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盼兮是在前年的春節之後,正式去了菱川書院學習。


    她有蒙學的基礎,所以先是直接修完了格致學基礎課程。正好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讀到了一本蘇頌帶到書院裏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


    這是三國時期的陸璣專門針對《毛詩》中所寫到的各種動植物進行研究的著作。和之前之後所有的對於詩歌的注釋解說完全不同,在這本書裏,不去關注各種文學典故、背景或思想什麽的,而是將觀察的眼光集中於詩歌裏所涉及到的所有動物與植物,用生動的筆觸來細致勾畫它們的形、色、狀以及生長生活的各種習性特點,可謂是當時所罕見的一本奇書。


    盼兮自小就對各種花花草草、包括鄰居家的小狗之類的非常感興趣,後來與哥哥去秦家莊時,更是在秦三擺擺那裏癡迷於各種用於編織用的草類的分類、特性方麵的研究。所以,一看到這本書之後,便被其深深地吸引住了。


    其實在此時,大宋各地也已經有了一些文人士者,在日益繁盛的農業經濟與市井文化下,發現對於相關動植物的研究,並非隻是簡單的風雅有趣,而是可以從中總結找出極具經濟收益的重要價值,是可以幫助地方百姓實現勞動致富、甚至幫助地方官員提高民生政績的作用。


    於是,漸漸地就開始有了所謂的“草木鳥獸蟲魚學”的提法。


    菱川書院的學生,因為有了格致學的基礎理論指導,首先就這個又長又不便於交流的名字展開了“格致”,很快就把它正式命名為了“生靈學”,意指對於世間有別於土、石、金、水以外的那種,可以自我生長、自我變化,並具有生老病死規律的生靈之物進行研究的學問。也就是後世所稱的生物學。


    與秦盼兮一起、甚至比她還早些研究這一學科的還有五六位學生,但是也許是那幾位在此之前讀過了更多的一些前人對此的研究著作,比如南北朝時期的《竹譜》和《魏王花木誌》、還有唐代王方慶的《庭園草木疏》、以及李德裕的《平泉山居草木記》等等書籍。而這類書籍的共性,就是都具有較強的文學性,所以他們的思維就一直圍繞著文學作品而打轉。


    反倒是草根出身的秦盼兮卻沒有了這些束縛,她以最年輕、最少年人的心性,非常自然地將世間的生靈按其可以自主移動、進食與否,分成了動靈與植靈兩類,再以其生活環境與習性進行大致的區分。


    秦剛聽著妹妹的這些講述,內心卻是有著不斷地欣喜與震動,這便是最原始的生物綱目分類方法啊。要知道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分類學要在十八世紀才開始出現,卻沒想到,隻是因為有一種相對科學化的思維方式的指導,宋人的科學研究竟能實現如此大的飛躍。


    當然,在這非常基礎甚至是簡陋的分類學下麵,盼兮與同學們的主要研究成果還是與江淮地區的農業生產息息相關,比如對於蠶類生活習性的觀察與總結,以從中找出提升結繭量的方法技巧;又比如對於秦剛最早推出的人工孵化雞鴨的方法,進行更細致的經驗歸納與手段優化提升,以擴展至更多的人工孵化手段的嚐試;


    正好在盼兮開始學習的當年春天,淮南東路遭遇到了一場蝗災的侵襲:大片的春播秧苗在極短的時間裏就被蝗群啃食幹淨,許多農民欲哭無淚;而有些老人聲稱這是上天的神靈懲罰,從而隻會盲目的去請神燒香,坐而待之。


    而盼兮則提議同學們可以針對這件事集中人力、精力,開始專門研究蝗蟲的習性、好惡,並嚐試尋找各種可以對其生長、孵化形成製約與克製的方法。


    “哥,你猜我們這一次,先是用船載,然後再換了大車運輸,千裏迢迢運到這滄州之地的是什麽?”秦盼兮等了好久也沒見秦剛詢問這事,終於憋不住自己開口說道。


    “啊!是啊,我們你們花費了這麽大的力氣,運到這裏的一定是克治蝗災的重頭武器!”秦剛一拍腦袋,嚐試著說道。


    “這一點不算,我一開始就已經告訴你了!你得繼續往細節裏猜,是什麽?”


    “我想是暴雨梨花針,對準天上的蝗蟲,一陣子密集發射,把它們統統消滅!”秦剛煞有介事地胡亂猜道。


    “咯咯咯!”盼兮直接被自己哥哥逗樂了,“什麽呀!就算有你說的這種東西,蝗蟲哪能射得完啊!算了,我告訴你吧,我們運來了五千多隻高郵麻鴨的種蛋!”


    “鴨蛋?種蛋?”秦剛腦中一想,立即反應了過來,“你是想養出鴨子來滅蝗蟲?”


    “是的。”盼兮得意地說道,“蝗災有早中晚三個階段,尤其是早中期,非常適合用養鴨滅蝗的辦法。我算過了時間,今晚就可以開始搭建炕房孵鴨,差不多一月之後,也正好是這裏蝗蟲開始大批量孵化出土的時間,而小雛鴨正好可以吃小蝗蟲,從這時開始,便可以一直吃到蝗蟲長大。這樣一來,兩三個月之後,蝗蟲吃得差不多了,鴨子也可以養肥了,這不就連養鴨子的飼料都省下來了麽?”


    “那,你們運來的這些種蛋,走了這麽遠的路,可有什麽損耗?”


    “多虧了秦家三擺擺的草窠子,保護得可好呢?前麵水路幾乎都沒事,就是最後一段大車運的路上,顛簸很大。但也是隻有一輛車翻倒破損了一點,沒啥大問題。”盼兮講道,“而且梧哥在進入河北後,已經開始在沿途聯係收購本地的種蛋了。我們運過來的這批麻鴨種蛋,第一是當時不敢保證能不能在這裏收到足夠的種蛋,第二也是因為咱們那裏的麻鴨品種好,這些鴨子養大了之後,可以賣一個好價錢。”


    養鴨滅蝗,即使是到了二十一世紀,都堪稱是最佳的滅蝗方法,沒有之一。


    曾經在世紀之交這一年,新疆的塔城地區爆發蝗災,每平方米的蝗蟲數量最高能達到上萬隻。當時由中國的農科專家商議後決定,就從浙江及其他地區調集了十萬隻鴨子大軍進疆。


    一隻鴨子一次就可捕食蝗蟲幾十隻,一天可以捕食四五次。而且鴨子喜歡成群行動,所過之地,蝗群幾無漏網,可非常方便地實現地毯式的剿滅效果。


    當然還有一點,秦剛曾在後世的網絡上曾經讀到過,蝗蟲在成群達到一定的數量之後,會分泌出單隻蝗蟲不曾有過的毒素,無論是它之前的天敵鳥群還是捕捉它們的人類,在那時都不太適宜直接食用,這也是蝗群的一大殺著。但是,唯獨鴨子絲毫不會受到這類毒素的影響。


    所以在塔城的那次,鴨子大軍很快就控製了局勢,最後完全地、安全地解決了這場蝗災。


    盼兮他們這一次,雖然帶過來的種蛋數量有限,但是剛才也講過,一是還可以繼續在本地收購種蛋,二是第一次來試行一種生物消滅法,也是可以從不大的數量開始的。


    秦剛點點頭道:“河北這裏的種蛋采購、孵化費用,還有之後的養鴨人手問題,都找我來支出。”


    “哥,這次你就放心好了!”秦盼兮自信滿滿地說道,“和我一起來的幾位同學,除了我這裏研究的養鴨剿滅法之外,他們還有籠坑誘捕法、藥煙驅散法、灰石防範法等等擅長的招術,都是我們去年跟著淮東、淮西的蝗災經過實地驗證之後的好方法。”


    說完了大事,盼兮突然關切地問起來:“來了這麽長時間,怎麽不見婉姐?”


    “哦,她現在每天都要去軍營一段時間,過會兒就迴來了。”


    秦剛說了後再向她解釋:新滄軍是按照新定軍規而建立起來的一支部隊,正如《新滄練兵歌》裏有一句歌詞中所唱到的,從一開始起就高度注重軍中衛生製度的貫徹執行。


    而這些內容,正好與之前傷患營中的衛生條款多有重合。秦剛想來想去,卻是秦婉最熟悉這些,於是便給她配備了幾名近衛兵後,成立了一個衛生隊,由她直接負責對整支軍隊的衛生條例的執行情況進行監督規範。


    “婉姐現在能管得了大頭兵?”盼兮咋舌道。


    “管理靠的不是人,是製度!有軍法、有條例,誰來管理都沒問題!”他們這裏正還說著的時候,卻見秦婉帶了近衛兵迴來了,而她在衙門口就見到了趙梧,聽說了秦盼兮的到來,便歡喜無比地趕來,兩人自是開心地轉到後院去說體已話了。


    接下來的幾天,便是盼兮與同學們最忙的時候。


    因為有了知州衙門的通告,滄州也算有些養鴨農戶,陸陸續續地向他們收購上來了近萬枚的種蛋,由兩個學生通過對外通告,征集了一批自願想來學習孵蛋手藝的農民,開始就在州衙附近,租用了一整排的房子,將其改造成炕房,對這些種蛋開始進行集中孵化。


    而盼兮也在秦剛的親自陪同下,帶了另兩名有研究的同學,前往滄州的各地田野裏去查看蝗蟲卵的分布情況,並對它們接下來可能的孵化、成蟲及成災時間進行相對準確地預測,以便由此來相應製訂應對計劃。


    當然,對於滄州這次要采用養鴨滅蝗的方法,眾位官吏當著秦剛的麵自然是不敢多作議論。可是背轉了過去後,還有民間出現的種種聲音,卻是多有懷疑,主要還是在集中於人工孵化鴨子的問題上。


    因為鴨子能夠大量吃掉蝗蟲的常識,大家都是知道的,問題隻是在當時的自然孵化技術之下,根本就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孵出足夠數量的鴨子。


    而人工孵化鴨子的事情,即使是在前兩年的江淮地區,也都是一件稀罕事,更不要說在今天的河北地區了。


    盼兮與她同學所要麵對的最大挑戰:就是要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在滄州孵化出一萬隻以上的鴨子。現場勘探的情況也表明,僅滄州這一帶的蝗蟲情況,少於一萬隻以下的鴨群出戰,是收不到明顯的治理效果的。


    所以,關於在知州衙門新辟出來的一整排的被稱為“炕房”的那邊,一開始的時候,總是會聚上許多無所事事的閑人,因為聽說這裏會孵出大批量的雛鴨而跑去看稀奇。


    當然,雛鴨隻不會因為能那快地能被孵出來,過了七八天後,去看熱鬧的人就乏了。


    因為這些炕房裏終日不斷的煙火,還會有一些人希望說閑話的人,會惡意的評說:那裏麵的人哪裏是在孵小鴨子呢,說不定就在那裏煲鴨蛋湯呢!


    當然,還會有一些固執的人到處宣揚說:自古以來都隻有少數的母鴨能夠孵化小鴨崽,最多也就是在母雞孵雞崽子的時候,往裏麵摻加進去幾枚鴨蛋,才能靠著母雞多孵出幾隻小鴨而已。如今就靠著這幾個南方來的小娃娃,既沒有足夠的母鴨,也沒有足夠的母雞,憑空要孵出上萬隻的雛鴨,怎麽可能的事情呢?


    這些聲音傳到秦剛的耳朵裏時,他直接下了令,凡是嚼這些舌頭的人,全部抓到城外四周去捕捉剛生出來的蝗蟲幼蟲,每人抓滿了十斤的份量才可釋放迴家。


    “哼!都是太閑得慌才鬧的!”秦剛如此評價道。


    錢進聽說了此事,想了想,還是過來勸解道:“修撰應該是知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道理,豈能因為這些百姓講了一些不合適的話,就抓他們呢?”


    “錢通判謬也!”秦剛擺擺手說,“我可並非是禁止民眾的言論。隻是眼下這今年的蝗災已經迫在眉睫,官府當然是在廣開言路,征集各種消滅蝗蟲的方法與意見。大家若是覺得州衙現在采取的這種孵鴨滅蝗的方法不好,那麽不好在哪裏?有什麽事實上的缺點?包括自己有什麽新的辦法、好的點子,盡是可以議論並獻上來,一旦有效,本官還會重重有賞。但是眼前這幫閑漢的言語,不僅無用、還要幹擾眼下辛苦的眾人。等到他們每人抓完十斤的蝗蟲幼蟲,我看他們也就沒有多餘的嚼舌頭的力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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