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喜隻著常服,行於鬧市。


    因為天色漸晚,小販們也都開始收攤,臨走時還特意將周邊的垃圾油汙清洗幹淨。這倒也不是黑夫的功勞,而是秦法的規定。


    棄灰於道者,刑!


    黑夫也知道小本買賣不容易,要說一點都不髒也不現實,就讓他們走的時候清洗幹淨便可。可要是有人亂丟垃圾還不清理,那就直接取消他的擺攤資格。誰敢砸雲夢的鍋,他就砸誰的碗!


    喜走的很慢,環顧左右。


    望著這些小販,卻是歎息。


    他們本可以耕種為生,可卻為了活命隻能出來擺攤。有的是缺胳膊短腿,有的是天生聾啞殘疾,還有的是孤兒寡母。是黑夫給了他們活路,讓他們能自力更生。


    他做事素來守規矩,作為內史騰的屬吏,他是恪盡職守宣揚秦律。可卻因為黑夫,他違背了秦律。按照秦法,黑夫必然是要受罰,連帶著官職爵位都得削去。


    喜本來也是打算這麽做的,可當來到煥然一新的雲夢鄉後,他就沉默了。那些曾飽受貧困饑寒之苦的黔首,都能靠著自己的雙手吃飽穿暖。黑夫讓他們自力更生,不好嗎?


    “見過縣君。”


    “嗬嗬,你們忙。”


    “嚐嚐我這鮮肉鍋餅。”


    “多少錢?”


    “不過是個鍋餅,不值錢。”


    喜正欲掏錢,小販便走了。


    磐在旁苦笑道:“縣君不必自愧,這些小販現在可一個比一個富裕。他做的這鮮肉鍋餅相當好吃,每日能賣上百個,能得利百錢。”


    “也是辛苦錢。”


    喜輕輕搖頭。


    望著鍋餅,還是用力咬了口。


    肉香撲鼻,餅皮酥脆。


    這些小販賺的雖多,卻都很辛勞,一個個起早貪黑沒日沒夜。待下次遇見了,還是把錢給他。


    “其實,縣君大可明早來的。”磐小聲提醒道:“晚上小販基本都走了,早上會更熱鬧些。”


    “商君言: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強,以宿治者削。吾等忝為縣吏,就當盡心盡力。待至明早,便會耽擱明日的政務。磐,你這兩年還是怠惰了。”


    “縣君恕罪。”


    磐連忙抬手認錯。


    “迴去將《為吏之道》抄三遍。”


    “唯……”


    磐苦著臉,也是有苦難言。


    誰讓自家縣令就是如此固執呢?


    “這便是雲夢的女閭吧?”


    喜停下腳步,看向麵前掛著燈籠的三層高樓。依稀還能聽到鶯鶯燕燕聲,夾雜著客人的歡聲笑語。


    “對,名曰清樓,清白的清。”


    喜看著左右停放整齊的車架,重重的哼了聲,“本令也知道這女閭不同,裏麵都是賣藝不賣身。還有什麽溫泉泡腳按摩的,本令也懶得深究。這些人卻是流連忘返夜不歸宿,想來都是些登徒浪子,絕非是正經人。”


    “對,正經人誰來這?”


    磐在旁點頭附和。


    沒錯,我就不是正經人!


    磐都沒好意思說,他其實偷摸來過好幾迴。還別說,這裏頭雖然消費高可卻真的舒坦。進去後有自助餐可以吃,想吃什麽吃什麽,想吃多少吃多少。還有美人撫琴奏曲,當然少不了伴舞的。


    又唱又跳,各種曲子舞步都相當特別,在別的地方是絕對瞧不著。據說她們都是黑夫一手調教出來的,還組了個什麽鳳凰傳奇樂隊?


    來清樓的,大部分都有自己喜歡的和支持的。想要她們能多表演些時間,就得刷禮物。刷的禮物越多,表演時間越久。要是刷成了榜一,還能私底下與之相處個把時辰。當然隻是談心閑聊,絕不能逾矩。


    當然,也有些人借著酒勁想來個霸王硬上弓的。但清樓內可有著不少五大三粗的壯漢,他們都是上過戰場雙手染血的猛卒。但凡動手動腳的,一律斷手斷腳丟出去。


    像磐財力有限,偶爾來趟也基本是白嫖。先邊吃邊看演出,看完後就去後麵泡腳。期間還有女子幫著揉搓,完事後還能享受到按摩。工作完後本來是渾身疲憊,按完後瞬間神清氣爽。


    要不是收費貴,他恨不得天天來!


    喜看了圈這些車架,不住搖頭。他對這清樓並無什麽意見,甚至還覺得黑夫改的好。女閭就是用作賺錢的,裏麵很多都是些奴隸亦或者犯了法的犯人。不少人進去後,那簡直就是個辣手摧花,就他知道的便有好幾起命案……


    隻不過,他很看不慣這些富戶。仗著有錢,在這是流連忘返夜不歸宿。甚至還有些秦吏,自隔壁縣鄉遠道而來,就為了一度芳容。


    簡直就是秦吏之恥!


    “你說說,這些人是何居心?”


    “啊?”


    “皆是群驕奢淫逸沾花惹草之輩!”


    “啊,對對對……”


    磐也不敢反駁,連連點頭。


    就在這時,正好有兩人走出。


    “賁公,我沒騙你吧?我說了,這花魁不一樣。鹹陽的豔俗倡人,哪能與之比?”


    “嗬,你好像很了解的樣子。”


    “咳咳,我也就偶爾看看。”蒙毅心虛的摸了摸鼻子,連忙擺手道:“賁公可千萬莫要亂說話,毅是為了調查探尋方才深入這險地。平日裏,毅連門都不願進!”


    “嗬……嗬嗬……”


    於是乎,他們便自喜身旁路過。


    “通……通武侯?!”


    喜錯愕的驚唿出聲。


    王賁停下腳步,詫異轉身。


    “嗯?!”


    喜呆呆的看著他們倆,又轉過頭看了看清樓。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清樓門口遇見王賁和蒙毅!


    “你是……喜?”


    “正是下吏。”


    “此地莫要聲張。”


    王賁輕輕搖頭,同時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得虧現在是天色已晚,周圍都沒什麽人。


    “君侯上卿是剛從清樓出來?”


    “咳咳!”蒙毅頓時咳嗽,連忙道:“汝可莫要誤會,吾等來次是為了探查情況,並非你想的那樣。”


    “下吏還沒想呢……”


    “……”


    蒙毅頓時傻眼了,他記得很清楚,喜可是有史家風骨,最喜歡寫日記。要是喜把這事記錄下來,那他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喜雖然不明所以,卻是暗自記下。


    【二十八年,仲夏、夜。通武侯王賁、上卿蒙毅,過雲夢入女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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