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宅。


    胡亥好奇的參觀著,雖說比雲夢要小些,但明顯更為氣派。裏麵還能瞧見有諸多僮仆,因為剛搬來的緣故也是在忙碌著。


    “彥,你在做什麽?”


    “研製油墨。”


    “嗯?”


    “要完善印刷術的。”彥對胡亥的到來並不奇怪,淡淡道:“若直接以墨印刷,字跡很容易化開,達不到效果。所以,我在想當如何改進。”


    “你不上學了?”


    “沒有學宮。”


    “涇陽不是有學室嗎?”


    “哦,被仲兄炸了。”


    “啊?”


    彥頭都沒有抬起,雙手支撐著下巴。雙眸炯炯有神的打量著麵前的油碗,燃燒的火焰並不大。上麵還倒扣著陶碗,用以收集油煙。


    他現在才知道,想得到塊方墨竟需要耗費近兩年的時間。所耗的人力物力,根本無法估量。也難怪黑夫平日鮮少用墨而書,都是用他自己發明的炭筆,總說什麽物美價廉美滋滋。


    “仲兄說了,學室太過狹小不利於涇陽的和諧發展。管子曾言:一年之計,莫如樹穀;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他準備將學室擴建,屆時分官學與私學。官學照常招收弟子,私學則廣收稚生,用以啟蒙。若稚生表現好,則頂替弟子的位置。哦,這就叫競爭……”


    “我抄?!他瘋了?”


    胡亥都驚得跳了起來。


    好好好,黑夫比他還混啊!


    秦國弟子,皆為官吏之後。他們大部分都於秦有功,所以他們的子嗣能成為弟子,這是對有功之後的嘉獎和照顧。隻要他們正常表現,後續都能出任秦吏。


    黑夫搞出個弟子下鄉,倒也算說的過去。畢竟是提前出仕,他們若是表現不佳也怨不得別人。可黑夫現在要讓庶民之後頂替弟子,這不是自掘墳墓?


    “仲兄好的很。”


    “可……可他們能同意?”


    “當然不同意。”


    躺的好好的,為什麽卷?


    他們三代為秦征戰,方得弟子身份。結果就因為表現不佳,便要被庶人頂替。如此荒謬,他們自然不服。包括令史也已罷工,準備聯合諸生上奏內史。


    “那他們人呢?”


    “已經走了。”


    “先生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走?”


    “怎麽可能?”


    “那就好……”


    “仲兄親自送他們上車的。”


    “……”


    等會,信息量有點多!


    胡亥半天沒迴過氣。


    看來父皇說的沒錯,黑夫的膽子是隨著官職爵位往上漲的。現在還隻是縣令,他就敢壞法。他要是以後當了丞相,他怕是敢變法!


    “淡定,都是基操。”


    “這裏是涇陽,皇帝腳下!”


    “所以呢?”


    “他不怕被罰?”


    “你覺得呢?”


    “……”


    胡亥沉默了。


    黑夫那可是三天不被罰,那就皮癢癢。他也聽喜君提到過,說黑夫這人有怪才,但必須要有人能壓得住他。若是任其隨心所欲,怕是能把天都給捅出個窟窿來。原本皇帝曾想將其調至洞庭郡為縣令,可後來想想還是選在了涇陽。畢竟有葉騰壓著,黑夫必然是會收斂些。


    沒想到啊……剛來便整這出?


    “先生真厲害!”


    “仲兄又沒做錯。”彥很是平靜,淡然道:“昔日商君變法,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仲兄不過是把軍功改成了才能,無能之輩占著弟子身份,讓其為秦吏也隻會禍害一方。倒不如借助稚生,給他們些壓力。”


    “……”


    胡亥不否認彥說的是對的,可他又總覺得哪裏不對。讓他說,他又說不上來。


    “仲兄曾與我講過個故事。”彥麵露微笑,“他說,有個國家名為敗。然後有個裨將生有一子,在他的精心培養下是越發神勇。有天他問裨將:父親,吾今後能否成為上將軍?裨將笑著搖頭。”


    “為何?”


    “因為上將軍也有一子。”


    胡亥卻是笑不出來。


    這話怎得如此紮耳朵呢?


    “等會,先生擴建學室哪來的人?”


    “有庸耕者啊……”


    “他們還能為工匠?”


    “仲兄稱他們為農夫工。”


    還有這種操作?!


    ……


    ……


    廳堂。


    扶蘇好奇打量著四周。


    裏麵陳設並未有大的變動,隻是擺放了諸多書冊和玉璧。還有些便是黑夫自墓裏麵捯飭出來的古物,各種各樣都有。就個水晶杯,他都視若珍寶的擺在最上麵。扶蘇是不太明白,這就不怕招來晦氣?


    陳平則是正坐於旁,揮毫潑墨。他這幾日可忙的很,宅內大小事務皆歸他這門客管。黑夫還讓他派遣使者,給葉騰王翦等人送去禮物。至於最後落誰手裏,黑夫並不關心,反正他心意到了便可。


    他抬頭瞥了眼扶蘇,輕蔑一笑。


    是的,他又贏了!


    他贏麻了!


    短短三日,他領先太多。


    秦始皇鎮定就坐,而後便有僮仆上來倒茶。看向位居主座的黑夫,笑著詢問道:“縣君可還住的習慣?”


    “挺好,就是清靜了些。”


    “那便要看縣君的本事了。”


    “這是自然。”


    “至於庸耕者?”


    “此事簡單。”黑夫也是毫不避諱,笑著道:“吾令庸耕者登記,是要核驗人數。吾令黔首自實田,是為核驗田產。若有匿田,則一律收歸縣寺。由庸耕者代為耕種,若是種滿五年且畝產能超過兩石,那麽便將官田賜給庸耕者,同時恢複為民籍。”


    蒙毅則是無奈扶額。


    黑夫所想,的確是個好法子。


    可他剛來涇陽,做事得要收斂。


    “縣君可曾請示上級?”


    “還沒呢。”黑夫無奈攤手,“反正都是生氣,我就想著把要做的事都整理好再匯報於內史。生一迴氣,總比兩迴三迴要強吧?”


    “額,縣君挺有自知之明……”


    秦始皇捋著胡須爽朗一笑。


    看來,他還真沒安排錯!


    令黔首自實田,這事秦廷也有爭論。黑夫將多出來的匿田收歸縣寺,再利用庸耕者耕作,如此甚好。五年後種的好的,便能赦免為民籍,並且將官田賜給他們,這也符合秦國最者賞殿者罰的理念。


    “但如此做,豈不是得罪了當地豪族?”


    蒙毅卻是出言提醒。


    能侵占土地為匿田的,大部分皆是豪族。他們在當地頗有勢力,黑夫這明擺著是與他們奪利。就算他們明麵上不說什麽,但以後也必然會給黑夫使絆子。


    “放心,已經得罪完了。”


    “啊?”


    “今早就有百來號人要去鹹陽告狀。”


    “你……你做了何事?”


    饒是秦始皇都有些詫異,黑夫做些得罪人的事,他能理解。可鬧到百餘人要去鹹陽告狀,便絕非是小事。


    黑夫兩手攤開,便將改造學室的計劃說了遍。這事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自然知道這麽做會得罪人,但這事卻必須要有人去做!


    那些弟子一個個仗著官爵之後,不少在學室都是混吃等死。成為弟子,便可免去三年徭役,誰不想當?


    “你……”蒙毅快把胡須給扯了下來,連忙道:“秦律有言,非史子殹,毋敢學學室,犯令者有罪!萬家現為縣君,掌一縣權柄。便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所以說,是秦律錯了。”


    扶蘇在旁輕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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