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鐵搖的人就全來了。


    葉騰正坐於獸皮,不解的望著。


    “需要這麽多人?”


    “使雞司夜,令狸執鼠。各司其職,皆用其能。”黑夫抬手為葉騰介紹起來,“這兩位乃是雲夢獸醫,負責給牲畜家禽看病治病。也由他們清理馬蹄,協助百工釘馬掌。”


    “這幾位呢?”


    “他們都是鐵的徒弟。”


    “為何不說話?”


    “他們是啞巴……”


    黑夫轉身朝他們比劃起來。


    他們也是連忙作揖。


    葉騰看向黑夫頓時語塞,心中沒來由的一緊。說句難聽的,除開獸醫外這些人都是群殘廢。除了啞巴,便是缺胳膊斷腿的。能在這謀條生路,實屬不易,也難怪黑夫處處計較。


    若在別的鄉,他們會遭受各種歧視。就算想要為人庸耕,也未必會用他們。庸耕者也是有鄙視鏈的,身體健全的自然更受富戶歡迎。缺胳膊斷腿的則要比人矮一截,隻有挑剩下的活才輪得到他們。至於這些啞巴更慘,富戶會故意扣他們錢。他們不會說話不會寫字,就算鬧到縣寺也是不了了之。


    他們忍受著種種惡意,卻從未想過害人。他們的要求並不高,隻要能活的像個人就成。可就算如此,卻都是無比艱難。


    “你方才說的,本君會幫你。”葉騰輕輕歎息,“隻不過,能否如你所願還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拜謝內史。”


    “開始吧。”


    葉騰顯然也是急性子。


    黑夫旋即揮手,讓他們準備。


    鐵主要是負責馬蹄鐵這塊,他的徒弟幫著打下手。像是丈量馬蹄尺寸這些,都交由他們去做。負責用橐(tuo)龠(yue)鼓風,還得按要求添煤。待鐵煉的差不多,再由他們按尺寸鍛打成型。


    至於煤炭也不必覺得奇怪,這玩意兒墨子時期就有,墨子還想到用燃燒煤炭產生的濃煙禦敵。楚地也有開采的煤礦,由專門的卝(kuang)人掌管。隻不過無需像後世那樣下井開采,主要是些埋藏較淺的露頭煤。畢竟煤炭還未大規模使用,產量也夠。


    葉騰對鑄造馬蹄鐵並無多少興趣,他看個眼後就大概知曉。作為韓人,打造兵器這塊也不遜於秦。昔日蘇秦曾言:天下之強弓勁弩,皆自韓出。溪子、少府、時力、距來,皆射六百步之外。韓劍也是名揚天下,陸斷牛馬水截鵠雁,當敵則斬堅甲鐵幕。這話肯定是誇大了,但也足以看出韓匠並不差。


    他還是想看看怎麽釘馬掌的。


    黑夫也是心知肚明,便令驚將馬牽至特製的馬廄中。其實就是狹隘的木柵欄內,戰馬被困其中便難以施展,也就無法傷到別人。


    這可是驚用門牙換來的教訓!


    葉騰自然看的明白,畢竟騸馬時也有類似的馬廄。為了馬匹更溫順使用的更久,便會給戰馬去勢。要不然衝鋒陷陣時被敵人的母馬勾走,那這仗可就沒法打了。這事同樣是老早就有,還有周官專門負責騸馬。


    除開騸馬,有時還需要給戰馬蓋章。用燒紅的鐵塊烙印,很容易令戰馬受驚傷人,所以也會用到這馬廄。


    老獸醫走上前去,旁邊有人幫著穩固馬蹄。而他則開始先清洗馬蹄淤泥,而後再以鋒利的剃刀修馬掌。他的動作貫徹了快準狠三字要訣,下手也是相當的穩。每次落刀刮去一大片白色角質,便會令邊上衛士抽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給他們釘馬掌咧。


    “輕點輕點!”


    戰馬嘶鳴,衛士心疼的連忙出聲。老獸醫則是無動於衷,悶頭苦幹。等修整好後,便有學徒拿出尺子丈量尺寸。確認無誤,便轉身迴至屋繼續煉鐵。


    這活也是體力活,三匹戰馬耗費兩人近半個時辰。這還是有人幫忙,不然花的時間更久。其實主要還是比較生疏的緣故,等他們今後熟練了,肯定會快不少。


    扶蘇在旁也沒閑著,提起筆是瘋狂的記錄著。他知道這馬蹄鐵對秦國的重要性,甚至還要在農耕之上。所以他是將整個流程都給記下,就怕自己給忘了。


    “子都,你又在作甚?”


    “記錄啊。”


    “不是,我早就寫好了……”


    “你又寫好了?!”


    扶蘇捂著胸口,又感到頭暈目眩。


    不成,這活他是真的沒法幹了!


    他要迴鹹陽!


    要不然,他早晚得被氣死!


    “你畢竟是秦公之子,現在又是我府上食客。看你平日辛勞,這點事順手也就做了。你不感激我就算了,這什麽態度?行行行,以後都讓你來!”


    “……”


    扶蘇恨得是牙癢癢,他是這意思?


    就不能早點說?


    他都快寫完了!


    黑夫同樣很無語,他就知道這家夥是勞碌命。讓他摸魚偷懶,他非要幹活。不讓他幹,他還不樂意。像這種天選打工人,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罷了,以後還是多壓榨他點。


    葉騰則是當做沒看見,端起陶碗抿了口溫茶壓壓驚。反正他該說都說了,黑夫能否領悟就全看他自個。很多事情他心裏都清楚,隻是不能明說。現在的黑夫,便是昔日的馮去疾。把握住機會,日後便是拜相封侯都不為過。


    “內史,這茶味道如何?”


    “不錯。”


    “吾已命人給內史準備了十斤上好的仙茶,還望內史迴去後能幫著美言幾句。事成之後,下吏還有重謝!”


    “若是別人相贈,本君絕對不要。”葉騰打量了眼黑夫,淡淡道:“可本君知道你打什麽主意,舉手之勞倒也不礙事。隻不過……十斤可不夠,本君更是拿不出手。”


    “三十斤!”


    “五十斤。”


    “成交!”


    黑夫咬著牙答應下來。


    茶這玩意兒可是暴利!


    光靠秦伯,怕是還不太夠。葉騰若是肯幫忙,他高興還來不及咧。以葉騰的地位和人脈,必然能令茶葉在民間普及。到時隻需準備好麻袋裝錢就成,呸……乃公直接用馬車裝!


    很快,老獸醫這裏都已處理好。而鐵也將通紅滾燙的馬蹄鐵用鐵鉗夾著取出,當著眾人的麵便按在了馬蹄上。就隻聽到嗤嗤聲響起,同時還伴隨著濃煙滾滾。衛士們一個個都已紅了眼,恨不得是宰了鐵。如此虐待戰馬,誰受得了?


    “這是作甚?”


    “丈量是否合腳。”黑夫無奈抬手,“買履也要先試試是否合腳,這馬蹄鐵亦是如此。根據烙印,就知道是否貼合。若是不合腳,那還得繼續鍛打。”


    “原來如此。”


    釘馬掌的流程大同小異,黑夫也見到過有些手藝人是省略了這步。他們都是熟能生巧,也就不用。但在秦國,還是要更為穩妥些。哪怕慢點也沒事,但絕對不能錯。錯了就是錯了,無需借口理由,必然是要受罰。


    “不錯,可以釘馬掌了。”


    瞧見烙印沒問題,鐵便滿意點頭。老獸醫順手再將焦黃的角質層剔除,而後便開始釘馬掌。馬蹄鐵這時已經冷卻,直接用銅釘斜著釘進去。銅釘穿過角質層後,再以錘子扣死。


    戰馬起初也有嘶鳴,但隻是受到驚嚇而已並非是疼痛。後來便適應下來,無比溫順的吃草。這些畢竟是戰馬,都是上過戰場有著軍功的寶馬,自然要比尋常田馬強。


    葉騰起初是正坐著瞧,後來直接起身湊上去圍觀。一大票人就站在馬廄周遭,看的戰馬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打了個響鼻。果然,釘馬掌才是男人的減速帶。就算是先秦古人,亦是如此。


    “承蒙惠顧,一千錢!”


    黑夫可沒忘記正事。


    在他這,休想白嫖!


    葉騰麵露無奈,示意衛士給錢。他則是自顧自的直接翻身上馬,左手握著韁繩,雙腿夾著馬腹。在他的操控下,戰馬走出馬廄。隻是剛打上馬蹄鐵,顯然不太適應,動作也有些滑稽。走了兩圈後,則是已經適應便要撒丫子狂奔。還得是葉騰及時勒緊韁繩,畢竟這塊地方終究是小了些。


    “哈哈哈,好!”


    葉騰滿意的不住點頭。


    這馬蹄鐵確實是好東西!


    他親自試過,不受任何影響。甚至可以說,比先前還要好騎。靠著馬蹄鐵的保護,以後就是些碎石子路,都能如履平地,不必擔心會損傷馬蹄。有了這層防護,就算麵對鐵蒺藜興許都能抵擋。


    黑夫……真的是奇才!


    陛下果然是最善識人用人,僅僅因為喜的三言兩語便願屈尊降紆親自見黑夫。對於黑夫的所作所為,也沒太過追究,甚至還加以封賞。


    如此手段,焉能不服?


    葉騰勒馬望北,心中感慨。秦能橫掃六國,絕非僅僅依靠秦人,而在於曆代秦王能留住各國人才。商鞅、張儀、範雎、李斯……這些可都不是秦人,可卻都投奔秦國,為秦效力。


    那句話怎麽說的?


    老秦求賢,車裂以待啊!


    呸……是高位以待!


    “黑夫,你又為秦立一大功。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賞,本君可擔保你此次必會進爵。”葉騰環視其餘衛士,“所以莫要再浪費時間,準備啟程迴鹹陽!”


    他現在恨不得是飛迴鹹陽。


    將此消息即刻呈上!


    “恭送內史!”


    黑夫長拜作揖。


    摸了摸頭頂的單板長冠。


    這冠戴著還是不太舒坦。


    終有一日他要玄冠朝服,緇帶素韠(bi)。拜相封侯,金印紫綬。不想當丞相的秦吏,不是好秦吏!哪怕是條鹹魚,也是要有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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