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剛安全迴到高郵家裏,可讓胡衍和談建鬆了一口氣,但是他倆都不會想到就在這短短的兩天之內,神居水寨內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秦剛也沒想現在就告訴他們具體的細節,隻說一切順利。


    話還沒有說上幾句,書房門就被輕輕地推開,一個俏麗的身影走進來,手裏端著茶盤過來放在桌上,低著頭輕聲說:“官人辛苦了,請喝茶。胡爺、談爺請喝茶。”


    原來竟是董小妹,不,應該是秦婉了。


    等秦婉出去後,談建看了看她的背影,說:“身契我帶她去縣衙辦過了,簽的時候她倒是一點也不猶豫。大哥你把她留在家裏,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秦剛搖搖頭說:“不過一個苦命人罷了,本質沒什麽問題。正好家裏也需要一個做事的女子,黃小個現在隻能管管對外的事。她若願意就待幾年,什麽時候想走的話也不攔她。”


    談建則感慨:“大哥你還是心軟。”


    秦剛突然提醒道:“婉兒在揚州的事,你們沒說吧?”


    胡衍撇撇嘴:“我們隻幫你把人帶迴家,什麽也沒說。”


    “不提這個,說正事吧。”秦剛喝了一口茶,“去揚州前我們說過的船隊的事情,胡衍你抓緊辦起來。正好我們走高郵湖的水路都不再會有問題,四哥的人能夠給予我們絕對的安全保證。另外,水寨那邊的白酒很快就能量產出來。所以,水泥會社那邊的事,我們可以脫出來,就交給那幾家人去弄吧。正好我們退出來結算的錢,就用來籌備船隊的開支,一旦準備工作完成後,就可以去一趟水寨,與四哥把所有的事都對接清楚。”


    雖然有些意外,但胡衍卻十分高興,水泥會社的事情越來越穩定,在那裏沒什麽成就感。這次和秦剛跑了一趟揚州,就覺得學到的東西太多,而且神居水寨那邊,感覺會有很大的空間。能去跑那邊的事,他還是挺興奮的。


    談建手頭的事還是挺多的,秦家莊接下來要擴大蛋品的生產,孵鴨、養鴨的壓力也會很大。別的不說,就這迴在揚州已經聯係上的幾家商戶供貨就得好好梳理一段時間。不過,談建的性格畢竟沉穩許多,他倒並不貪求眼下再去做更多的事情。


    交待完事情後,兩人便走了。


    秦剛便將眼下各種著急的事、後續的事以及將要再去揚州去要完成的事,都一筆筆地記下來,以防遺漏。


    正在寫著字,又聽到門聲一響,有人輕手輕腳走進來,他以為還是秦婉來倒水,也沒抬頭,隻是把桌上的茶杯往前推了一下。


    卻沒等到水倒上,他把頭一抬,看到的卻是秦盼兮一雙恨恨的眼睛,不禁笑道:“原來是小妹啊!”


    “哼!你以為是誰?是那個你帶迴家的媚女子?”秦盼兮不客氣地說道。


    “哦?”秦剛不由地放下筆,笑著問小妹,“我們家盼兮還知道媚女子啊?”


    盼兮嘟著嘴:“我聽建哥說這個女子賣身到我們家的,黃小個說是以後專門服侍你的,不就是媚女子麽!”


    “別聽他們瞎說。”秦剛便知道她誤解了,便拉過她,大致講了一下秦婉的出身與經曆,當然略過了仙人跳一事。


    盼兮畢竟善良,聽不得別人的苦,聽著聽著不禁就要落淚了。


    秦剛便道:“你想啊,我要是想按你們所想的,要收她入房來服侍我,又怎麽會讓她改成與咱家一樣的姓呢?她現在也姓了秦,便是與我們一樣的家人。隻是平時需要安排她幫著做些事,也隻是收留她,給一個安身吃飯的地方。所以,可不能太過於輕視她,更不可輕賤她。”


    盼兮便說:“哥你放心,我會把她當作姐姐一樣對待的。當時我們家窮的時候,也有人對我們好,我知道應該怎麽做的。那那我迴房間啦!”


    秦剛看她出門後,不由地歎了一口氣。


    宋人買賣婢女盛行。家裏如有年輕男子,這買迴的婢女,大多都是養在身邊作為侍妾,卻不會影響之後正式的娶妻婚配。


    所以之前他未迴家,談建便直接帶著秦婉去辦理了奴婢身契手續,也就難怪大家誤會了。


    這件事,他還得要和父親好好交待清楚。


    對了,還有郭小娘。這一次送來的信裏,她提起了自己在京城有一個遠房伯母,自小非常喜歡她。她惦記著秦剛不久就要去京城備考,所以正寫了信過去,想著也能差不多的時間可以去到京城,心想著雖然不一定能見到麵,但至少也能在一個城市裏,相思不必隔上千裏。


    秦剛讀著此信,心裏不由地怦然而動,眼前不禁再次浮現起那次在三裏亭中偶被微風掀起麵妙時的俏麗臉龐,自己的臉也禁住紅了起來。


    一時間,他竟有點後悔當初所說的“不及早言及婚配”的決定了。當然,也隻是一時之念而已。


    接下來,秦剛在高郵停留的這兩日非常繁忙,其中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了秦規,將上次的船工夫婦要了過來。


    這是他們在水寨時就曾說好的,兩人進入秦剛的家裏重新簽了雇傭契約,秦剛會給他們相對同行高出一倍的工錢。船工夫婦明白,這也就是要對主家保守秘密的報酬條件。


    其間秦剛還去找了馬員外,因為他家在周邊的生意不小,與揚州的蕃商也有接觸。聽了秦剛的要求,馬員外便給寫了封薦信,讓其去揚州可以聯係其中的一名蕃商。


    第三日,秦剛帶了黃小個,叫上船工夫婦,再下揚州。


    此時運河還未對商船開放,他們隻能再走高郵湖西側水路。


    不過這次開船後,秦剛便讓船工在桅杆上掛上了一條黃黑相間的布幡。一路上,湖麵雖然見過神居水寨的巡邏快船,但在靠近後,一見那條布幡後,便都迅速讓道了。


    進了揚州城,還是上次的碼頭,還是上次的同福客棧。


    這次在客棧入住時,秦剛就覺這次的夥計十分恭敬,進房後,還有掌櫃的親自過來送了熱水,更是詢問有無其它特別的要求。秦觀還以為是之前打的那場官司留下的印象。


    沒過多長時間,還沒等到秦剛作好去拜訪蕃商的準備,就聽到有人叩門。開門一看,卻是客棧掌櫃親自引來一位家丁,恭敬地向秦剛送上名帖。


    秦剛打開後卻嚇了一跳,上麵寫著的名字居然是揚州知州蘇頌蘇子容。


    蘇頌這個名字他有點陌生,以他僅有的曆史常識,在北宋曆史上知道的隻有三蘇:蘇洵、蘇軾和蘇轍。隻是卻不知道,蘇頌的名氣其實一點不比蘇軾低。


    當然,看到作為上州的揚州知州發來名帖,他自然不敢掉以輕心,立刻十分恭敬地詢問家丁,知州何時有空?


    家丁沒有一絲跋扈之氣,十分有禮的迴道:“我家學士說了,秦宣義若是方便,門外便備有馬車恭候,可隨在下一同前往。”


    如此一看,蘇頌是誠心邀請。秦剛便讓家丁出去稍候,自己立即換了衣服,讓黃小個在客棧裏等自己,便出門隨那家丁的馬車而去。


    揚州城裏多河道也多橋,但並不是所有的橋都可通馬車,所以乘坐馬車的話,就需要經常繞來繞去地多走一些路。


    秦剛比較細心,在稱唿蘇頌為知州時,卻聽家丁迴稱自家主人是學士,便在車上的攀談中有意詢問,這才知道,蘇頌此次來知揚州時的身份卻是觀文殿大學士、集禧觀使,而且在此之前,竟然還是朝廷的左光祿大夫、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便心下駭然:這是前宰相啊。


    宋朝官製中,觀文殿大學士與集禧觀使,一般都是隻賜予離職宰相的。當年王安石辭相後,便是以這兩個官職去知江寧府的。這也正符合蘇頌的前宰相身份。


    屆時秦剛見到蘇頌後,如果稱唿蘇知州那就得罪人了,一定要稱蘇觀文或蘇學士才為妥帖。


    行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到了州衙。看守的衙兵看到馬車便讓其直接從偏門直接進去。


    下了車後,秦剛便由家丁領路,一路來到了後院裏的正堂,


    家丁請秦剛坐下後,說:“秦宣義請稍坐,在下去請學士。”


    並未等多長時間,便見一位年過七旬的須發皆白老者在一位年輕人的陪同下穩步走了出來,看其氣度就知應是蘇頌。


    秦剛趕緊起身見禮:“高郵士子秦剛,見過蘇觀文。今日得蒙觀文召見,不勝惶恐。”


    宋人的稱唿非常講究。除了前麵說過的要稱蘇頌最高官品的觀文殿大學士之外,秦剛的自稱也有注意,不宜自稱下官及官職,而要自稱與其大學士而對應的士子。


    蘇頌微微點頭,並上下打量了秦剛一番後,便說:“坐,坐!老夫久聞秦宣義少年英才,不到十八年歲便已得朝廷兩次敕封。更不料剛來揚州上任,就聞你在鄰郡解試斬獲解元。今日得以一見,果真是氣度不凡,當真是人中龍鳳啊!”


    “觀文大學士的盛讚,學生愧不敢當。”


    “哪裏不敢當了。”蘇頌坐下後,隨手指著跟他一並進來的年輕人介紹道,“這是老夫的第六子蘇攜【詳見本章末注解】,表字季升,虛長你十歲,不過隻是個承務郎而已。這次帶他過來一同認識,還望他能於你之處,學得幾分實務。更得一些上進之心。”


    被稱為蘇攜的年輕人立即起身應道:“大人教訓得是,兒子一定會找機會向秦宣義多多請教。”


    宋時,大人是子女對父親的專稱,可不能在官場之中對上級亂稱。否則就相當於自己去認人做爹,要被眾人所鄙視的。而動輒稱上司及官員為大人的風氣,要到清代方才泛濫。


    秦剛也向蘇攜拱手道:“季升兄儀表堂堂,又在學士之家,當是飽讀詩書之人。秦剛竊以為,哪怕老相公但凡稍有援手,或是有意蒙蔭,也不應止於承務郎。由此可見老相公治家之嚴謹、公私之分明。秦剛不過偶以格致雜學僥獲朝廷重賞,比不得季升兄之穩健。”


    秦剛的這番話一是謙虛客氣,二是簡單推理,卻不想正說中要點。


    當年蘇頌與呂大防同時為相時,呂相提議按慣例將“累任京局”的蘇頌之子蘇嘉以“宰相子弟,例除館職”,卻被蘇頌以“館閣乃是朝廷育才之所”為由拒之。他對長子如此,其餘各子更是要求甚嚴,從不以權謀私。


    這番話既圓了蘇攜的麵子,又讓蘇頌甚為得意,他接口道:“你方才所言之格致之學,老夫來揚之後,也多次聽聞。那可不能以‘雜學’而概,其中或是強兵之銳器,或是富國之良策、又或是濟民之良方,亦可成經世之奇術。秦宣義能以未冠之齡就能領悟此等學識之奧妙,著實是令人驚歎啊!”


    蘇攜在一旁也開口道:“蘇攜拜讀過秦宣義所著之《術算入門》與《格致入門》,不認識宣義之前,還曾以為是哪個當世大儒所作,當真是受益非淺,又是欽佩不已。”


    秦剛對這兩本書能讓蘇攜所得甚至是驚訝。


    蘇頌一席話便是解開此疑惑:“半月前菱川書院拿這兩本書來揚州書局刻印,書局掌事見書稿內容雄奇,也知我喜書愛書,便以副本予我一覽。於書中見秦宣義之名,老夫便是神交已久。”


    秦剛更是謙虛道:“學生狂妄,俱是集前人之智慧,苟敢於一家之解讀。能得學士之讚,三生有幸矣。”


    於是,就此二書為話題,蘇頌與秦剛就格致之學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其間蘇攜也不時地加入為其父親作些解釋與補充。


    秦剛慢慢才知道,蘇頌非但是朝中的前宰相,而且還是一位橫貫前後曆史五百年的科學巨匠:


    他不僅主持創製出世界上最古老的天文鍾——水運儀象台,還主持編纂過中國第一部有圖的醫學典籍《本草圖經》,其對天文、機械、醫藥等眾多領域,都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大家。


    來到這個時代之後,秦剛一度以其來自後世的知識常識與部分個人擅長,一直都是輕易地將世人進行輾壓,就算是麵對鄒放、錢乙這樣的名醫大家時也不怯場。


    隻是,這次與蘇頌的交流,卻讓他倍感壓力。


    因為眼前這位老者,不僅博學多識,而且極具科學精神,凡事好究其根、深追其理。


    秦剛所言的有些先進理念,他竟是一點即通,而有些附會之說法,又會被其三言兩語點破。


    所幸秦剛所述的,皆是後世經過千餘年科學巨匠們迭代驗證過的科學真理,縱有表述之瑕疵,但也足矣讓蘇頌父子驚歎眼前這位年輕人的絕世奇才。


    三人暢談之下,時間不由地去得很快,眼見天色已晚,家丁前來提醒用餐,蘇頌便客氣地留下秦剛共進晚餐。


    吃飯時,秦剛再次驚奇地發現,堂堂前宰相、揚州知州,其晚餐竟然十分簡樸,也隻是因為今天招待秦剛,才特意添了一道烹魚。由此,則對蘇頌更加尊敬。


    用餐間,蘇頌便問及之後打算,秦剛迴複說不久後將會赴京,準備參加開春後的省試。蘇頌自是勉勵有加,但言談間也提及了皇帝親政,朝堂已經出現了新黨複起、舊黨被逐的趨勢。叮囑對此黨爭之事須要謹慎小心,不可輕易卷入。秦剛自是感激不已。


    蘇攜倒是問起秦剛此次來揚州的目的,秦剛便告之因家中生意推廣,想找在揚州的蕃商合作,並說了這次要見的那個蕃商之名。


    蘇攜便對蘇頌說:“大人,秦宣義既是想結識蕃商,不若讓兒子陪其去市舶司走一趟,直接尋其蕃長推薦,豈不更為方便?”


    蘇頌知其是想與秦剛再有深交,也甚符其意,於是許之。


    飯後,蘇頌便以自己所編的《新儀象法要》、《本草圖經》等書相贈。僅僅翻看幾頁,秦剛便知這兩本著作的巨大價值,當即恭敬地表示迴去後要認真習之。


    蘇頌今天更是高興,一是親眼所見秦剛之才學與見解皆高於同齡之人大截,二是其本人卻並無半分恃才狂傲之氣,再就是晚飯間偶有涉及朝堂新舊黨爭之時,秦剛所表露出來的觀點,並無明顯傾向,反而更接近於他的務實求真之思想。


    若非是初次見麵,他倒是生了想收其為弟子的心思。


    秦剛見時辰不早,便起身告辭。蘇頌便讓蘇攜送其迴客棧。


    出州衙之時,已有不少在門廳等候求見知州一天而不得的官員,對於占用了知州整整大半天的這個客人早已議論良久。


    而此時見到居然隻是一個未及冠禮的年輕人,則更是驚訝不已。


    當然,最驚訝的莫過於,此人還勞動了知州的六衙內親自送出。


    注:蘇攜(1065~1140),字季升,蘇頌第六子。初授武成軍節度推官,後除丹陽縣丞,適縣令缺額,以兼行縣令事。官知明州。曾通判廬州、太常少卿、權刑部侍郎、累官至右朝議大夫、通直郎、贈通議大夫。其所任官職均在南宋。本章中對所寫蘇攜作為幼子此時在蘇頌身邊隨侍,雖為演繹但也算符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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