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前的甘霖終降,令大宋的河北路、大遼的南京道俱是一片歡騰。


    驟雨洗禮,到處都有喜笑顏開的民眾在雨中慶祝,許多人家都把家中所有的盛具都搬在了屋外承接雨水,倒也不是就在乎要收集眼前的這一點水,而隻是以此表達心中的歡喜。


    但是,在雨水密集地下了三四日之後,河北路各地的河水,包括黃河的兩條河道裏都開始充盈了水量。


    天色稍稍好轉並陰沉了一兩天後,竟然再次地降了兩次暴雨,再接著,便是淅淅瀝瀝地開始連續不斷地下起雨來。


    “直娘賊!”顧大生進屋甩下了身上的蓑衣與雨笠,再抖了抖臉上流淌的水滴,順口罵道,“先是旱,現在又要澇,這老天是純粹不想讓老百姓有好日子過。”


    顧大生的抱怨主要來自於養馬寨那邊的騎兵學校,本來因為有了這批契丹騎手的悉心指導,又有了足夠的戰馬可以放開來訓練,這到了河北後最重視的騎兵建設,在這一階段原本進行得非常地順利。但是最近,卻因為連天的雨天,被迫中止了四五天的正常訓練。


    而在州衙的正廳,金宇正在向秦剛匯報最近各處的民生情況。


    滄州由於在一開始就製定了放棄今年的糧食耕種,轉而強化了柳榆林以及桑麻類的種植,同時再加上秦盼兮從高郵帶來的鴨軍助陣,將滄州及周邊地區的蝗災基本給壓製住了,因此最終的損失並不大。


    而本地百姓卻通過了這些新的舉措,不僅規避了不必要的損失,而且還因此獲得了不等的額外收入,有的人甚至因為新開作坊與官府包購產品而賺到了錢,更不要說在之後,又頒布了改良版的青苗法、保馬法,買到了馬匹、進一步的提升了各家的收入。


    最重要的一點,秦剛因為在背地裏悄悄地向市場投放流求輸入的糧食,一直確保著滄州市麵上平價糧的供應,以至於對本地民眾與商人,將這些糧食販運到其它各州的行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平抑了河北境內的糧價。


    所以,盡管今年在報往朝廷的奏章之上,河北路是不折不扣的大災年,但是至少滄州民眾今年的生活條件,竟要比往年好了不少。


    秦知州、錢通判的口碑也變得極好了起來。


    隻是,河北路的其他軍州縣的情況就不容樂觀了。


    多地盲目搶種下去的春麥,大多數成了蝗蟲的口腹之物,盡管事後各地都來滄州學習取經滅蝗諸法,但也不過隻能是“亡羊補牢”,明處的大損失已經無法挽迴。


    這幾天降雨的確可以讓蝗災開始漸漸地消退,但是即使蝗蟲停止了繁殖,真正大規模的莊稼補種還是要等上一段時間,殘存的蝗蟲,依舊還是散發著它們最後的瘋狂破壞力。


    再者說,大量的降水,還令原先計劃的夏麥補種計劃不得不再次推遲。可是,補足的時間再晚的話,過了時節,強行種下去之後的收成,也隻能是聊勝於無。


    更重要的是,其餘的各州,沒有滄州這裏提前部署過的花樣百出的民生賺錢計劃。就算是一方麵朝廷調撥了大量的平價糧、滄州這裏的商販也能販運過去更便宜的流求糧,但總是經不住當地老百姓的兜裏沒錢,就算是再便宜,他們也沒有錢去買啊!


    還有,就算是滄州,畢竟是災年,百姓們也是希望能夠有比平價糧更便宜的糧食替代品。


    正在這時,還沒有迴去的盼兮卻主動找過來了。她說,早在書院裏研究治蝗策略中,就包含有關於蝗災之後糧食應急方麵的課題。


    “哦?”秦剛倒是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說,你們會有相應的解決方案?”


    “也算不是很徹底的方案。”盼兮笑笑說道,“蝗災之後無非兩種局麵,一是持續幹旱,二就是像如今這樣的旱而轉澇。而高郵一地,多為後者。蝗災不僅斷絕了一地本年度的收成,同時也給下一年度的糧食收獲前的大半年時間,帶來了嚴峻的挑戰。可是,就在蝗災之中,有一種作物,不僅不擔心被蝗蟲的啃食,而且在它之後的收成中,卻是可以極大地彌補這個荒年的吃食問題。”


    “哦?到底是什麽神奇的作物?”錢通判甚著著急地問道。


    “芋頭!”盼兮說出的東西卻令秦剛心裏一動。


    在漫長的古代曆史中,一旦遇上天災人禍、糧食欠收,各地百姓無不經曆著食不果腹的局麵下,唯有四種可以救命的高產量農作物,分別是紅薯、土豆、玉米與芋頭。而前麵的三種,此時應該仍然在遙不可及的南美洲,根本就不能指望。而唯有這本芋頭卻是在中國的本地一直就有出產。


    “我來這河北之後,看到了此地到處都是河灣塘濼,應該是非常適合種植芋頭的,所以一來之後就想著給書院去信,請他們幫著準備芋頭的種子。不過梧哥在浮陽寨那邊聯係了南邊來的海船,說兩浙一帶的芋頭種子更便宜,而且海船運來得又快又方便。於是前些日子就已經過來了一部分。芋頭這種東西,又不太挑地方,現在的雨水一起來,隻要有溝塘的附近就可以去種。而且種芋頭更有一個好處,它不與稻麥搶地方,凡是不太適合種植像稻麥的地方,有的時候,反而更適合用來種芋頭。”


    “如果現在就把芋頭種下去?收獲大約能在什麽時間?”


    “現在種,差不多夏天一過,九月開始就能采收第一批的早芋。之後,不僅僅可以一直收獲的入冬。而且,入冬前成熟的芋頭,可以不急著采挖,可以任其留在地裏,根據自己的需要,再進行不同階段的采挖。甚至還可以根據冬季糧食儲藏的情況,在一定的護養之下,一直留在地裏越冬,等到第二年的春荒之時,便就可以采收上來應急。”


    秦剛聽著,看向盼兮的眼光也不一樣了,看來她在書院裏對於動植物方麵的研究可沒有少下功夫。在高郵,芋頭雖然是常見之物,但也因為常見,很少有人會去觀察並研究剛才她所講出的這麽多細節之處。


    錢進是北方人,對於芋頭實在是不太熟悉,他關心地問道:“那這芋頭,種植之後的產量如何?”


    “芋頭最主要就是吃它在土下的根塊,而其根極其碩大,要是論能夠當飯充饑份量的話,在密植與施養得當的情況下,一畝地至少可產二十石以上!”


    “二十石?”錢進驚得都要快當場跳起來了,要知道,此時北方的麥子,畝產不過兩石出頭,“你可是把二石說錯了?”


    “不是二石!就是二、十、石!沒錯,二十石是至少的!”盼兮肯定地說道,“而且,這芋頭除了根部那裏,其實它的葉子與杆部也都是可以用作食物的。所以如果要按照災年飽腹來用的話,這樣算來,每畝還可以加個兩三石。”


    盼兮所說的這種芋頭的畝產竟然能夠達到普通糧食的十倍以上,秦剛心裏是知道的,而且這一數字也算是保守的,有的品種芋頭,畝產再翻一倍達到四十石的,也是曾有過的。


    “而且,這芋頭在我們邊境的地方種植,還有一個不怕境外遼人偷去的優點,至少在我們種植的開頭兩年會極其有效!”盼兮有點神秘地說道,“前麵我說過,蝗蟲不敢去啃食芋頭的葉苗,就是因為這芋頭種在地裏的時候,它的全身都會有一種毒素,不論是人、還是牲畜、蟲類都不能直接生吃它。人與牲畜吃了後,就會立即上吐下瀉,嚴重的話還會虛脫致死。蝗蟲更是知道這個厲害,所以隻能躲著而走。”


    “啊!有毒素?那,那,我們種了它出來卻有何用?”剛高興了沒多久的錢通判聽了後的臉色又不好了。


    “我說的隻是芋頭生吃之後的後果啊。芋頭它全身雖然都有毒性,但是要去除這種毒性的方法卻也非常地簡單,就是隻需要將它徹底煮熟後,不僅會人畜無害,而且極其美味,又非常容易吃飽肚子。所以,我們在教導百姓種植後,隻需要簡單地叮囑告之這一點就行。”


    “哦!”錢通判立即心領神會,“我們隻需要將這個內容嚴格保密。在這邊境地區,不管是契丹人是悄悄地偷走、還是過來打草穀搶走。倉促之下,他們肯定會有人生吃而中毒,進而就不敢再吃了。等到他們要搞清楚這東西必須要煮熟之後才能食用的道理,的確至少要有兩三年的時間。”


    秦剛倒是關心實施方麵的事情:“那芋頭種植的種子……”


    “前些天梧哥乘海船迴去時,專門在兩浙路那裏停留了幾天,就是在幫我們采購芋頭種子的,前兩批已經趕著時間運來了,後麵的還會有更多的陸續運來。”


    盼兮的提議令他們大感興奮,第一批芋頭種子已經開始在滄州就近種下,後麵的種子過來還需要數天,於是秦剛便立即給河北各軍州發出了邀請信,說自己這裏會有救災補種的高效農作物,邀請他們派人來滄州會談。


    而此時,因為滄州在滅蝗以及防治方麵的領先口碑,周邊各軍州已經極少有不把滄州秦剛的提議放在眼裏的,而且這災後的補種事宜事關重大,許多地方已經是焦頭爛額地不知所措,一聽滄州這裏有好的解決辦法,立刻就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態度應召而來。


    許多地方甚至都是知州、知軍親自過來,唯恐自己地方在這一次會被落下。


    待得大家聚在滄州之後,正好後麵的芋頭籽種已經運到,秦剛便開始給他們介紹了芋頭的產量、栽培條件以及食用注意點之後,一聽之下大家都似乎癲狂了,竟然極其罕見的沒有人提出質疑。


    反倒是其中有一個官員還引經據典地提到:“就在《史記·貨殖列傳》中曾有載:吾聞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鴟,至死不饑。而這裏的注解就說,芋頭,形似鴟鳥之蹲,說的應該就是這個了!”


    另一官員則說:“給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曾經看過魏晉的《列仙傳》,裏麵也曾有過記載:酒客為梁丞,使民益種芋,三年當大饑。眾如所言,後果大饑,梁民不得死。這個故事裏講的便是這種芋頭用於救民於饑荒的事情!”


    秦剛倒也對這些官員有點另眼相看了,看來也是有人讀書沒有讀壞腦筋,反倒是能讀到許多真正有用的東西。


    當然,他也告訴大家,對於種植芋頭之事,他是可以派出秦盼兮與菱川書院一起來的幾位專家分別去各地指導芋頭的種植,這些都可以算是他的友情幫忙。


    但是,這些芋頭種子的采購、運輸等所有的費用,目前都是由兩浙路的大商人談建談掌櫃先行出麵墊付的。所以接下來,每個地方如何結算,則是需要他們與談掌櫃派來的人好好談一談的。


    假如有的州衙感覺目前手頭一時困難的話,其實也沒有大問題,談掌櫃手頭做得最大的生意就是銀行,這銀行便可以談一談貸款的條件!


    不聲不響之中,四海銀行的業務也就悄悄地切進了河北路。


    秦剛在滄州做出的政績,盡管他自己本人非常低調,從來不去主動宣揚或者說是請功。但是也禁不住這錢通判自己想要上進、要政績啊。


    依常例,通判也為一地之主管官員,有著獨立上奏的權限。這秦知州自己不去請功,錢通判則是兢兢業業地日夜撰寫奏章,盡責盡力匯報著滄州自秦知州到任之後的種種變化:


    一是力除禁軍軍紀之弊,大唱練兵歌,讓禁軍的軍容軍紀徹底改觀;


    二是大興利民之工商諸政,令滄州數十的百姓,家家都能有了餘錢;


    三是孵鴨養鴨以剿滅蝗災,造福了滄州及周邊數州縣之地;


    四是再興青苗、保馬等改良新法,令滄州青苗不饑、軍馬充足、百業興旺、市場繁盛;


    而關於向周邊軍州推介芋頭以禦饑荒之事,目前剛剛開始施展,還未能看到結果。不過在錢通判的心底,也是堅決相信秦剛的這一手安排,絕對又是可以拯救河北蒼生的絕妙好手。


    上奏這些事情,他雖有個人的私心,但卻絕無搶功之意。在奏章中,也皆是實實在在地講到這一切的部署安排,都是得益於秦剛的妙手指點。對他而言,隻求在他為官的這麽多年中,從來沒有見過的如此輝煌政績中,能夠給自己分得一份“全心配合、用心佐事”的評價,也就心滿意足了。


    河北路原本就是今春以來朝堂關注的重點,遼軍的動向、春旱的加劇以及隨後而來的蝗災,都令皇帝與一眾宰執們不得不加倍地關心。


    今天崇政殿的議事,自然還是首先從河北路的形勢開始。


    “養鴨滅蝗,奇思妙想,卻是收效極佳。這是除了滄州之外,清州、霸州、瀛州等地送來的折子,都是盛讚滄州的這一法子甚好,隻是他們臨時補救,孵出的鴨子太少,比不得滄州能夠根治蝗患。”趙煦先指著左邊的一疊奏章說完後,立即又轉向右邊專門理出來的幾份奏折怒斥道,“而就在一個月前,禦史台的這幫子人,除了彈劾指責孵鴨滅蝗是荒謬之法的廢話之外,可曾給朕上過什麽確實有效的好主意麽?”


    看著明顯動怒的皇帝,此時負責禦史台的禦史中丞刑恕隻得站出來表態,定將迴去追究這些胡亂彈劾的禦史責任。


    到了現在這一步,這件事情沒有什麽好辯解的,你禦史彈劾別人的治蝗方法不好,但實際結果卻恰恰相反。兩邊的奏章又被皇帝特意放在一起,這個鍋,章惇等人可不想背,就隻能由刑恕自己來背。


    此時,卻是翰林學士承旨蔡京站出來救了一個場:“臣有喜事恭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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