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正是因為趙煦寵愛這位劉賢妃,當時她還是劉婕妤的時候,就抓住了機會,借助於章惇之力,廢掉了孟皇後,之後她也進一步升到了賢妃。


    但是,按宋時後宮之製,賢妃之上依次還有淑妃、德妃與貴妃的多次晉階,雖然她得寵於皇帝,但是距離皇後之位,依舊一直還是感覺那麽遙不可及。


    可是,就是這一刹那間,皇後之位,竟然就在皇帝口中講述得這般地清晰而肯定:


    “你若能將皇子養好,皇子百日之際,朕立你為後!”


    劉賢妃哪怕再恃寵而驕,此時也是立刻變得溫順無比:“臣妾得陛下恩寵無限,定將遵囑,從今日起,便與皇兒日夜相伴,再以親自喂養皇兒,萬死不辭!”


    趙煦此時才輕撫劉賢妃的鬢發,再次以她才能聽到的聲音輕道:“此兒若能長大,朕便立他為太子,你們娘倆便就是朕最重要的人了!”


    就在這一刻,劉賢妃便已覺得,莫說是要她親自母乳哺養兒子,就算是喂其喝自己的血,也心甘情願了。


    倘若趙煦真的遵守諾言,她能為後,兒子能為太子,那她在宮中的地位,豈不就是穩若泰山了麽?


    而在外間的秦剛,趁此時機,又輕聲地與錢乙交流:“錢老太醫,秦剛再冒昧多說幾句。此皇子先天不足,除了暖床保溫之外,其身弱體虛,猶怕粘惹病源。所以,要想讓他健康成長,還要對於在其身邊生活的宮女、宦官等人強化檢查,一旦發現有患病者,要立即遠離。皇子貼身使用之物,可多用精酒請潔袪邪。”


    錢乙聽了慨然而道:“待製口口聲聲不懂醫道,但觀事之細、析理之深、遠甚我等醫者,實在是慚愧,而方才所言的這些,又都是些大道至簡的真理,老夫受教了。”


    秦剛看了看皇帝還未出來,便壓低了聲音對錢乙道:“錢老太醫,這娘娘的性子,您是知道的,雖然如今當著聖上之麵有所承諾,但日後仍需多加關注、確保之前所述三點及剛才一點的堅決執行。”


    錢乙點頭,他非常明白,秦剛這指的便是劉賢妃的驕縱性子,擔心她在皇帝走了之後,承諾的這些能不能執行。


    不過他在皇宮中的威信甚高,即使是如劉賢妃等人,對於他的一些意見也會客客氣氣地遵守,同時,他也熟知皇宮中的規矩與門道,自然會通過值日醫師以及與宮女宦官方麵的安排,也確保一些關鍵的地方不會出問題。


    稍後,趙煦背著手走出,經過秦剛身邊時,簡單地說了句:“與我迴宮!”


    秦剛立即跟上,宦官與侍衛都十分知趣地跟在二十步以後。


    趙煦剛才趕來時,行走得十分之快,而現在迴去時,則沒有那麽著急,一邊走著一邊想著事情。秦剛亦隻是默默地跟著。


    “朕此時才算是徹底明曉了你的忠心!”趙煦突然地開口,腳步亦變得更緩,以讓秦剛能夠與他靠得更近,“關於我們之前議的海事衙門諸章,自然依策而行。朕再交給你新衙門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為吾皇兒求取延年益壽、保障健康的仙方,你可能應允?”


    秦剛此時注意到,趙煦直接稱他為“你”,而非平時的“卿”,實則顯得更為親近。他也深知趙煦這般變化的原因,於是首先應道:“陛下予臣以此重托,臣自當萬死不辭。隻是,此時當有一言:這海路茫茫、仙蹤難覓。昔日秦始皇曾派徐福,外訪仙山,卻終不得還。臣想……”


    “朕明白這裏的道理,朕信得過你!你且用心就行。若有特別用度,可直接報到梁從政處,朕可以從內藏庫中給你撥付。”趙煦的這番話可謂是極為難得了。


    要知道,他自親政以來,一切以效仿神宗為準,即使是貴為天子,卻在吃穿用度等方麵極為節儉。而且大宋的內藏庫還有一個非常特別的功能,也就是從宋太祖開始規定的了,除了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庫之外,還能作為國家軍事與救災的應急帳戶。尤其是宋太祖還專門為未能收複的幽雲十六州設置了專門的庫房,意思是這裏所存下的錢財,要麽用於收複幽雲之地的軍費,要麽用於向遼國談判贖迴的費用。


    但是無論如何,內藏庫的錢,都是皇帝的私人財產,即使是之前朝廷遇上大災兵事急需用錢,那也得是戶部與三司聯名向皇帝借貸,不論之後是否能夠償還,該打的借條還是必須要打一下的。而這次,趙煦居然允許秦剛在海事衙門上的某些用度直接來找他從內藏庫裏撥付,意味著他對秦剛在這方麵的絕對信任。


    秦剛從宮內迴來,看到趙駟、秦婉白天便已經過來迴門謝禮,然後便一直在等他。


    宋時在地方上的新婚迴門一般會在第三天,而在京城一是沒有這麽嚴格的講究,二是趙駟的父母都已不在,秦婉也沒有要侍奉公婆的說法,於是便在第二天一早就帶著新婚丈夫迴麥秸巷來迴拜秦家長輩與親人。


    隻是沒想到,秦剛的出門的時間居然比他們去得還早,為了能夠等他迴來,他們便一直等到了傍晚。


    “大哥!”趙駟現在居然跟著秦婉一起稱他為大哥,這一聲叫得,讓廳裏的眾人都不由地笑了出來。


    不過,秦剛卻對秦婉說道:“讓駟哥與我去一下書房吧,我有要事和他講一下。”


    秦婉自然明白,便對趙駟講:“你和大哥去吧,我正好和盼姐再多說說話。”


    秦剛帶著趙駟迴到了書房。


    “陛下今天喜誕了一名皇子!”秦剛先是透露了這樣一件喜事。


    “哦?那是大喜事啊!”趙駟雖然不關心朝政,但是以他這幾年在西軍的經曆與見聞來看,至少將士們還是比較認可這位對外堅持強硬態度天子的,而天子終於能夠喜添皇子,既是皇位永固的象征,更是值得賀喜的大事。


    “皇子的身體不太好!”秦剛的第二句話,也並不讓趙駟感覺意外。當今天子的身體一直欠佳,這是舉國皆知的事情,而一直病懨懨的天子,生出來的兒子身體也好不到哪裏去嘛!


    “那得是太醫們的事情了!”趙駟的認知裏,太醫們是無所不能的。


    “太醫也沒有法子,所以得看天命了!”秦剛感慨了一句說,開始說正事,“也正是因為這名皇子,陛下同意了我要新組建海事衙門的建議。所以,接下來我會去做這提舉海事的職位。”


    “那好啊!正好我這身體也養好了,婚也結好了,大哥給我在新衙門裏留個位置,我便直接去幫你。”趙駟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問道,“提舉天下海事的新衙門,主官怎麽著也得是從五品吧?”


    “正五品!”秦剛淡淡地說,其實到了他這個階段,差遣的官品隻是一個過程與標記了。畢竟他那寶文閣待製的館職就已經是從四品了,無非是更高的差遣將會意味著他能夠給予跟隨自己的人以更大的任用與提拔空間。


    “海事衙門的具體名稱還得等朝廷最後確定。不過它的治所卻已經如我所奏,將置於明州。所以,也不枉了建哥這幾年在那裏的苦心經營。同時,我還計劃在滄州、泉州以及廣州這三處的港口都置分所,處理南北各路的海事事宜,所以,涉及到的人手不少。除了這些年一直跟著我們的這些兄弟之外,還需要多找些可靠的、能夠幫得上忙的人。”


    “我明白,剛哥如今的高官厚爵已在明處,隻要朝廷的詔令一下,阿諛奉迎者必然眾多,一時之間,恐從你這裏會有些難以辨察。不過你且放心,這裏的意思某已明白,這幾天便就去找來他們幾個提前商議,先把一些重要的位置都確定下來,至於有沒有濫竽充數以及魚目混珠者,趙某料想他們混得了一時,也躲不過剛哥你的慧眼辨識。”趙駟果然是聽明白了秦剛的思路,幾句話說得便是極為妥帖。


    “駟哥你也會說奉承話了!嗬嗬,隻是估計這裏的時間不會太久。估計沒有幾天後,朝廷的決議就會下來,到時候,便要辛苦駟哥趕緊南下先去籌備了!而你這新婚伊始,正是蜜字當頭……”秦剛說到最後,不免調笑一二。


    “大哥笑我了!婉妹子也不是不明輕重之人啊!”


    秦剛突然想起原先就想要找趙駟的詢問的一件正事,便趕緊問起他,是否還記得在西軍中聽過的“陝西大俠鐵臂膀”周侗?


    這人名氣甚大,趙駟直接便點了點頭。


    “他收我做了他的入門弟子!”秦剛隨後的一句話如石落井中。


    “什麽?”趙駟驚訝萬分,“我此次入京前,還曾想著,如果這邊婚事一結束,就要找個機會去周老前輩的禦拳館拜訪呢?卻沒想到,他居然一下子成了你的師父?!”


    秦剛便將那日與李迒所經曆的一事前因後果都講了一遍,聽得趙駟是嘖嘖稱奇,最後還讓秦剛當著他麵禦氣運勁手試了一迴,這才相信這等奇幻的事情,竟然能夠發生在他的身上。


    “剛哥!”趙駟沉吟了一下,又問道,“此事,除了周老爺子,迒哥兒以及我之外,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沒有了!”秦剛有點奇怪,“有什麽關係嗎?”


    “剛哥你現在身居高位,盯著你的人不少,甚至還有的人會躲在暗處的,以及像這次這樣意外出現的一些小嘍囉。這些都是需要提防的。好在,剛哥你福緣至深,終能有此奇遇,也是命中好事。”趙駟說道,“所以,明日我便拜訪一下周老爺子,順便也提一下我的想法。你拜老爺子為師習武之事,包括迒哥兒那邊,都得保密。換句話說,別讓人知道你會武功一事,這樣的話,關鍵時候才能起到的大作用!”


    趙駟的提醒,倒是讓秦剛多了一個心眼,他也想起了在開京喝醉之後做過的那個夢:如今盯著他的人,除了眼下的皇帝、朝中的章惇、一定還有那些他還尚未查探出的隱藏力量。


    那麽,如趙駟所言,悄悄地練習並增長一點功力,就算是用來護身與自保,那也是一點極為重要的事情。


    趙駟進而又向秦剛叮囑,那四名倭人武士他也見過了,武功都很不錯,為人也的確十分忠心,其實京城對於蕃人並不抵觸,外出時帶上一兩人也是十分有必要的。


    “對了,那個從西北過來的虎哥,我是看著他在童子營裏長大,身手見識,都是營中的佼佼者。他對你極為崇拜,又是極重情義的西北人,我倒是建議你把他帶到身邊,專門負責你的貼身護衛。此後,哪怕是平時練功,不要嫌麻煩,一定要先行安排好護衛,不論是誰,未經允許,不得闖入。”


    “甚好,也虧得是駟哥,能幫我想得如此周全。”


    第二日,秦剛便叫來了李迒,將此事向他叮囑了。


    “哦!阿姊那裏也不能透露嗎?”


    “當然,要透露也得是我去向她透露,但是你這裏,必須得給我把話守牢了!”秦剛瞪完了眼睛,再加了一層的利誘,“關於你的零花錢,我現在已經給你安排了‘狡兔三窟’。眼下你可以先去香水鋪那裏的表哥去支取。萬一那裏被你阿姊發現了後,我還在湛哥這裏、還有楚王府的趙公子那,都給你安排了兩個備用支取點。這樣子的安排,總是可以了吧?”


    “哈哈,您真是我的親姐夫,夠意思!”


    轉眼便就是朝會的日子。


    秦剛人已迴京城,以他目前的官品,這樣的朝會則是必須要參加的。


    而且他也知道,皇帝會在這次朝會上提出增設海事衙門的想法,而關於策略,那天在禦花園裏的兩人都已經細細聊過,確定了一條絕無意外的陽謀。


    秦剛就是當事之人,還是皇帝自行尋找合適的理由來提出話頭,自然就會有人入局搭腔、然後便是響應及展開。


    而秦剛隻需要在最後的時候出來接受就行。


    “富國、強兵、揚名、衍嗣。此皆是海事衙門之功效,亦是朕之平生所願。”趙煦當時與他講的時候,眼中皆是憧憬向往之色,“尤以衍嗣一事,朕隻與你一人講,此事關乎我皇宋江山之穩固,你當用心行之,朕也不吝重賞。但若有人阻擋,朕亦不會惜有殺伐之手!”


    就在那一瞬間,秦剛明白,剛剛誕下的皇子,已經占據了眼下趙煦的心頭所有。


    史上曾有傳聞,說這位短命皇帝之所以英年早逝,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縱欲無度。愛寫日記的曾布就記過皇帝最後一年中“精液不禁,又多滑泄”之語。


    其實,按秦剛所見之趙煦,並非是那種好色喜淫之人,而性事過多的原因,更有可能是他自大婚以來,後宮所出甚少,久無子嗣,內心焦急。從而為了生出皇子,而過於勤奮“耕耘”,以至於掏空了身子。


    事實上,曆史上的這位皇帝是在自己唯一的兒子早夭後的三個多月便撒手離去,便可見唯一兒子的去世,才是構成對他內心堅強的最沉重打擊。


    那麽,換個角度來看,如果能夠通過各種可以提前預防的手段方法,幫助趙煦保住眼下的這根獨苗,是否也就能更加進一步地扭轉這位皇帝的某些既定命運呢?


    秦剛覺得:此事極其值得一試:至少在趙煦與趙佶之間,他寧願選擇相信前者。


    朝會的鍾罄悠然響起,秦剛依照禮官的指點,隨著眾臣的腳步依次走入殿中。


    他是按照自己目前正六品的寄祿官職排隊站位,相對比較偏後。但是皇帝偏偏還賜了他可以穿四品以上的紫色官服,於是站在一群緋衣官員中的他便顯得是十分地突出了。


    而且大家還不可避免地關注到了他腰間懸掛著的金色魚袋。


    頭腦靈光的官員早已經在排隊的時候,就想著法子與他進行各種搭話拉近乎了。


    此時端坐於高位上的天子趙煦,卻是難得地滿麵紅光。


    因為在今天,每一個臣子無論是想匯報任何大小事情,開口之初,都必須先要為天子喜添皇子送上幾句恭賀之語。


    這等令人開心的賀語,他是百聽不厭啊!


    差不多零零碎碎地一個時辰過去後,繁瑣而不太重要的各種匯報工作終於結束了。群臣開始把關注的目光投向了最前麵的宰執隊伍。


    一般來說,當天朝會上最重要的事情,都是會由他們在這個時候開始提出。


    隻是今天卻是有點怪了,宰執們明顯心不在焉,似乎並無要事提出。


    正在有些朝官們覺得,今天下朝的時間有可能會提前時,突然有人發現,難得主動發言的天子微微向前欠了欠身體,這便表示他這裏是有事情想要宣布了。


    天子終於開口:“朕近觀奏折,見明州、泉州、廣州等地海貿日益興旺,就連密州的海商都增加了不少。隻是這些海船都需要統一去廣州市舶司抽解,平白卻是增添了大量的麻煩,這些州地官員都有上書,奏請朝廷許可在各地重開市舶司機構,各位以為如何?”


    尤其是幾位宰執對此一愣:什麽?天子今天怎麽突然就提起市舶司的事呢?關於市舶司的奏章,他們不是沒有看見,而是早有過商議,覺得此事涉及新舊黨的路線象征意義,決不可行,所以早就將這些折子批示駁迴了。


    是誰又有能量、通過其他渠道遞到天子那裏去了?


    關鍵是,天子今天提起此事,又是意味著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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