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鎮。


    阿滿很不情願的坐在王府門口。等摩崖準備妥當,就會把他送往太平鎮。這一次,他不能逃。母親把話說的那麽重,即便想也不敢。而且還是表哥摩崖護送,他是太平鎮裏最厲害的人,是他的榜樣。


    “蕭滿?”有個聲音叫他。


    阿滿抬頭一看,一個中年文士模樣的人站在麵前。


    阿滿說:“你認識我?”


    中年文士一笑:“你長得更像你母親,不像你父親。”


    阿滿一驚,問:“你是誰?”


    “太平鎮,明善!”


    “我知道你。”阿滿說:“他們說你是唯一能救涼州的人。”


    “不!”明善說:“能救涼州隻有你,不是我。”


    金奢狸抱著蕭離,哭了半天,哭到太陽已經掛在西邊的山頂。


    女人,不知道哪來的這麽多淚水。


    蕭離靜靜站著,覺得腰有些痛。她輕拍金奢狸的後背,說:“你把這五年的淚,全流幹了。”


    金奢狸說:“你可知道,這五年的我怎麽過的,看看我的頭發,我已不是以前那個我。”


    蕭離想把她推開,莫名的又沒有那個勇氣。他感歎一聲:“我以為你們過的都會很好。”


    金奢狸冷冷看著他:“所以,你即便沒有死,但五年都不迴來,也不帶一個消息。是不想,還是不能?”


    蕭離果斷的說:“當然是不能!”


    “是麽?”金奢狸推開他:“阿滿說你有個女兒,南風生的吧。花惜那賤人這點倒沒說錯,為了南風,我們兩個你誰都可以不要。”


    蕭離無語:“你聽她的?不對,你這意思好像是我的錯了?我沒在這幾年,好像你們也過的挺好。花惜不用說了,位居太後。你,獨霸一方……”


    金奢狸愣住:“蕭離,我真不敢相信,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你還是那個值得我等的男人麽?”又伸手撫摸他的臉頰,再次確定他是真實的。啪的一聲,又給了他一個耳光,把蕭離打的一個趔趄。


    蕭離捂住臉頰,冷冷說:“我就知道你要來這一手,我若不收力,你手臂就廢了。”


    金奢狸看他臉頰上的手印,又心疼起來,說:“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蕭離說:“我這人大方的很,何況世上知道涼王蕭離還活著的人,寥寥無幾。多大的綠帽子,我都無所謂。我心如鏡,舉世非之而不加沮。”


    “你在胡說什麽?”


    蕭離說:“我可以頭頂天空,腳踏草原,但我不能接受欺騙。孩子那麽大了,你才跟我說。不過算了,我不會在意的。無論他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都會保他平安。”


    金奢狸說:“你也信了外麵的傳言……”


    “你當我傻的麽?”蕭離說:“那小兔崽子,八九歲了吧,心性陰狠……”


    金奢狸再不理他,扭頭就走。


    蕭離心想:就會來這一套。於是追上去說:“我並不介意,隻是有點突然。”


    “是麽,那我真要謝謝你的寬容,不然我一個女人,如何有臉活下去。”金奢狸用冰冷的聲音說:“或者我帶著阿滿離開,把涼州讓給你和南風。”


    “你這是在侮辱我。”蕭離說:“我若不在乎你們,又怎會冒險迴來?”


    “冒險?看來涼王要見自己的女人孩子,自己也做不得主。這可不像我認識的那個人,那個橫刀立馬,戰場上殺神一般的王爺。”


    蕭離無語,許是太久沒見麵了,心與心也有了隔閡,總是說不到一塊兒去。兩個人都在沉默,一個因為憤怒,一個因為不知道說什麽。


    一直走到河對岸,金奢狸轉身望過去。草原八部綿延百裏連營,近百萬大軍,隻要條件允許,可以從任何一段河麵衝過來。她的涼州騎隻有十萬,守無可守,防無可防。


    蕭離說:“最簡單的法子,就是找花惜求援。藍關與秦嶺大營都有守軍,又離涼州近,到時候可以拚上一拚,勝負隻在五五之數。”


    金奢狸冷哼道:“若讓她來救我,我寧願棄守涼州。”


    蕭離說:“你們兩個究竟是為了什麽,怎麽說也是姐妹,何至於此呢?”


    金奢狸怒道:“蕭離,你是真的傻,還是假裝不知道。這些年外麵風言風語,是誰傳出去的?說我不貞不潔,說阿滿是野種,好在涼州沒人會信。若是換個地方,我們母子早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花惜不是這樣的人,我不信她會做出這樣的事。”


    “她是什麽人,你真知道?”金奢狸說:“她已不是那個春風樓的婊子,武威侯的私生女,涼王的側妃。人家現在是太後,高高在上,貴不可言。”


    蕭離還是不信:“即便如此,她也沒有理由這樣做,也許另有其人?”花惜的性格,絕不會如此陰狠,至於武威侯他們,那就很難說了。


    金奢狸哼了一聲:“怎會沒有理由,自然是為了她那個兒子,那個還沒斷奶,就登基做了皇帝的雜種。”


    “雜種?”蕭離說:“那好像是我的兒子吧?”


    金奢狸冷笑:“你那麽確定?人家可是出身春風樓,一身所長,全是對付男人的手段。”


    蕭離冷冷看她一眼:“被你這麽一說,我還不如死了呢。”


    “你以為我冤枉她?”金奢狸說:“我生阿滿那天,便有高手來殺我們母子。後來我查了,那人是天涯閣主符飛絮。我與他無冤無仇,他為何要來殺我母子?我看是花惜那賤人,生怕我生個兒子出來,威脅她兒子的皇位?”


    蕭離愣了一下。


    “你不信!”金奢狸又說:“那就去問那個老前輩吧。我第一次見他,他告知我你的死訊。第二次見他,正好是生阿滿那天。若非老前輩及時出手,我和阿滿現在都已化成了枯骨。”


    九公?蕭離心裏罵道:這老頭怎麽什麽都不說,也不知瞞了多少事。


    心中忽地一動,說:“等等,是老頭救了你們,那天阿滿出生,這麽說應該是我兒子呀?”


    金奢狸說:“不,他是我和別人的兒子?”


    “誰?”


    “我哪知道。”金奢狸冷笑:“哦,不是不知道,是不能確定是誰的。”


    這明顯是氣話。


    蕭離說:“我操,那小兔崽子是我兒子?五歲的娃娃能長成八九歲的模樣,鬼都不信,難怪會有那種傳言。”


    金奢狸一把揪住他衣領:“蕭離,別以為自己是個多了不起的男人。我們站在一起,你若不踮起腳尖,連我的嘴巴都夠不到。我的兒子,像我就行。”


    蕭離無語,這倒是事實。他不算矮,但金奢狸卻比他還要高,腰細腿長胸大,完全不像中土女性。都說她家有西藩外族血統,不是沒有道理。長成這德行,也隻有自己這樣胸懷寬廣的男人,能欣賞她的美。


    蕭離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誤會了:五歲的孩子,長的像八九歲也不是不可能。但心裏還是膈應,不願認錯,於是把話題引開:“若沒有援兵,涼州是擋不住八部聯盟的。”


    金奢狸冷眼看他:“你還是想讓我去求花惜那個賤人?”


    “不是求,是要求。”蕭離說:“拿出你涼王正妃的架子,她這個側妃還敢不聽你的話?”


    金奢狸嗬嗬笑道:“蕭離,你還是不明白這五年都發生了什麽。身份不同,勇氣也不一樣。你若不相信,可以自己去找她,看她還是不是那個隻懂得伺候男人的乖順婊子。”


    “不行,暫時不能讓別人知道我還活著。”蕭離說:“還有一個最大的仇人在,若她知道我還活著,你們都會有危險。”


    金奢狸愣住,她從未見蕭離這麽懦弱過。以前,無論麵對什麽事,什麽樣的敵人,他總是鬥誌昂揚,從不示弱。


    “就是這個原因,所以這五年來,你不敢現身,也不讓我知道一點消息?”


    蕭離點頭,有些誤會不需要解釋。


    金奢狸突然站住,遠遠看著涼州城的影子:“我一直堅持,是以為你死了,涼州是你留給我的唯一念想。既然你還活著,那這涼州不要也罷。圖魯奇說的有道理,憑什麽我和我的孩子,就要受盡鄙視,背著汙名。我才是涼王正妃,阿滿才是涼王嫡子。花惜憑什麽,不就是因為武威侯,莫雨修他們。”


    蕭離瞪大眼睛,全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想法。


    “聖京那些人,真以為我是好欺負的,我隻是不想你地下不安。”金奢狸說:“現在好了,既然你沒死,我就應該讓他們知道,我金奢狸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蕭離吼道:“我還活著呢,難道讓我看你們互起刀兵,血流成河……”


    金奢狸說:“那是你的問題。不然就把我的清白還給我,把屬於阿滿的還給他。生阿滿的時候,他們竟想來害我們母子,你以為我會忘掉這個恨。蕭離,你明白我的。我隻是能忍,不代表懦弱。”


    蕭離想不到會變成這樣:“阿狸,你瘋了……”


    “從我黑發變白的那一天,我就已經瘋了。”


    蕭離忽然心痛,能從這句話裏聽出她這些年的委屈。握著她的手,柔聲說:“你的委屈,我都知道。可現在不是時候。有些事你不清楚,什麽武威侯,莫雨修,在我眼裏不過螻蟻。真正的敵人,比你想象的還要可怕。”


    他心裏明白,最可怕的不是淵後,而是九公。隻要九公在,就拿她沒有辦法。何況,淵後便是青蘿公主。世人愚昧,說出去誰會相信,說不定反要懷疑他這個涼王是不是真的。


    嗚嗚的號角聲吹起,河對岸的大軍有了行動。百裏連營開始收縮正麵,無論金奢狸如何選擇,圖魯奇都要渡河南下,他隻是在等一個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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