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凍得嘴唇發紫,但蕭離封了他氣血,不要說動一動手腳,連聲哀唿都叫不出來。隻能聽蕭離講一些莫測高深的話,他知道風羽也聽不懂。什麽人與天地,身體與心神,就是一通胡扯,比街上擺攤算卦的高明不到哪裏去。


    “懂了麽?”蕭離問風羽。


    風羽先是搖頭,後又點頭,看來是沒有懂。


    蕭離又說了一段運功的心法。風羽試了一下,平平無奇,都不如之前所學。


    蕭離說:“等你真的明白了,你再來找我,那個時候,你才是我真正的徒弟。人生在世,第一件事便是要學會選擇。你之前學的,與我現在教你的,你自己去體會,自己去選擇。”


    風羽應聲走了,心裏空落落的,感覺之前學的好像要比蕭離教的更厲害些。


    蕭離走到湖麵上,拍一下阿滿,血氣恢複,他立刻縮起身子,凍得全身發抖。


    “知道自己哪裏錯了?”


    “知不知道,與你何幹?”阿滿用倔強的眼神看著他:“我母親都不管,還用你來教。”


    “就是你母親太偏愛你了,所以才把你溺愛成這樣。”蕭離說:“做了這麽大錯事,卻不悔改。”


    阿滿嘿嘿笑道:“你是屬狗的麽?”


    蕭離說:“你老子我屬老虎的?”


    “哦,那你怎會這麽愛多管閑事。”


    “嘿,小畜生敢罵我。”蕭離一把將他揪起來:“兔崽子,你不是挺聰明的麽。這麽聰明,怎麽不知道防備壞人,別人說什麽就照著去做。明善那樣的人,你也敢信?你和他很熟麽?”


    阿滿說:“我信他,不是因為與他相熟,是因為他說的對。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辦法能救涼州,能救母親嗎?”


    “不是還有我麽?”


    阿滿輕蔑的看他一眼:“你算什麽東西!”


    “我去!”蕭離反轉手腕,鬆開他衣領,抓住他腳踝,把阿滿倒提起來:“小畜生,用你流進腦子裏的血,想想自己哪裏錯了。”


    金奢狸迴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上去把阿滿奪過來。


    “你混蛋!”金奢狸罵:“他還是個孩子,他做錯了什麽?”


    “他若是個孩子,就不會做這件事了。說服龍驤和博毅兵援涼州,這是明善的主意。明善這人,比明浩鴻更讓人看不透。”


    金奢狸不願跟他多說,抱著阿滿迴房。阿滿趴在她耳朵上低聲說:“母親,這人留不得!”


    金奢狸愕然看著兒子,又看看站在外邊的蕭離,心道:真是什麽種開什麽花,父子倆一對混蛋。


    蕭離說:“看到了沒有,這就是你肚子裏跑出來的東西,忤逆不孝,還敢殺我。”


    阿滿身子抖了一下,驚駭莫名。


    蕭離笑道:“小畜生,不要講你說什麽,就是你心裏想什麽,老子也知道。”


    阿滿一顆小心髒怦怦的跳,懷疑這男人真的有這個能耐。低著頭,從身上取下個黑包裹,打開來,竟是寫著蕭離名字的靈牌。


    金奢狸奪過靈牌,隨意扔到桌子上:“阿滿,你跟我說實話,你怎麽說服他們出兵的。”


    阿滿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以前母親每日給靈牌擦一次灰塵,愛護之心超過自己,今天卻這麽反常。把事情始末說了,如何遇到明善,明善如何教他說辭,如何見到龍驤和博毅……


    “這還真是明善的局。”金奢狸說:“他本就想以涼州為餌,把圖魯奇釣過來,然後再合力滅了圖魯奇!”


    蕭離皺著眉頭:“想不到才幾年不見,你就變得這般笨了。他若不阻止我,圖魯奇早成了我刀下亡魂。大河之冰也被我破開,就不會有今天的事。”


    金奢狸說:“退兵隻是一時之計,把草原八部的精銳滅掉,才是長遠安穩的法子。”


    蕭離無語,見阿滿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兩人,就問:“小畜生,你信麽?”


    阿滿冷哼一聲,心裏對這稱唿很是不滿。不過往日裏殺伐果斷的母親,在這人麵前竟有些唯唯諾諾。好漢不吃眼前虧,也不敢多說,更不敢多想,於是隻能搖頭。


    “看看,連兒子都不信。”


    金奢狸說:“信與不信都不重要,眼下就是這樣的形式。博毅駐紮在河邊,截住圖魯奇的退路。龍驤駐紮在城東,和我成犄角之勢。隻待明善的黑甲軍出關,穿過戈壁,我們四方夾擊。即便圖魯奇人數占優,可我們占地利之便,勝負還不是定數。”


    蕭離問阿滿:“你覺得呢?”


    阿滿不情願的說:“如果不是定數,那就不要做了,萬一失敗,豈不是很沒麵子。”


    蕭離歎息:“連個五歲娃娃都懂得的道理,你竟然想不明白。阿狸呀阿狸,你真是生孩子生傻了。”說完走出房去,還是坐在那張石椅上,凝神靜氣,心神蔓延開。可心裏裝著疑問,怎麽也靜不下來。


    他最疑惑的,是自己和明善幾日大戰,這種聲勢,即便遠在聖京的淵後,也應該能夠察覺,她竟不現身來看一眼。還有九公,這老頭那麽愛管閑事,也能忍住這個好奇心。


    聖京,皇城。


    官員們早早散了朝,淵後特意留下莫雨修。問:“西北那邊有消息麽?”


    莫雨修答:“金帳汗王圖魯奇已經大軍集結,我猜隻要時機一到,他就會渡河南下。百萬大軍攻下涼州,並不是件艱難的事。前些日子,武威侯特意傳信給明善,希望明善不要插手涼州的事。”


    淵後冷笑:“為了那個皇帝外孫,他倒是費盡心思。恐怕,不會如他所願。”


    莫雨修不解。


    淵後自語道:“會是誰呢?師兄和大哥都慘死在天都,當世怎麽還會有這般高手存在?”


    又吩咐莫雨修:“西北之地若有異動,或有不知名的高手出現,立刻通知我。”


    “是!”莫雨修應道。


    這些年來,開始的時候,他隻是以為青蘿公主可以利用,與武威侯朝堂分庭抗禮。但這麽多年過去,他已經為青蘿身上的王者霸氣所臣服,真心的想要開創王朝盛世,追隨古往今來第一女帝。後世史書,也將有他傳奇一筆。


    皇城花園,即便這樣的寒冬,也有鮮花怒放,綠意蔥蔥。


    九公正逗弄小皇帝。老人家,大都很喜歡小孩,也許是再也迴憶不起來自己的童年吧。


    小皇帝紮了個馬步,沒過多久就晃的倒在地上。


    九公大笑:“你可真不像你的父親,他可是修行奇才。我第一次見到時,不過庸人一個,隻用了四年,便能登堂入室……”


    “九叔……”淵後叫他。


    小皇帝“姑姑,姑姑”的叫著,很歡喜的跑過來。


    淵後說:“找你媽去!”心裏很不是滋味,看到小皇帝,就想到了蕭離。若不是他,自己也不會落魄到現在這個樣子。


    九公很不滿:“你既然是青蘿公主,就該有做姑姑覺悟。”


    淵後冷哼一聲:“我能出去麽?”


    “我知道你想幹什麽去。”九公說:“有些事何必在意,無論那兩個高手是誰,你都不需要緊張。天大地大,菩薩頂和姑射山都有隱世的高人在。連我都能活到現在,何況那些參佛修道的人。”


    “我想知道,遙遠的西北,那兩位高手是誰?”


    九公搖頭:“我又不是大智,禪心妙境,可知千裏之外的事。”


    淵後很不耐煩的說:“五年了,我不敢出皇宮一步,難道要永遠被困在皇宮裏?”


    “能有什麽辦法。”九公說:“就像南風被困在太平鎮一樣。我直到現在都想不通,為何你們兩人都中了噬神姬。南風也就算了,你怎會不自知呢?”


    淵後歎息一聲,她又何嚐不想弄明白。皇宮雖大,猶如囚籠。可一旦出了皇宮,就出了九公設下的大陣,噬神姬發作,我將不我,那是很淒慘的事。


    “奉天司查了五年,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我真想不出來,神宮已滅,長老搖光已死,世上怎麽還有噬神姬?”


    “所以,找不到就殺?”九公說:“你以為滅殺江湖,噬神姬的困擾就能解除?”


    淵後冷冷道:“我可不想成為別人手中的木偶,凡是與神宮有關,與長老搖光有關,與小桃花源有關的,一個都不能活。即便我錯了,也隻能算他們倒黴。”


    九公說:“我用了五年時間,才在皇城中設下遮天陣,隔絕心神。所以你隻要待在皇宮裏,就不用擔心。據說噬神姬源自暹羅,我要親自走一趟,看是否能找到噬神姬的解法。”


    淵後心想:也沒有別的辦法。這五年,真是太折磨人了。


    蕭離終於靜下心來,心神蔓延到涼州城的每個角落。他很清晰的感覺到城中民眾的恐慌,驚懼,還有不甘與憤恨。有人想走,有人想留,有人想活,有人不畏死。


    戰爭麵前,任何人的任何想法,都是不奇怪的。


    阿滿偷偷看了他一眼,輕聲問金奢狸:“母親,我想問一個問題,你不要生氣。”


    “傻孩子,做母親的是不會生孩子的氣的。”


    阿滿走到桌子旁,把蕭離的靈牌扶起來。指著靈牌問:“母親,我是這混蛋的兒子麽?”


    金奢狸臉色陰冷:“隻有我,能說你父親是混蛋。”


    阿滿手一抬,指著外邊石椅上的蕭離:“還是外麵那個混蛋,才是我真的父親?”


    金奢狸愣住,這本來不是個問題,一時竟不明白怎麽迴答。要不要告訴他真相?可蕭離的顧忌也不是沒有道理。他們母子的仇人,頂多就是聖京那個小賤人。但蕭離的仇人,大概率都是能翻雲覆雨的絕世高手。


    她這麽一猶豫,就聽阿滿說了句:“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金奢狸好奇的問。


    阿滿低聲說:“其實母親也不知道,究竟哪個才是我父親,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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