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宜婚嫁、安床、置產、動土,忌作灶、祭祀。


    這原本應該是王氏悄悄告訴李清照,為她訂下的出嫁日子。隻可惜,天不遂人願,秦剛父親意外地離世,不僅讓他那個風光無限的五員大品夫婿立即迴家丁憂,更是將兩人的婚期硬生生地要推遲到了丁憂期之後。


    和所有的少女一樣,原本隨著出嫁時日漸近,對於未知的婚姻生活的緊張,而逐漸積累起來的慌亂與焦慮,如今又因為這不可預料的推遲,化成了無限的失落與寂寞。


    但李清照又絕對不同於普通的少女,她很快就能明白,突如其來的丁憂,一定會打亂秦剛原有的種種計劃與安排,而他們之間的婚期,隻是那麽多意外中的一環而已。


    很快,她便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有條不紊地幫著自己的父母撰寫送往秦剛家的吊唁帖子、更換掉家中過去於張顯的裝飾,甚至在自己的鬢發上,也十分得體地加上了一朵素花。


    雖然隻是自己未過門的公公去世,她家以及她本人都沒有戴孝的必要與義務。但是,在重情重禮的大宋,李清照的這番舉動,還是贏得了鄰裏的交口稱讚。


    李清照在給秦剛的去信中,更是句句撫慰、字字深情,絕口不提對於婚期推遲的埋怨或者是失落,隻讓秦剛在高郵好好守喪,注意不要累到了身子。


    秦剛的迴信中,不僅感謝了她的善解人意,也同時告訴她,自己新建了一家叫做順風行的速運商行,除了應用於生意上的消息與文書速遞、還可以接受普通百姓的信件與商家的零散小件物品遞運,四海在京城的主要商鋪、包括一起合作的,比如城北三舅家的香水鋪,都可以接受這類東西的投遞。


    李清照在這天寫完了迴信,便想著好長時間也沒去三舅家的香水鋪了,於是便帶上阿珠,和母親打了聲招唿,就過去了。


    三舅家的這間香水鋪,原本就是個市口極好的地方,再加上隻能是京城少數幾家可以專營香水的店鋪,開業的這兩年多來,生意一直興旺。一年下來,光是股份分紅,王仲琓就拿得手軟,更不要說自己大兒子王殆在這裏當個掌櫃,同時還可以拿著不菲的月俸。


    而秦剛在與李清照訂親之後,便說這已經是親娘舅家的表哥,於是又給王殆專門送了一成的股份,月俸再漲了十貫,可把王仲琓給樂壞了。


    李清照帶著阿珠進了店,裏麵的人甚是熱鬧。不過,即使是這樣,還是有機靈的夥計認出了她,趕緊跑到她的身邊問好:“李小娘子好,可是和迒少爺一起來的?”


    “迒少爺?他在裏麵?”


    “是哎,掌櫃的陪他進去的。”


    “你忙你的,我自己進去!”李清照一板臉,這李迒跑到香水店裏來做什麽?肯定沒好事。


    李清照直接走到了後院,裏麵一側是庫房,一側是掌櫃理賬商事的賬房,卻正好瞧見李迒一臉高興地從裏麵走出來,右手還正揣在胸前口袋處沒來得及抽出來。


    “拿出來!給我看看!”李清照一臉威嚴的大姐樣,一下子就把李迒給嚇呆住了。


    這天是他過來拿月例錢的日子,剛和王殆進了賬房拿了銀票,他還特意讓準備了小麵額的,數好了才揣進兜。


    “阿姊,沒什麽。”李迒空手伸出來,還想狡辯一番。


    那邊王殆聽到聲音,走出來一看是李清照,也很吃驚,竟忘了自己手裏還拿著李迒剛畫過押的賬本。


    李清照眼疾手快,一把奪過賬本,上下一看,便對李迒道:“還不拿出來?”


    李迒苦著臉,將還未捂熱的銀票乖乖地交出。


    王殆一看李清照瞪向他,立即開口道:“不關我事,這是你家姑爺關照我的,我也是他夥計,我得聽他的,是不是?”


    李清照被他一句“你家姑爺”說紅了臉,於是還是轉頭教訓起了李迒:“上次斷過你去銀行裏拿錢,現在手又伸到殆哥這裏來。”


    “我姐夫願意給我零花錢,你也管得著!”李迒不敢當麵頂嘴,隻會小聲地自己咕囔著。


    “你說什麽?”李清照提高了音量。


    “我說我不這樣了!你管得好!”李迒看著剛到手的錢沒了,一賭氣就跑掉了。


    “那個,那個,清娘啊,今天過來有什麽事啊?店裏新到胭脂和香水,我安排人給你包兩份走啊!”


    “殆哥你別客氣,我來是想給徐之寄一封信,他說現在可以找你這裏投遞。”李清照便說起了正事。


    “哎,是的,姑爺迴高郵後建的這個順風行,送信可真叫快,就前幾天談掌櫃來信問我願不願意花錢再買兩成的股子,我剛迴信說沒問題,今天他那邊的契約就寄到了。”王殆說完,又討好式地對李清照說,“這香水鋪的生意這麽好,姑爺還答應再出讓股子,我知道這都是看在清娘你的麵子上。”


    “哦!這樣一來,徐之豈不是把股份全讓掉了?”李清照若有所思。


    “對對,就禠哥那裏留了一成,那也是應該的,都要靠他那邊供貨嘛!”


    李清娘留下了要寄的信,卻也無心再與表哥多說話,隻是帶著王殆準備好的兩份禮品謝了謝之後便迴去了。


    剛走出鋪子沒多久,卻是遇上了一個熟人:趙明誠。


    自從一年多前提親失敗後,趙明誠便不再往李家登門了。然後好像聽說整個人有點一蹶不振的樣子,今年在太學裏的升舍試也沒能通過,隻能繼續留在中舍再讀,氣得他父親把他在家狠狠地罵了好幾天。


    此時應該是太學放學,趙明誠被一個叫做陸浩的同學拉著出來散散心,卻不曾想能在這裏偶遇上李清照,一時間,他手足無措,竟然有點傻傻地站在那裏。


    倒是李清照落落大方地上前行了個禮,並不見外地道了聲:“德甫哥,近來可好?”


    “好……,還好,清,清娘好,伯父伯母可好?”趙明誠有點更慌張了。


    “一切皆好,謝謝德甫哥掛念,有空也可來家坐坐。”李清照其實對趙明誠本人並無惡感,而且之前也是從小相識,又有著共同的金石愛好,隻不過是她對秦剛先有了愛意,而隨後父親強行拉郎配式的有意撮合倒是起了反作用。


    但是,當她與秦剛定親之後,無形中也就失去了趙明誠這樣的一位好友,令她多少還是有點惋惜的。所以,今天街頭的偶遇,她的這幾句話,倒也說得真心且誠懇。


    不過,畢竟是在街頭,彼此客氣幾句,便各自離去。


    卻是留下了趙明誠愣在了原地。


    “她向我問好,她還邀請我去她家做客。”趙明誠繼續有點傻傻地待在那裏自語道,轉而又拉著同學陸浩的衣袖說道,“德夫,我不是在做夢吧?”


    “唉!真的是她。沒錯的!”陸浩與他同窗多年,卻是知道他一直傾心李清照的事情,最後更明曉他功虧一簣的結果。在看到他在提親失敗後近似於自暴自棄的狀態,一直也想不出有什麽太好的方法來幫助他。


    “你說她都已經要嫁人了,為何還會這樣子對我講話?”趙明誠繼續有點魔怔般地自言自語。


    陸浩擔心他在街頭失態,就趕緊把他拖入到了旁邊的一家小酒館裏,找了個偏僻的座位坐下來,同時也一邊使勁地想著如何去開導他。


    突然,陸浩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便嚴肅地對趙明誠說:“德甫,對於此事,我卻有一個分析與推斷,你想不想聽聽?”


    “你說,你說。”


    “兩個月前,你知不知道那個秦剛因父親去世向朝廷請旨迴家丁憂的事?”


    “他迴去丁憂又與我何幹?父親去世,為人子者當報喪丁憂,這是朝廷律令,也是人倫綱常,又有何稀奇!”趙明誠一聽說的是這事,便沒有了興趣,不滿地咕囔著。


    “德甫你是隻看其一不看其二啊!你聽我說,這父親去世,為臣者當迴家丁憂三年,而在丁憂期間,是不是也是不能婚娶啊?”陸浩如此一說,趙明誠便有點反應過來了。


    “對啊!”


    “也就是說,他秦剛是與李家小娘子訂下了親事,而且原本就是要在今年嫁娶。但是剛才你才瞧見了,那李家小娘子還是未出閣的打扮,這就說明,她至少還有三年是嫁不過去的!”陸浩果然是看到了問題的關鍵。


    “是的,是的。”趙明誠一聽便就有點激動,但是想了想後,他又垂頭下來,“那也就是三年啊,他們都訂過了親,三年後不還是要嫁過去嗎?”


    “唉!所以我說你是朽木腦袋!”陸浩有點恨鐵不鋼的感覺,不過誰叫他是趙明誠最好的朋友呢,他隻能耐心地開導,“三年呐!三年前,你與李家小娘子青梅竹馬,可曾想過會被他秦剛橫刀奪愛?是不是?你細想想?你和我講過,在那三年前,他秦剛隻不過是去了鄜延路的保安軍,當一個邊境的知軍,不僅毫無政治前途,甚至還有朝不保夕的生命之憂。但是,誰又曾想,在那三年中,他可謂是不斷努力地升官加爵、又終於能從邊境迴到了京城,成為了一方大員,這才在最終提親時勝過了你啊!”


    “清娘不是那種人,她是愛慕秦徐之的才華!”趙明誠不太同意陸浩的觀點。


    “那就算你說的這點對,那他秦剛的才華也不是天生的,是不是也是在那幾年裏不斷地提升起來的?”陸浩無奈,隻能換一個角度來說服,“所以說,現在上天在給你機會,給了你三年的時間。你隻要在這三年之內,苦讀功名,把你的才華展現出來,再加上令尊在朝中不斷上升的地位。誰能知道,三年後的趙德甫,將會比今天的你更加優秀多少?”


    “是的,你說得對!我現在又有了機會。”趙明誠聽著聽著,的確還是被陸浩說動了,“可是,德夫,我真的能超過秦徐之嗎?他這三年,也隻是丁憂啊!”


    “肯定能。”陸浩一看有戲,趕緊加碼,“而且你聽我分析啊,這秦剛少年得誌,我聽家中大人說,卻是在朝中樹敵無數。而且如今的章左相當初就是被他算計,無奈之下才讓蘇右相入朝。如今他一旦去職丁憂,不知還會有多少人會趁機動手,他在三年後的未來,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對對,有道理啊。隻是,我能這樣子做嗎?對清娘會不會不好?”


    “德甫啊!你什麽都好,就是太善良!”陸浩搖搖頭,繼續說道,“之前我聽你講過,李家小娘子是個性子剛烈之人,平生最厭男人納妾,是不?”


    “是的,當時我聽了後,便脫口而出,說我決不納妾!還遭了她的搶白呢!”趙明誠一下子又迴到了之前甜蜜的迴憶中。


    “那你更有勝算了!”陸浩一拍桌子,“他秦剛是什麽人,年紀輕輕,官就做得那麽高,同時都說他讓自己的兩個把兄弟做的生意又極大。所以,他即使是沒有了官職,迴到了家鄉也是個大富豪。像這樣的人,肯定會有不少的女人往他身邊靠,也肯定會有許多別有心思的人,會把女人送給他為妾。要說這丁憂之製,隻是禁止娶妻,卻不會禁止納妾。這秦剛又是血氣方剛之齡,突然就被推遲結婚三年,你說他在家居喪期間,會不會偷腥?”


    “是哦,他若偷腥,豈不是對清娘不好,對清娘不忠?我要不要去提醒他呢?”


    “你是真的豬腦子啊!他要是自己做出來了不忠的行為,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再說了,你去提醒算個什麽事情啊?他為人的好壞關你什麽事啊?你要關心的,就是讓李家小娘子不受傷害,在她被不忠之人背叛之後,立即展現出你對她的忠誠與保證!”


    “可是,君子不趁人之危啊?”


    “你哪裏是趁人之危?你是對李家小娘子有情有義好吧!”


    終於,在好友陸浩的苦口婆心之下,趙明誠終於明白了幾點關鍵:


    首先,他必須重新振作起來,一定要努力攻讀,爭取考中上舍,為自己爭取到功名,在這個時代,一個男人如果連一個功名都拿不到手,又有何資本去獲得任何一個女子的青睞呢?


    其次,趙明誠也須得用這洗心革麵之後的狀態,重新去獲得他父親趙挺之的認可。畢竟,目前趙挺之在朝中的地位仍處於上升狀態,而據陸浩所知,趙挺之正是朝中倒秦派中的重要一員,幫自己的兒子去撬了秦剛訂過親的老婆,相必也是趙挺之樂於見到的事。


    最後,他更是建議趙明誠要放下包袱,利用李清照的大度與熱情,想辦法來組織一些金石好友的聚會,並邀請李清照前來參加。


    “德甫你不能太老實,你一方麵要積極改變你自己,同時,你也得讓李家小娘子能夠看到你的改變啊?還有你在金石學方麵的成就,按我說,這滿京城裏,哪裏還能找到這麽年輕就能超過你的人呢?那個秦剛,不就是仗著少年得誌,做得了高官,會吟幾句歪詩。李家小娘子隻要來得次數多了,必然就會發現你的特長、你的優點。”陸浩為了自己的朋友,真的是拚盡了努力。


    “三年啊!如此好的機會,德甫你可不能錯過啊!”


    趙明誠的確被完全說動了,他兩眼放出了從未有過的異彩,並且緊緊地握住了陸浩的一隻手後,堅定地說:“我明白了,我一定不會辜負德夫的勸誡,我要讓清娘明白,誰才是這個世界上,真正一心一意對她好的人!”


    “這才對了嘛!來人,上兩壺你們店裏的好酒,今天,我要與德甫一醉方休!”


    ……


    李清照沒有想到,自己在街頭隨便的一句客氣之語,竟然成為了頹廢無比的趙明誠的救命稻草,並在他好友的一片苦心之下,開啟了浪子迴頭金不換的節奏。


    遠在高郵的秦剛也沒有想到,被他艱難偷襲並成功撬了牆角的趙明誠,如今卻開始雄心勃勃地反向想要撬他的牆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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