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紙坊。


    中年人踮著腳,注視著工匠撈紙。著緇衣青綬戴黑玉冠,頭發黑白參半,臉上滿是滄桑。脫下這身錦衣,說他是地裏幹活的黔首都沒人會懷疑。


    禮無姓無氏,出自士伍貧戶。但他如今卻是官至郡守爵至左更,銀印青綬,掌洞庭郡五萬戶。他深知能有今日,皆賴於秦國的軍功製。不以血統論英雄,凡有功於秦皆可用之。是謂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


    他自擔任洞庭郡守起,未曾睡過一日好覺,也才明白昔日葉騰治理南郡有多麽不容易。洞庭情況複雜,楚越雜處。語言文字俗化皆不同,想讓他們歸順秦國,談何容易……


    堂堂郡守,如今卻要看這些工匠臉色。禮方才不過是多嘴問了兩句,就遭受白眼。並非是這些工匠脾氣暴躁,純粹是他們得忙著幹活。結果天天一大票人來參觀,七嘴八舌的還能有好臉色?


    沒撂挑子不幹,都算好的了。


    “那個誰,把那邊的漚麻拿來。”


    “好好好。”


    禮挽起袖子親自上手幫忙,毫無架子。他實在是太想進步了,望著造紙坊的產量,他就欣喜。他試過用麻紙書寫,比竹簡更為順手。對別的郡而言,興許作用沒那麽大。可洞庭郡若想治理的好,還得依靠秦法。得將一篇篇律令傳遞下去,借此整頓吏治。


    麻紙的出現,恰到好處!


    這能省下多少錢?


    唉……黑夫若是洞庭人多好。得此能人,勝過千百秦吏。隨著黑夫出山,現在安陸縣都受到影響。周遭縣鄉皆開始效仿漚肥堆肥,往日被視作穢物的糞卻成了香餑餑。一個個打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能在家裏解決就不出門。


    黑夫也很豪爽,揮手將昔日修造的茅房全送出去,能省去一大筆錢。就連該如何漚肥堆肥都和盤托出,沒有任何的藏私,隻要來問必是知無不言。


    當然,諮詢費還是要給的。人情歸人情,生意歸生意。他們也能等政令下達,屆時便會慢別人一步。若是想早做準備,就得出點血。黑夫眼看著便要離開雲夢,肯定想著臨走前再狠狠撈一筆!


    ……


    “下吏,拜見禮君。”


    “黑夫黑夫,果然是人如其名。”禮轉過身來笑著打趣,在瞧見皇帝等人後,眼神明顯是變了變。他努力保持鎮定,抬手打招唿道:“想不到秦……公還在雲夢。”


    “此地甚為有趣。”


    秦始皇神色從容。


    他自然是提前派人打過招唿。


    否則,禮豈會這麽匆忙趕來?


    周遭郡守皆有動靜,就他這洞庭郡守還未至雲夢。秦始皇也知道禮這些年不容易,他雖然能力有限卻是恪盡職守。就算換個人擔任洞庭郡守,也難做的更好。所以洞庭兩次作亂,他都未依秦律罰禮。


    “陳平!”


    “君上有何吩咐?”


    “禮君親至,怎能如此怠慢?”黑夫皺著眉頭,“這麽冷的天,連碗熱茶都不知道準備,還有是誰讓禮君幹活的?”


    “是某……”


    “扣你一旬工錢。”


    “唯……”


    黑夫望著他們,也是歎息。有些事他能做,這些人可不行。若是縣吏這種級別的,倒還好說,多少得給他些麵子。禮堂堂郡守在雲夢遭受怠慢折辱,這事傳出去那他以後可就沒法混了。


    這些天他也注意到,很多工匠對官吏都失去了敬畏之心。因為做出點成績,就全都飄了。此種風氣必須要遏製,否則等他一走是會出大事的!


    賺錢歸賺錢,態度可不能差。雲夢的原則就是賓至如歸,做的是長久買賣。要讓賓客花了錢還覺得花得值,如此他們才會念念不忘,隔三差五來雲夢消費。哪怕有王翦撐腰,也不能做的太過了。這些郡縣長吏在外排隊也就罷了,多少給口熱茶喝吧。他方才若是知曉,必然要趕緊致歉。


    “平考慮不周,君上恕罪。”


    “去,著人給外麵排隊的送茶。”


    “唯!”


    黑夫輕輕歎息,“禮君恕罪,裏邊請。”


    “善。”


    禮笑著頷首。


    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


    黑夫,倒是很會做人。


    也難怪皇帝會如此寵信。


    ……


    造紙坊規模很大,裏麵也有用以辦公的廳堂。若是沒有賓客,便是陳平等人的歇息之地。暖炕自然也有配備,長寬皆有兩丈餘,顯得是相當大。


    “這也是好東西呐。”


    禮愛不釋手的摸著暖炕。


    學不完,根本就學不完!


    大把大把的好東西,令人眼饞。


    “將灶台與土榻打通,便能借助煙火暖踏榻。聽遷陵縣令所言,雲夢鄉家家戶戶幾乎都有。還有專門的陶匠,為人修繕。難怪這兩年來天氣寒冷,雲夢卻無凍死之人。”


    個中原理,其實一看就知。


    但是,他們卻無法想到。


    禮都打算好了,迴去後便著秦吏推廣出去。這種陶土活黔首自己都能幹,都用不到寺匠。隻要告訴他們大概,三五天內便能完工。事雖然簡單,作用卻很大。


    “禮君若喜歡,可需圖紙?”


    “有自然最好。”禮麵露微笑,“聽說雲夢黔首所用灶台,便是出自你手。據說保溫效果極佳,也能更省柴,有勞公乘。”


    “禮君客氣。”


    隸妾拎著茶壺,上前倒茶。


    聞著撲鼻的茶香,秦始皇便來了精神。雲夢這雖然花錢多,但是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層出不窮。包括這茶葉,似乎都改良過。按黑夫所言,來年春雨過後采摘的會更香更甘醇。


    “來,禮君喝杯茶暖暖身。”


    “你這土坑便足夠了。”


    “不過是小道爾。”黑夫麵露微笑,繼續道:“主要還是這麻紙,聽聞禮君需要不少?”


    “有多少,要多少。”


    “一萬張,八千錢可否?”


    “可!”


    “禮君果然痛快!”


    禮隻是笑了笑,未曾放在心上。洞庭郡雖然窮,但這點錢還是掏的出來的。麻紙買的多,那竹簡絹帛自然得減少。算起來,其實他們還賺了。麻紙算起來可要比竹簡廉價,這上萬張麻紙暫時也夠用。主要是提前讓各縣適應,後續能更易上手。


    禮端起熱茶一飲而盡,正色道:“其實,本君此次來雲夢是有一事相求。老夫也是豁出去這張老臉,隻盼你能答應。”


    “禮君但說無妨。”


    禮瞥了眼右側,就見皇帝吹著熱茶,似乎是根本不在意。他這才稍微鬆口氣,輕聲道:“老夫聽聞你上迴剿匪,斥資百萬揮金如土。洞庭郡這些年來的境況,你是知道的。很多事老夫看著眼饞,卻是難為無米之炊。洞庭本就負責運輸南征輜重,當地越人又多有不服,所以……”


    說白點就四個字:沒人,沒錢!


    黑夫若有所思的點頭,雙眼閃爍著金光、他就知道他做的夢沒錯,果然是來活了。不過他還是不動聲色的端起熱茶,輕聲道:“其實,要解決此事並不難。不過,洞庭需要付出些許代價。”


    “但說無妨。”


    “下吏鬥膽,便以商賈身份與郡守做筆買賣。”黑夫起身作揖,笑著道:“某可以安排些家眷宗親,遷至洞庭。出錢在當地建造茶坊糖坊造紙坊等工坊,再遣大匠帶當地寺匠學習。以後每年上繳五成利潤歸郡寺,剩下五成照常納稅。若郡守同意,現在便可簽訂契卷,三日後我這的人便可出發至洞庭!”


    嗬!


    不愧是你這貪吏啊!


    不放過任何撈錢的機會。


    秦始皇聞言也是笑了起來。


    黑夫這手伸的是越來越遠。


    甚至,還打起了洞庭郡的主意。


    由此看來,他是早早就有謀劃。


    難怪為了見禮,如此興師動眾。


    “這……”


    “禮君可慢慢考慮。”


    禮則是皺起眉頭,製糖坊倒是無礙。茶葉和紙,今後必然是要收歸國營的。這裏麵的利潤實在驚人,將會成為郡縣的主要收入之一。黑夫的提議,無非就是將權力下放包商。從長遠來看,郡寺毋庸置疑是虧了的。可再想想,這事卻沒那麽簡單。


    黑夫有意往外擴張!


    若他在洞庭開設分工坊,對洞庭後續發展也有好處。要是能憑借工坊,讓那些越人安分老實下來,所得的好處可不是用錢能衡量的。


    “你說的五成利潤,包括所有工坊?”


    “僅是茶坊造紙坊和製糖坊。”


    想啥呢?


    全算還怎麽掙錢?


    黑夫從未將自己當做聖人,他在雲夢對老百姓好,是因為欠了死去袍澤的命。他伐楚無錢添置夏衣,是夕陽裏的貧戶一錢一錢湊出來的。他於南征屢屢獻策,是因為他上過戰場在乎袍澤之情。更重要的是給秦國續命,改變曆史。可禮所求影響並不大,他自然不能做虧本買賣,該是多少就多少。


    造紙坊和茶坊就不說了,未來必是官營。按鹽鐵包商來算,差不多就這些。至於製糖坊,則是因為洞庭也產甘蔗。隻要派人過去移植再令庸耕者耕作,不出兩年就能產糖得利。考慮到也要給洞庭些甜頭,他才將製糖坊算在其中。


    至於其他工坊,那是萬萬不能。


    禮眉頭緊蹙,慎重思索。如果黑夫不幫忙,那就要全靠他們自個。洞庭郡是出了名的缺人,上至官吏下至工匠黔首都缺。待詔書下達,就得洞庭掏錢讓人仿造。什麽時候能解決,那就沒準了……


    “可否再讓些利?”


    “五成就是五成。”


    黑夫搖了搖頭,無比認真。


    其實,他已看在黔首的麵子讓步了。


    在雲夢打聽打聽,大部分都是三七分。


    能五五分的,那都是他的家人親眷!


    不算人力,前期資金投入怕是都要上百萬錢。不提建造工坊的花費,就說原材料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茶坊得先挑選合適的野茶樹,然後統一移植栽培采摘。就這過程,起碼得耗費一年半。


    製糖坊更別提。這年頭野生的青皮甘柘出糖量極低。他得先挑選合適的地方,開墾荒地翻土施肥,再把雲夢的良種移植過來。他還無法確定是否符合當地氣候土壤,很可能還會虧損。


    小農經濟最怕的就是天災人禍,要是中途出什麽岔子,黑夫兩年的心血都將功虧一簣。錢倒好說,關鍵是損耗的時間和人力是無法衡量的。


    至於造紙坊倒是好說,前期可以收購些爛漁網破布頭之類的先頂著。然後再漚麻漚桑,用以造紙。工坊建造起來後,充其量兩個月就能出紙。若是工匠給力,三個月後產量就能達到日產千張。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蒙毅都看不過去,在旁小聲提醒。他不否認,這筆買賣黑夫必然是能謀利。這小子從來不做虧本買賣,隻要能賺錢那是無所不用其極。可要知道,這對洞庭而言也有好處,能夠快速振興洞庭經濟。通過利益綁定,或許就能讓越人歸服。


    “主要還是怕人手不足。”


    “啥人手?”


    “造紙坊便需不少工匠。”


    “原來是這事……”黑夫無奈一笑,“敢問禮君,可知我為何要將造紙坊建在水邊?”


    “方便漚麻造紙?”


    “不全是。”


    “願聞其詳。”


    黑夫撓著頭也不知該如何解釋,而後他便看向正在偷吃柿餅的胡亥,“小豬,你別吃了。快去把妴叫來,讓她把上迴的模具帶來。”


    “好咧。”


    胡亥臨走時還往兜裏塞了倆柿餅。


    見他迅速溜走,禮則是有些詫異。他自然知道胡亥的真正身份,也曾與之打過交道。這位少公子可是無法無天的主,也就趙高能稍微管管。


    現在,竟如此聽黑夫的話!


    這還是他知道的的少公子嗎?!


    難不成,給胡亥吃迷魂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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