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行於官道。


    葉騰透過窗戶,觀察左右。


    他祖籍並非南郡,而是出自南陽。羋姓葉氏,祖上便是大名鼎鼎的葉公。


    他本為韓臣世代公卿,卻不受韓王重用。屢屢直言勸諫,可韓王根本不聽。見韓如此,葉騰的滿腔熱血終究慢慢變涼。他與韓非私交甚好,勸他萬萬莫要出使秦國。


    秦王重才,對韓非所著五蠹、孤憤等書愛不釋手,揚言: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遊,死不恨矣!


    秦為虎狼之國,昔日強留楚懷王,致其客死他鄉。若韓非使秦,便是送羊入虎口。以秦王性格,若不能為他所用,必死無疑。


    韓非使秦前,迴頭看向新鄭縣。隻是告訴葉騰,他出使秦國隻為存韓。他知道機會微乎其微,卻終究要嚐試番。戰國亂世弱小便是原罪,韓王懦弱無能,並非明主。若他客死秦國,葉騰則能選擇明主。


    ……


    不久後,水工鄭國來至他的府上。告訴他韓非死於雲陽的消息,韓王的疲秦之策也已失敗而告終。秦國寶劍已打磨的無比鋒利,秦軍銳士枕戈寢甲隻等開戰滅韓。韓已是腐朽枯木,當今各國唯秦乃君之梧桐!


    秦王勤政賢明,求賢若渴。對他這間諜都願委以重任,令他開鑿了名傳千古的鄭國渠。以君賢能,必會於秦成就番霸業。可若是負隅頑抗,秦劍必將出鞘。屆時南陽伏屍數萬血流成河,君又當如何?


    於是乎,葉騰帶著南陽郡歸降秦國。他入鹹陽覲見秦王,彼時年輕的秦王鋒芒畢露。麵對他這降臣,卻是禮賢下士,未著鞋履出殿親迎,與他暢談至深夜。而後力排眾議繼續讓他擔任南陽假守,率軍伐韓。


    重用降臣的不少,可用降臣伐其故國的卻是少之又少。這種操作放眼春秋數百年,那也是相當炸裂的存在。但秦王卻是毫不在意,說是知己知彼方百戰百勝。以韓製韓,方為上策。


    王十七年,葉騰攻韓得韓王安。盡納其地,以其地為郡,命曰潁川。葉騰也因滅國之功,爵至十五級少上造。而後擔任南郡郡守,為秦伐楚做準備。


    “這些年來,安陸挺好。”


    “皆賴內史之功。”


    喜坐於旁邊,稍顯緊張。


    他這並非是恭維。


    作為安陸縣人,他很清楚昔日的情況。上有舊楚豪族橫行霸道,陰養門客僮仆數百,不尊秦法。下有山匪賊寇肆虐,隔三差五便會鬧出命案來。黔首貧困苦不堪言,更有不少人選擇前往別地逃難。


    再往後,雷厲風行的葉騰擔任南郡郡守。他花費半年時間親自至各縣調研,坐鎮當地處理政務。凡不法者,一律重判。那些貪贓枉法的奸臣賊吏皆被罷免充為刑徒,而後又提拔了一大票有抱負的年輕幹吏。包括喜在內,便是葉騰親手提拔的。


    葉騰後續調動南郡駐軍,以練兵為由剿滅各地匪寇。凡負隅頑抗者,一律就地誅殺。誅殺匪寇者,等同於斬首一級。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南郡匪寇再難興風作浪。諸多匪寇屍體就被懸於各縣寺門前,用以震懾宵小。


    當地豪族見狀也是徹底怕了葉騰,紛紛跪地請降。有人還重金賄賂葉騰,結果轉頭就被判以賄賂重刑,先抄家後充為刑徒。有些豪族被逼的沒法子了,便令死士刺殺葉騰。可惜葉騰武藝高強,等閑之輩壓根就近不了他的身。


    解決這些麻煩後,葉騰也是意識到南郡混亂皆因秦吏。秦律雖好,可推行律令的則是秦吏。他們若想渾水摸魚,律令就難推行。


    於是乎,他根據南郡的實際情況頒布了《為吏之道》。此書一出,秦始皇大加讚賞,並且將其推行至各郡縣。凡為秦吏者,皆需抄誦此書。


    ……


    ……


    “此次陛下東巡而歸後,對安陸縣是倍加讚賞。本君也未想到,小小雲夢卻是藏龍臥虎。區區嗇夫,竟然敢收陛下的錢?”


    “……”


    喜麵露尷尬。


    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上卿蒙毅對其可是恨之入骨,還說他的玉佩都被這貪吏所奪。短短數日,便在雲夢花費萬錢。”


    “上卿是在女閭花的多。”


    “哦?”


    葉騰露出抹八卦之色。


    女閭?


    好好好,這老匹夫玩的可真花!


    他看著喜,訓斥道:“汝曾為本君屬吏,這些年來是恪盡職守。黑夫屢屢觸犯秦律,而你卻主動為其隱瞞。甚至與之定下個什麽三年之約,莫非雲夢不是我大秦領土,能不遵秦法?”


    “下吏知錯。”


    喜也是很有擔當,主動認錯。他知道葉騰並非真要如何,畢竟連皇帝都已默許。葉騰如此,隻是單純的訓斥他而已。


    “你啊你啊……罷了!”


    葉騰拂袖歎息。


    他純粹是對喜感到惋惜。


    “此次本君親至雲夢,乃是奉命而來。”葉騰注視著喜,繼續道:“黑夫所獻農器有功,為其進爵一級,還有便是些金玉賞賜。而你身為縣令,卻未得到任何好處。”


    “內史應當知道,下吏誌不在此。”喜隻是笑了笑,抬手恭維道:“下吏能力有限,這些年來身體多有不便。能為秦提拔黑夫,下吏便已知足。內史曾言滅國容易治國難,黑夫便有輔國之才。若上用之,於秦於民皆有大利!”


    “嗬!”


    葉騰未曾多言。


    正所謂人各有誌,強求不得。


    來之前,他大概也都已知曉。


    “前方便是高速路?”


    “正是。”


    “聽說過路便要收錢?”


    “咳咳……官吏車架不收的。”


    “是嗎?”


    喜才說完,車架便因此停下。


    “爾等若欲過路,便得給錢。”


    “放肆!!!”


    “……”


    “……”


    喜的臉色瞬間慘白無比。


    拉開簾布,便瞧見了青年。


    這怎麽就換人了?


    老羝(di)呢?


    此刻,青年已被衛士團團包圍。


    他高舉雙手,膽戰心驚。


    衛士們皆是抽出利劍。


    隻等葉騰一句話,便將這此賊誅殺!


    “喜……喜君?”


    青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揮手。


    “瞎了你的眼!”


    喜無奈下車,此刻隻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疼,“這可是四乘馬車,便是本令也隻配二乘。這等車架,你也敢阻攔?黑夫便是這麽教你的?汝翁老羝呢?”


    “我……我……”


    青年怕的是直哆嗦,“嗇夫先前曾教我們,法之不行自上犯之。還說公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所以吾以為一律平等,不論是誰過路都得收錢……”


    喜捂著胸口,差點沒氣死。


    這人怎麽比他還耿直?!


    “公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葉騰似笑非笑的自車架走出。


    “這是黑夫所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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