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


    盧生躺於木榻,眼角掛著淚珠,渾身瑟瑟發抖,他身上就蓋著單薄的葛布。破防了,他是真的破防了。他是萬萬沒想到韓終能如此殘忍,簡直就不是人!


    剛來涇陽,聽說韓終曾經也是方士,想著好歹也得看在同出一宗的份上,下手能稍微輕些。可是他錯了,他從一開始就錯了。就是自己人,下手才更狠……


    除開石生因為懂些星宿數術,被挑中負責天文館,其餘方士每日都得嚐毒草。韓終也是秉持著不浪費的原則,當他們中毒後便將他們當做樣板,教導藥童再治好他們。如此反複,任誰受得了?


    士可殺,不可辱!


    盧生昨日上山尋到烏頭,他知道此物有毒但還是將其服下。所謂烏頭,現在又稱為堇,亦或者是毒烏。昔日驪姬受福,乃置鴆於酒,置堇於肉。有劇毒,服之輒死。


    當然,烏頭也可入藥。盧生好歹也是出自名門,自然是心知肚明。這玩意兒甚至能治難言之隱,比如不舉或者量少。但他現在隻求一死,省的遭受韓終折磨。


    為啥不用劍?


    首先他們是刑徒,不會讓他們接觸利器。就算僥幸得到,盧生也沒抹脖子的決心。上迴有方士給自己一劍,卻把韓終樂得合不攏嘴。親自上陣操刀,還帶諸多藥童徒弟圍觀記錄。


    那日,他們這些方士都在場。


    他們看著殘忍的韓終,以針線一層層的縫合傷口。露出來的腸子,韓終是無動於衷的將其塞迴去。期間他們隻能聽到淒厲的慘嚎,待都結束後,韓終才說忘記給對方灌麻沸散……


    真的是忘記嗎?


    血腥的場麵,令他們膽寒。


    這簡直就是生不如死!


    韓終還告訴他們,他老早就想研究人的五髒六腑了。如果他們非要自殺也不礙事,反正他會先出手救。救的活最好,救不好就研究他們的屍體。不光他研究,以後他的徒子徒孫都會研究。


    就這幾句話,幾乎是徹底擊潰了他們的心理防線。盧生是鼓足勇氣,想著服烏頭而死。沒曾想又被藥童救了迴來,還幫他們完成了藥方。以後若有人誤食烏頭,便有了活命的希望。


    “韓生!”


    “見過縣君。”


    “不是,這些方士就全都躺了?”


    黑夫環視半圈,人都麻了。韓終是真夠狠的,殺人不見血啊。這麽多方士,全都躺了。按這速度,估摸著再有半個多月,這些人怕是都得入土……


    “額?”


    秦始皇略顯驚喜,看來扶蘇諫言倒挺合適。這些方士也算死得其所,為醫家的發展立下功勞。看著一個個虛弱的模樣,秦始皇則長舒口惡氣。這些方士騙了他數年,就該生不如死,他最恨的就是背叛和欺騙!


    方士們也都瞧見了皇帝和扶蘇,但是無人敢跳出來。韓終能讓他們生不如死,皇帝就可以讓他們死不如生。他們的妻兒老小宗親,全都在皇帝手上。皇帝很記仇,他少時質於邯鄲備受欺辱。滅趙後他親至邯鄲,將那些仇人全部活埋坑殺。


    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韓終見醫書進展神速自是相當開心。麵對黑夫的疑惑,韓終卻是滿不在乎,笑嗬嗬道:“縣君不必擔心,有我在他們就死不了,他們中了毒就剛好給我試藥。還別說,我配的解藥還挺有效,他們竟然都還活著!”


    “……”


    “……”


    望著滔滔不絕的韓終,黑夫是連忙抬手叫停,“白藥還有嗎?”


    “多的很。”


    “拿瓶我試試。”


    “縣君稍等。”


    韓終旋即揮手,便讓藥童去取藥,結果是連帶著他的藥箱都被帶來。這裏麵是有著諸多瓶瓶罐罐,也不知道是白藥還是毒藥。


    “你知道哪瓶是白藥?”


    “我聞聞便知道。”


    韓終揭開木塞,一一輕嗅。


    “不對,這是毒藥。”


    “唔,這瓶也是。”


    “怪了,怎麽這瓶也是。”


    烏倮麵露詫異。


    他在路上可都聽黑夫說了,說韓終醫術精湛,且心係黎庶。醫者仁心,為國為民。因為救過很多人的緣故,所以雲夢人送妙手仁醫的稱號,而且都說他是扁鵲再世。


    現在……濾鏡徹底碎了。


    這是醫師,還是毒師?


    正經醫師能有這麽多毒藥?


    “唔,終於是找到了!”


    韓終揚起抹微笑,自藥箱中取出陶罐。這裏麵的藥粉估摸著得有兩斤重,沉甸甸的。白藥是經過他的多次改良,藥效其實比先前還要降低了些。但勝在就地取材,物美價廉。而且藥效就是再差,也絕對比草木灰要強的多。


    “那要如何試?”


    “這就有現成的。”韓終抽出匕首,陰惻惻的看向盧生,認真道:“倮君盡管說,要多少寸的傷口就多少寸。要我砍哪裏,我就砍哪裏!”


    “???”


    盧生差點沒跳起來。


    怎麽他就要挨刀了?


    “挺好,就他吧。”


    “那開個三尺長的口子?”


    “三尺?你是想要他的命?”


    “三寸吧,三寸挺好。”


    “要多深?”


    “你看著辦。”


    韓終來至盧生麵前,認真道:“你可要悠著點,我這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你若是亂動,傷口隻會更深。”


    “啊!!!”


    盧生發出淒厲的慘嚎,他的胳膊就被劃出道三寸長的傷口,下手是相當精準。韓終順勢抹上白藥,再以麻布包上。動作是相當麻利,快到烏倮都沒瞧清楚。開玩笑,這可是獻祭上萬鼠鼠練出來的本事!


    “韓君,不太對勁。”


    “怎麽?”


    “怎麽會有些癢?”


    “等會……”韓終端起陶罐仔細嗅了嗅,“咳咳,不好意思拿錯了。你忍著點,我再重新給你換。”


    “???”


    “嗷——”


    淒厲的慘嚎聲再次響起。


    “韓生,你連藥都能認錯?”


    “你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咳咳咳!”


    韓終笑嗬嗬的也不迴答,隻是平靜的幫著換藥,同時淡然道:“你既然敢服劇毒,連死都不怕,這點小傷算什麽?放心,剛才是以漆樹皮和汁液煉製而成。隻會讓你發癢,不會要你的命。這才是白藥,能治療外傷。”


    “……”


    烏倮咽了口唾沫。


    這人……真的是醫師嗎?


    黑夫則是滿臉無奈,韓終明顯是要借此事立威。別看韓終平日裏和和氣氣的,但這家夥骨子裏是有種科學狂人的偏執。盧生等人好好做事,韓終也不會如何。可要是敢和他耍心眼,耽誤他著書立傳名垂青史,那他整人的手段可比黑夫還要多。關鍵他還精通醫術,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重新包紮後,韓終方轉過身來。


    “七日內,基本就能愈合。”


    “竟有如此奇效?”


    烏倮滿臉欣喜。


    好東西,這可是好東西啊!


    “這白藥如何賣?”


    “一副藥五……五十錢!”


    韓終注意到黑夫瘋狂眨眼,於是乎連忙翻了十倍。韓終現在是縣寺聘用的醫師,也是吃公糧的。平日給人問診都是免費的,若是家境貧寒連藥錢都不用掏,全都由縣寺出資。為節約開支,韓終才多次改良白藥。所用藥材說是隨處可見都不過分,所以成本很低。就算賣五錢,其實都有的賺……


    但既是烏倮,自然不一樣。


    “五十錢?”


    “倮君別急,價錢好商量!”


    “如此神藥,怎能不急?”


    “先給烏某來一百石的!”


    這就是草原狗大戶的魄力嗎?


    黑夫咽了口唾沫。


    至於這價錢,其實就以現在的物價而言算是便宜的了。一副白藥,差不多得有三兩重。很多金瘡藥還沒這藥效,價錢卻比這還要貴。據黑夫所知,有些金瘡藥還用到了龍骨。所謂龍骨並非是那騰雲駕霧的龍,其實說的是大型哺乳的化石。


    所以,白藥這價錢真不算貴。


    問題在於,他是頭次見到有人用石來買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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