禮。”


    黑夫打量著麵前的中年,若有所思。司馬欣在史書上並不算多出名,但在黑夫看來卻是壓垮秦國的最後根稻草。先前項梁犯法,在櫟陽被擒。結果遠在千裏外的蘄縣曹咎知曉此事,便給司馬欣寫了封書信,讓其念在昔日的交情放了項梁。然後……他還真的放了!


    至於這種操作,黑夫自然也見識過。簡單來說就是用別的囚犯,頂替項梁。隻要疏通關係,就能偷天換日。明麵上項梁已死,實則早就跑了。蒼梧縣的獄掾就靠此手段,半年撈了十幾萬錢。隻是後來被郡守禮發現,將其處死。


    在南郡等偏遠郡縣有,黑夫還能理解。畢竟距離較遠,秦國的掌控力度偏低。可他沒想到在關中櫟陽,竟然也有。隻能說受限於時代,秦國掌控力度沒想象中那麽高……


    黑夫尋思著混了快兩百章,連個像樣的反派都沒冒出來,實在是有違他這主角身份。


    本來以為能遇到些無腦反派,結果一個比一個都精明。曾被他寄予厚望的趙成,簡直快趕得上喜君。身為倉嗇夫,卻是不取一粟,賬目幹淨的令人發指!


    欸,司馬欣就跳出來了!


    按史書而寫,秦末時期章邯可謂是秦國最後的希望。率領刑徒軍,硬生生的阻擋住諸侯聯軍。滅周文張楚,追剿齊魏,鏖戰劉項,襲殺項梁……在王離慘敗,百越斷絕的情況下,章邯率領刑徒軍硬是堅持下來。


    再往後因為巨鹿之戰慘敗,章邯無奈隻得退守棘原,與楚軍在漳水對峙。二世聞言便派使節責怪他,無奈下章邯便讓司馬欣去請示。再往後司馬欣就說趙高不見他,對他很不信任。並且還派人追殺他,所以他是趕緊逃走。麵對章邯,揚言:將軍有功亦誅,無功亦誅!


    章邯立功,則招趙高妒忌,必死無疑。章邯未立功便是失職廢令辜負皇恩,還是得死。在司馬欣的勸說下,章邯自然是決定投靠楚軍。畢竟贏是死輸也是死,那還給秦國賣命?


    而後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章邯歸降後被封為雍王安置在楚國軍營,而司馬欣則升為上將軍,率領秦軍為先行部隊。再往後更是被封為塞王,統治鹹陽以東至黃河,建都櫟陽。


    黑夫來至涇陽後,就曾大膽的陰謀論過。司馬欣或許是得到項羽的密函,然後假傳聖旨說趙高要殺他,為的就是策反章邯歸順楚軍。


    畢竟趙高就算再蠢,也沒理由如此。那時的他已是丞相,位列三公之首,深得二世信任。章邯立下再多的軍功,也難撼動趙高地位。關鍵當時秦國能打的,就剩下了章邯。真要殺了他,那誰來抵抗諸侯聯軍?


    司馬老賊啊!!!


    黑夫自認為自己的陰謀論,還是相當站得住的腳的。畢竟司馬欣是早早便和項梁有關係,並且是助其逃走。就衝這點,他就沒法洗白。


    “你們這是?”


    “櫟陽生瘧,終欲帶人去看看。”


    “你看著辦就行。”


    “還是得來請示縣君的。”


    “那好,本令準了。”


    黑夫笑著點頭。


    瘧疾也是麻煩事,他這段時間光顧著數錢了,差點把這茬給忘了。還是得提前備好蚊香,這筆買賣也能做。就讓韓終帶著方士去籌備,連工錢都不必出。就一錢五盤,買的人肯定很多。


    “多謝縣君。”司馬欣作揖行禮,而後壓低聲音道:“櫟陽藥庫不足,還請縣君幫忙多發些過去。”


    “這是自然。”


    “屆時得利,六四分成。”


    “等會,六四分?”


    “嘶……那縣君七成?”


    司馬欣則是心生不悅。


    還真是如傳聞那麽黑啊!


    “敢問獄掾要如何做?”


    “自是抬高藥價,賣給瘧者。縣君放心,規矩欣都曉得。此事與縣君無關,皆是藥商所為。”


    “……”


    黑夫望著司馬欣,麵露寒意。他知道這年頭看病有多難,花銷有多大。很多人患病後都不去看,咬牙硬挺。青壯好說,有些稚童就因為發燒成了傻子。如今生瘧,不說免費布施醫藥,總不能借機會發國難財吧?


    此等行徑,畜生不如!


    “莫要再說。”


    韓終輕輕搖頭提醒。


    他認識黑夫多年,自然知曉其性格。很多不了解黑夫的,覺得他是貪官。實際上黑夫隻是生財有術,他不屑於剝削閭左貧戶。先前雲夢有疫,黑夫都是出人出力分文不取。把事辦的很漂亮,就連喜都倍加讚賞。黑夫知道什麽錢能賺,什麽錢碰不得。


    顯然,司馬欣撞槍口上了!


    “哦,差點忘了韓君。”司馬欣笑了起來,抬手道:“去了櫟陽,自然要給所有人問診,防患於未然。至於這診金,必要多收些。畢竟韓君冒險至櫟陽,總不能空手而歸。到那時隻需象征性的號脈,也不必多管。”


    “你不怕沒查出來瘧疾?”


    “若是犯病,就又能賣藥了。”


    “你可真是個人啊……”


    “嘿嘿,蒙縣君誇讚。”


    黑夫抬手製止韓終,憨厚的笑著道:“既然獄掾考慮的如此周到,便按你說的來。我有些事還要吩咐韓生。獄掾便先在此等候片刻。”


    “無妨。”


    司馬欣滿不在乎的揮手。


    瞧見黑夫轉身離去,麵露不屑。曾幾何時他也想過當個清吏,可事實證明手裏沒錢就辦不成事。黑夫是出了名的貪,哪怕在涇陽待黔首極好,本質還是政治作秀,畢竟哪有不偷腥的貓?


    事實證明,他沒猜錯。


    黑夫的真麵目,他已看清!


    【第1更送上~ps:前麵提到過司馬欣,這章又提了嘴。畢竟是曆史上就犯了法的,所以才會這麽寫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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