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呆坐於船首。


    這船比他的爛竹筏強百倍!


    按黑夫所言,此船名曰畫舫。長五丈,寬大半丈。目前還隻是試驗品,所以體積偏小。按黑夫設想,起碼得要再翻三倍,足以容納上百人才夠。


    叱嗟!


    你想造樓船?!


    你也想打太原?


    咳咳,是畫舫。


    黑夫都想好了,屆時便讓清樓花魁在上麵載歌載舞。沿途過江而行,吸引些lsp上船,然後再狠狠的宰他們這群肥羊。他麻袋都備好了,就等著裝錢咧。


    畫舫船現在看是小了些,可卻相當精致,就如同是處小型離宮。弧線優美,飛簷翹角,四周有著雕花欄杆,還刷了桐油用以防潮防腐。最中心處則是玲瓏精巧的的涼亭,坐在裏麵便可眺望湖中美景。就算下雨下雪,也照樣不怕。


    秦始皇等人皆正坐於內,中間擺放著小火爐。借助爐火,也不至於那麽冷。圍爐煮茶,還烤著些許板栗。吃著板栗喝著熱茶,倒也是別有番滋味。


    “小豬,現在你學會了嗎?”


    “我學廢了!”


    胡亥紅著眼憤然開口。


    坐在船頭,差點沒哭出聲。


    “做竹筏,花了五百錢。修竹筏,又花了五十!加上欠先生的,已經八千錢了。”


    “你瞧你,這麽認真?”


    “先生是說算了?”


    “我說你算錯了。”黑夫揮袖糾正道:“按照利滾利來算,你現在攏共是欠我兩萬錢。不出一個月,估摸著你家資產就都是我的了。”


    “這……這……”


    胡亥掰著手指快速計算。


    按每日本息翻倍算,他還個der!


    以後秦國史書會怎麽寫他?


    公子胡亥,賣國還債?!


    好好好,我看你是想造反!


    “你可知為何你失敗了嗎?”


    “因為被先生坑了。”


    “說正經的。”


    “我很正經!”


    “那你還是還錢吧。”


    “別啊!”胡亥撓著頭,苦思冥想道:“因為我沒認真調查,就聽信先生誆騙,結果劃竹筏的人比乘客還多……”


    “沒錯,這就叫信息差。”黑夫輕輕點頭,淡淡道:“你既出自商賈,便要記住沒有調查過就沒有發言權。千萬不要隨意聽信旁人所言,你就傻兮兮的掏錢,就算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行。否則秦公哪怕腰纏萬貫,也不夠你敗的。”


    有意思!


    秦始皇放下陶碗。


    瞥向船首,難得一笑。


    黑夫這生意經還挺有道理。


    居上位者,便得明辨是非。


    受人蒙蔽,焉能治國治民?


    他巡狩天下微行各地,就是為了看的更真切!


    “除開這事呢?”


    “先生用的是木舟,我用的是竹筏。”胡亥低著頭,垂頭喪氣道:“我若是有樓船乃至小翼,也比這破竹筏強。隻要收費低些,肯定也能做成買賣。”


    “沒錯,這就叫科技是第一生產力。”黑夫自信的笑著,“吾記得汝翁主要經營布帛買賣,而且還是皇商特供。你想想,若布帛質量不好,焉能入皇帝眼?不論做買賣還是什麽,皆是如此。別人種地用耒耜翻土,你用曲轅犁搭配田牛,自然比他們要強。”


    胡亥若有所思點頭。


    望著湖麵,也聽懂了些。


    他抬起頭來,憧憬的望著黑夫。


    “那欠的錢?”


    “就當是學費了。”


    “……”


    道理好說,票子免談!


    黑夫來至亭內,端起陶碗憨厚一笑,“君侯以為這畫舫船如何?泛舟雲夢澤,圍爐煮茶,可是當地一大美事。”


    “是挺好。”王翦頓了頓,看向還在自閉的胡亥,忍不住道:“你就是如此教秦公幼子的?”


    黑夫是真的猛……


    倆公子全都被他幹自閉了!


    一個在船頭,一個在船尾。


    你小子就不怕死?!


    “恕下吏直言,這事與秦公也脫不開幹係。”黑夫抬手示意,“小豬其實天資聰穎,隻是不用在正途上。作為少子,秦公待其自是百般寵愛,有求必應,久而久之便恃寵而驕。至於秦公為他找的老師,也是由著他。長此以往,必成大患!”


    “有理。”


    秦始皇依舊是麵不改色。


    所以,他把胡亥送來了。


    他不指望胡亥成才,隻望他成人。胡亥終究是秦國宗籍,乃是大秦公子。他若是作奸犯科,會比常人更兇殘!


    “那你坑他?”


    “他踩了坑,以後方不會踩。”黑夫依舊是據理力爭道:“就說這水煮沸後,我們都知道是燙的不能摸。小豬就不同了,他每次去摸的時候都會有人換成冷水。久而久之,小豬會如何?”


    救不了,真的救不了!


    王翦是徹底絕望。


    他不否認黑夫說的有道理。


    但是,你想和皇帝講道理?


    皇權至高無上,皇帝就是理!


    “公乘的確有些本事。”


    “多給點錢就行。”


    “君侯,嚐嚐這茶!”


    “哈哈,好!”


    王翦也是舉起陶碗示意。


    果然呐,這錢不好賺啊!


    “說起來,公乘可知南征?”


    “嗯,知道。”黑夫輕輕歎息,“連帶著吾弟驚,垣柏,嬰記等皆被征調,攏共有百餘人。過了正旦,便要啟程前往長沙郡。”


    沒轍,秦國打仗就是如此。別說尋常黔首,便是鄉吏縣吏也照樣無法避免。除開郡縣長吏,其餘都可能要上戰場。包括鄉嗇夫在內,同樣無法避免,臨近好幾個鄉都被挑中。尋常徭役,黑夫還能靠花錢運作。但是兵役,就算是喜都不敢亂來,能讓黑夫不參加南征已是破天荒了。


    二丁抽一,三丁抽二。


    有爵無爵,皆是如此。


    黑夫已叮囑過,萬萬不要衝動。


    不論何時何地,小命最重要。


    活著,才有希望。


    “公乘為何歎息?”


    “打仗,終歸是要死人的。”


    “為國捐軀,死的其所。”


    黑夫並未辯駁。


    秦始皇的確是雄才偉略的皇帝,他野心勃勃從不安於現狀。他從未懈怠,無比勤勉。每日聽說皆要批百二十斤重的竹簡,不批完不睡覺。去年東巡馬車顛簸,禦車的車士都顛吐了,秦始皇卻依舊能安坐於車內批閱文書。


    還未滅楚,秦國就想著要將越地悉數納入秦國版圖,並且在當時便開始製定計劃。像王翦滅楚後,就順帶錘了南越。這兩年來經常有士卒於南方戍守,以適應越地氣候。越地多山林池沼,還有瘴氣。若無充足的準備,秦國安能南征?


    他看過些網文,說的好像秦國對越地毫不了解,實際上這就是把人當白癡了。孫子兵法有雲:地形有通者,有掛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險者,有遠者……凡此六者,地之道也,將之至任,不可不察!


    秦國早在數年前,便派遣探子深入越地繪製地圖,對越地大概有所了解。秦國南征百越,主要肯定是為開疆辟土。同時也是因為有諸多舊楚豪族逃至越地,秦國豈會放過他們?


    秦始皇不動聲色的朝王翦瞥了眼,後者頓時心領神會,旋即道:“現在沒有外人,汝有何想法皆可直言。”


    “那下吏鬥膽一說,望君侯見諒。”


    黑夫起身作揖,毫不避諱。既然決定要扶一把大秦,那自然無需藏著掖著。麵對王翦,他可以毫無保留。以王翦多年領兵的經驗,必然都能明白。隻要他知曉其中利害,自然會出麵勸諫。皇帝是出了名的聽人勸,前提是要言之有物。


    “竊以為,此次南征有三點不妥。”


    “哦?但說無妨。”


    “其一,此次秦國派遣五十萬大軍。兵分五路南征。看似威風赫赫,實則卻未必是樁好事。”


    “五十萬對五萬,優勢在秦!”


    王賁忍不住開口提醒。


    “你一看就不懂打仗。”


    “???”


    “打仗光靠人多就行了?”


    王賁瞪著眼,怒不可遏。


    老夫伐楚奪城,水淹大梁,滅燕虜代王嘉,攻滅齊國。若論戰功,放眼秦國也就唯有他爹比他要強。結果倒好,黑夫竟敢說他不懂打仗?


    好好好,通武侯給你!


    “兵法有雲:天時地利人和,你這都不懂就別插嘴了,免得貽笑大方。”黑夫抬手作揖,繼續道:“此次這五十萬大軍,有不少皆是舊楚降卒。楚地位處南方,自然以楚人伐越最合適。如此,就可能導致心不齊。”


    “還有呢?”


    王賁這迴收起輕視之心。


    想不到,黑夫還真說出些門道來。至於方才黑夫之言,他也沒往心裏去。正所謂不知者無罪,黑夫不知曉他的身份也不能怪他。


    “其二,越地山高水遠交通不便。秦國仰仗的戰車銳騎,很難發揮作用。若要運送糧草,便隻能以人力推車拉車。如若糧道被斷軍中缺糧,則士氣受損。屆時再受襲擊,必生大亂。”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點頭。


    望著黑夫,目光炯炯有神。


    就好似是發現了稀世珍寶。


    想不到,黑夫還懂些兵法?


    仔細想來,好像也說的過去。黑夫本身就是士伍出身,上過戰場還活了下來。家中書房還有諸多兵書,長時間努力下,懂點兵法也屬正常。


    “其三,此次秦國上將軍為屠睢。昔日伐楚時,下吏有幸是見過他。彼時屠睢率領三萬樓船之士,自巴蜀兩地運糧南下,主要是負責輜重。吾記得其性情暴躁易怒,稍有不順就要遭其斥責。彼時有士卒因為長途奔襲,運糧時不慎摔倒撒了米,便被他罰了三十笞刑。”


    黑夫這話是半真半假。


    他沒親眼瞧見,隻是聽人提及。


    雖然時隔許久,但他依舊記得。


    “夫為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是為多謀善斷、賞罰有信、愛護士卒、勇敢堅定、明法審令。故,將亦有五危。恕下吏直言,屠睢擔任上將軍,必因魯莽易怒而生大患,唯君侯察之!”


    黑夫長拜作揖,不敢抬頭。


    他知道,他這就是以下犯上。


    選擇屠睢,乃是皇帝的意思。


    他說屠睢不行,那就是打皇帝臉。


    此外屠睢位列九卿擔任衛尉,爵至十六級大上造。他今日之言隻要傳至屠睢耳朵,那就等同於將他給得罪死了。


    這些,黑夫都知曉。


    他人微言輕,隻能如此。


    他思慮再三,覺得還是得說。不單單是為救秦國,更是要救驚等人的命。若他們死在越地,他會後悔的。所以哪怕得罪屠睢,他也在所不惜!


    “所以,你是要上換將易帥?”


    王翦看了眼秦始皇,又低聲訓斥道:“你既然讀過兵書,可知臨陣換將有多危險?昔日長平之戰,便是因為趙王將廉頗換成了趙括,間接導致趙國慘敗。彼時李牧為將,與秦國對峙。也是因為輕信離間計坑殺李牧,以至邯鄲城破。”


    “下吏不敢。”


    “那是?”


    “增設位裨將,最好能勸住屠睢。”黑夫頓了頓,繼續抬手道:“若是如此,大計可成。百越之土,也將為秦所有!”


    “那你以為誰合適?”


    “倫侯,李信!”


    聽到熟悉的名字,秦始皇也是一顫。


    黑夫,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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