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注視著扶蘇。


    這也算是對他的考驗。


    扶蘇望著地圖,緩緩開口道:“楚地居江南,長於水戰。昔日吳起助楚,南平百越。楚越素來雜處,以楚征越亦能適應南蠻濕熱氣候。”


    他年幼時,祖母華陽太後便經常抱著他講述楚國的故事。楚人為帝高陽之苗裔,為黃帝羋姓。楚人本弱小,先祖熊繹三代侍奉周天子,卻隻封了個小小的子爵,且在荒涼的南蠻之地。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禦王事。


    遷至丹陽後,建了個占卜和祭祀的宗廟。卻沒有可以用來祭祀的貢品,便隻能到鄀國去盜了一頭還沒長角兒的小牛。又怕鄀國小牛的主人找來,連夜宰殺後祭祀。所以,楚國習慣在夜晚祭祀先祖。


    即便如此,楚國依舊不被中原接納。甚至是被視作荊楚南蠻,連參與會盟的資格都沒有,隻能在外守燎。


    再往後楚國多次反周,甚至是自嘲為蠻夷自僭為王。經過曆代征戰,楚地很快便達千裏。並且是終於得到周天子的承認,希望他們能節製百越,無侵中國。楚國不僅一直想要北上問鼎中原外,同時積極向南開拓。包括越國,其實也可以說是亡於楚人。


    以楚人征越,再合適不過。所以此次南征主力,大部分出自南郡、洞庭、長沙、會稽等南方邊郡。關中秦人精銳自然也有,但數量還是較少的。


    然而,秦始皇卻是輕輕搖頭。


    他就知道扶蘇會這麽說。


    但如此,遠遠不夠。


    今日,他就給扶蘇上一課。


    何謂天子之怒?


    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臣不解。”


    “汝以為秦太平否?”


    扶蘇望著皇帝,堅定搖頭。他當然能如黑夫或是廷臣溜須拍馬,說什麽天下鹹撫,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


    這些話,很多人都會說。


    所以,實話他來說!


    縱忠言逆耳,他也不會退縮。


    “自秦滅齊,各地皆有不平。洞庭蒼梧越人反秦,舊楚餘孽遁走西甌。雲夢澤時,有盜刺武成侯。黑夫過赤烏亭,遭盜刺殺。碭郡钜野湖,亦有群盜聚集。東海之濱,有海盜肆虐。北郡塞外,有胡入關掠奪。”


    “那為何不勸朕?”


    “上意已決,秦軍也入越。便想阻止,也來不及。為人臣者,當為上謀劃。為人子者,亦當為父分憂。”


    “善!”


    聽聽,這還像是人話。


    秦始皇難得讚許,隨後便拂袖轉身看向地圖,輕聲道:“朕自及冠始,便立誌要超越曆代先王。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海內的確不平,故朕要對外用兵。將海內矛盾,轉至南疆。如此,方可令海內太平。”


    “征舊楚之民,並非他們更適應越地。更因舊楚不服秦律,多任俠好劍舞。看似歸順秦國,實則暗處勾結。朕知南征會有死傷,但朕就是要讓他們葬於南疆!否則滅國仇怨,如何抵消?他們是被越人所殺,而非秦國。縱然不死,也將為秦留戍南疆!”


    “……”


    空蕩蕩的大殿,聲音迴響。


    扶蘇抬起頭來,全身發冷。


    望著那偉岸的背影,隻感到高不可攀。


    人命,不值錢。


    他好似看見昔日長平之戰,四十餘萬降卒冤魂。看見王翦伐楚,大破楚軍。看見昌平君項燕,兵敗而死……看見無數的冤魂,飄蕩在鹹陽宮。難怪,這裏會如此的冷。


    “朕,終是老了。”秦始皇望著鬢角白發,喟然歎息道:“有些事,得有人做。朕欲在有生之年南征北伐,開拓不止。馮去疾曾上書諫言,望朕緩刑罰薄賦斂,以遂主得眾之心。萬民戴主,死而不忘。然,此事不該朕來做。”


    “臣……”


    “退下罷。”


    “臣告退。”


    扶蘇長拜作揖,恍惚離去。


    空蕩蕩的大殿,響起些許輕咳。


    ……


    ……


    臨涇鄉。


    涇水河畔,有青年手握魚竿垂釣。兩岸還有漂母正在洗衣,遠處的水車的則是依舊在轉動。造紙坊的方向,還能瞧見有炊煙升起。


    青年雖著布衣草鞋,腰間卻是佩劍。身材高大,略顯削瘦。臉色蒼白,留有短須,劍眉豎立。雖握著魚竿垂釣,卻是閉目不言似在養神。


    “欸,這青年今日又在?”


    漂母荷端著木盆來至河邊,抬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青年也未在意。明日便是棋聖大賽,關中各縣皆是往涇陽趕,客舍早已人滿為患,就算是抬價至百錢一晚都沒地方住。幸虧縣令提前搞了個農家樂,沒地方住的人可與民同住。每日隻需二十錢,管吃管住。


    每日亭長都會來核對驗傳,前幾日有人手腳不幹淨想趁亂盜竊,當場就被拿下淪為刑徒,現在就在臨涇鄉掏糞。


    新上任的嗇夫陳平雖是弱冠青年,可做起事來一板一眼,就是素來挑剔的三老都挑不出毛病。每日處理鄉政後,還會視察各亭。見農夫背犁辛勞,便又想法子搞來五頭壯牛。全是上好的黃牛,最適合背犁。別看陳平並非涇陽人,但因為做事公允不偏袒徇私,所以是備受當地推崇。


    “荷今日歇息?”


    “嗯,非要吾歇息。”荷邊洗衣物,邊歎息道:“每日足足有五錢呢,還能管飯。每日產紙超過兩千,多的便分給吾等當做獎勵。吾算過,每日加起來起碼三十錢。主要很清閑,隻需站旁邊看著就好。”


    漂母荷也是感慨,基本工資雖然低了些但勝在穩定,主要還是靠提成。工匠們都是早出晚歸,鉚足了勁幹活。畢竟趙亥葉騰可都誇他們這是諸縣最好的造紙坊,怎能辜負他們的期望?


    兩千?


    現在直接往兩千五衝!


    他們不卷,別人就不卷了?


    與其被卷,不如主動卷別人。


    荷就是被強製休息的,換上她的徒弟。這幾日造紙坊進展也能放慢,主要還是要為棋聖比賽讓路。很多人都被臨時抽調,幫著去現場幹活。幹一天活算一天錢,每日十錢童叟無欺。雖說錢少了些,但也算是幫縣寺幹活。黑夫為了他們可沒少得罪人,現在遇到事了他們自然是義不容辭。


    “話說,那人真厲害啊。”


    “怎的?”


    有婦人指向遠處的釣魚佬,感慨道:“三天了,這是第三天了。他每日便在此垂釣,不吃不喝。那晚吾迴去時,就瞧見他在喝河水。連釣三天,一條魚都沒釣上……”


    “那也太笨了。”


    荷忍不住出言。


    就這本事還釣魚?


    怕是喂魚的吧!


    見其腰間佩劍,想來也是有些家底的貴公子。在此垂釣純屬遊玩,並非是真的為了魚。這類人也見過不少,有些膏粱子弟便會泛舟於河上。


    “那他吃什麽?”


    “誰知道呢?”


    “欸,咬勾了咬勾了!”


    看著浮漂上下起伏,有漂母激動的嚷嚷起來。但是那青年卻是毫無動靜,依舊握著魚竿。


    “提竿啊!”


    噗通!


    下一刻,青年便被魚竿帶至河中。


    “叱嗟?!”


    “快救人!”


    漂母頓時大驚,撇下木盆衣物便跑了過去。得虧她們是眼疾手快,一把將清醒過來的青年抓了上來。


    “醒,醒了!”


    “還好還好,人沒事就好!”


    “餓……餓……餓……”


    青年張著嘴,顫抖著開口。


    隻是他說的雅言並不標準。


    “鵝?”


    “這哪來的鵝?”


    “不對,他說的是餓!”


    漂母荷也是聽出其中意思,連忙自背簍取出塊飯團。打開包著的布,遞給了青年。後者是捧著飯團,狼吞虎咽起來。吃相是相當難看,毫無形象可言。就算是這飯團就加了點粗鹽菽豆,實在不算什麽美味。看這青年的吃相,就知道肯定是餓壞了。


    “所以,他不是什麽膏粱子弟?”


    “我說個兩個時辰怎麽動都沒動,原來是餓暈了……”


    “真是比吾子還蠢啊!”有婦人是不住搖頭,歎息道:“吾子好歹不會餓著,更不會幾天都釣不上一條魚。”


    “額!”


    青年狼吞虎咽的結果就是噎著了,急得是臉色漲紅不住捶著胸口。荷見狀是連忙舀起瓢河水遞了過去,後者咕嘟咕嘟的足足喝了半瓢。


    “唿……”


    青年緩緩站起身來,長舒口氣。他現在肚子裏總算是有點東西了,總不至於餓死。為至涇陽,他這草鞋都走爛兩雙。本想靠著釣魚填飽肚子,沒曾想連續三天連條魚苗都沒瞧見。思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條河不行,這裏的魚欺負他是外鄉人。


    還是好人多啊!


    這飯團是真好吃!


    又香又甜,他這輩子都沒吃過如此可口的飯團。


    “你這有手有腳的,怎餓成這樣?”


    “咳咳咳……信自東海淮陰而來,沿路錢糧都已耗盡。所以就想著釣魚裹腹,未曾料到這河魚如此狡猾。”


    “你不能找點活幹?”


    “信……”


    青年頓時見窘,他來了後也知道涇陽缺人。可他想的是投靠黑夫為門客,可不願為人庸耕。他再不濟也是有氏有名,怎能與無姓無氏的黔首似的為工為農?


    他未再多言,隻是長拜作揖道:“吾必有以重報母。”


    “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荷卻是相當惱怒,她救青年可不是指望著有什麽迴報,她隻是為其感到惋惜和不值,訓斥道:“堂堂八尺男兒,手腳健全卻以垂釣為生。如此怠惰,焉能成事?”


    她不過是婦人,卻也懂得自食其力。先前黑夫還未上任,她便為人漂洗絲絮。縱然寒冬臘月雙手開裂,她也是靠自己雙手吃飯。她雖然沒讀過書,卻也懂得不食嗟來之食的道理。再反觀青年手腳健全,高八尺有餘,卻能餓的昏過去。


    如此懶漢,實屬少見!


    然而青年的臉皮卻是超出常人的厚,他站起身來,郎朗道:“信有大誌,隻是至今無處施展。現在便有個機會,敢請母借錢百。待信參賽奪冠,屆時必以十倍相報。”


    “你還要借錢?”


    “你這懶漢,還懂得對弈?”


    “略知一二。”


    “別借他,就是騙錢的!”


    “對對對,快去請嗇夫!”


    “我……我……”


    “可有驗傳?”


    荷揮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


    “有。”


    “好,那這錢我借你。”


    “多謝漂母!”


    【第1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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