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大雪很突然的停了,東方的天空顯出一片霞光。


    阿滿跪了一夜,天剛亮就被金奢狸揪起來。親手做了早餐,這有可能是他人生最後一次吃母親做的飯。兩人都沉默不語,該說的早已說了;不該說的,心裏也都明白。


    金奢狸取下蕭離的靈位,用黑布包了起來。捏了捏阿滿稍顯瘦削的臉頰,笑著說:“若我死了,把我和你父親埋一起。”


    阿滿忍著鼻子的酸楚,說:“我能留下來麽?”


    金奢狸說:“你留下幫什麽忙,還要費心思照顧你。太平鎮是最安全的地方,隻要你不出鎮,世上沒人敢把你怎麽樣。你父親曾在那裏生活過一段時間,把那裏的說的好的不得了。”


    阿滿冷哼一聲。


    摩崖來了。如今他們這些雪山西坳的天都後人,浮光族仍留在涼州,淵氏一族則去了聖京。畢竟青蘿公主是自己人,他是昭妃的女兒,淵氏的血脈。三黎再怎麽與世無爭,也不願這個外甥女受人欺負。


    金奢狸對摩崖說:“一定要把阿滿送去太平鎮,涼州事不了,你們都不要迴來。”


    摩崖說:“姑姑,我還是留下吧,王府裏我修為最高。如有不測,隻有我有能力將你救出去。”


    金奢狸搖頭,百萬大軍,豈是想來就能來,想走就能走的。


    阿滿雖是孩子,但心性成熟。蕭離看他忍著悲傷與痛,隻這一點,若有機會,必是個殺伐果斷的霸主。


    阿滿抬頭看見他,愣了一下。他看到的是個很奇怪的人,穿著一身黑色皮甲,腰間掛著長刀,黑色的頭麵盔遮住臉龐,隻露一雙眼睛在外麵。


    阿滿大叫一聲:“什麽人?”


    金奢狸和摩崖嚇了一跳。摩崖飛身竄過去,風雷手有模有樣。但他與蕭離差距太大,被護體真氣直接震飛出去。


    蕭離用沙啞的聲音說:“很不錯,這個年紀便能破入合道,今生有望神遊。”


    金奢狸聽出他的聲音:“是你!”冷笑一聲說:“先生此來,又想說什麽呢?”


    蕭離說:“我既答應過蕭離,有生之年,保涼州無虞,就會信守承諾。”


    金奢狸愣了一下,問:“你究竟是誰?”


    蕭離說:“是誰,無需你管!”


    阿滿說:“他來自太平鎮……”


    金奢狸心裏咯噔一下:太平鎮的人,那應該是他的朋友吧。


    阿滿說:“叔叔,你一個人,怎麽幫涼州?”


    蕭離說:“小子,別叫我叔叔。你騙我的事,還沒找你算賬呢。”


    金奢狸根本不信他,於是說:“我也很想知道,先生怎麽幫涼州。”


    蕭離一個閃身,好似憑空消失,下一刻已出現在房頂上。


    蕭離說:“我習慣別人抬著臉跟我說話。”


    摩崖大怒,卻也知道這個怪人厲害的緊。金奢狸母子倒是能忍,阿滿笑吟吟的看著他,金奢狸一臉的寒霜。


    蕭離說:“你們怎麽想,我就怎麽幫。”


    金奢狸說:“先生何意?”


    蕭離說:“你們若戰,我便助你們殺人,我一刀之威遠勝蕭離。若不想戰,那就和。”


    金奢狸說:“去找圖魯奇求和?”


    蕭離冷笑:“王妃未免太天真了吧,求和誰會答應,當然是逼和。”


    阿滿大叫:“戰,我要把草原八部全摁在河裏淹死。”


    蕭離心道:我操,這他媽簡直不是人的種。小小年紀,連最起碼的人性都有問題。


    金奢狸拉了一下阿滿,讓他閉嘴,對蕭離說:“若是能和,自然還是和的好。”她心裏很清楚:戰,是最下下之策。即便眼前此人,修為通神,上天眷顧,涼州奇跡般的贏了,可涼州要死多少人。草原八部,可是在河對麵集結了百萬大軍。


    蕭離說:“好,你比小兔崽子有人性些。我帶你去找圖魯奇,把話說清楚。”身形一晃,人已到金奢狸身邊。她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蕭離環腰摟住,一閃不見。


    王府兩邊是山,背靠大河,大河對麵就是百裏連營的大軍。


    金奢狸覺得自己如在雲中,耳邊風聲響,還沒看腳下是什麽,已經到了河對麵。


    “放開我!”金奢狸吼道。


    蕭離沒有理她。他一鬆手,這賤人就得掉下去摔死。即便摔不死,腳下就是草原八部的軍營。他們可不會問你是誰,肯定是殺了再說。誰知金奢狸像條魚一樣,手腳並用掙紮個不停,搞得自己像要強奸她一樣。


    金奢狸又吼他:“放開!”


    蕭離正俯望圖魯奇的帥帳在哪裏,懶得理她那麽多。哪知金奢狸忽地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對著他心口刺過來。蕭離全沒料到她有這一手,簡直是個黑寡婦。想著把她震開,但這寡婦必得重傷。隻得側身一閃,金奢狸一個翻騰掙脫他手臂,人掉了下去。


    大營的軍士立刻發覺,唿喊一聲:“有人!”


    一瞬間,軍士就圍了好幾層,金奢狸手持匕首,叮咣的就和他們幹起來。


    蕭離心道:幾年不見,這都添了什麽毛病?身子俯衝下去,轟的一聲,十丈以內的軍士,皆被震暈過去。這些軍士哪遇過這種場麵,有人喊:“去報將軍!”也不上前圍攻,隻是遠遠的圍成一個圈,等待弓箭兵和強弩兵的到來。


    蕭離看向金奢狸,說:“你什麽毛病?”


    金奢狸冷冷道:“我是個寡婦,不習慣男人碰我。”


    蕭離愣一下,疑惑道:“你喜歡女人了?”


    金奢狸臉色一寒,看著四周:“先生,你是幫我,還是害我。”


    蕭離說:“自然是幫你。”忽地彎腰,一拳砸在地上,一式天龍出海,轟的一聲,大地猛地隆起,前方軍士被震飛起來,層層包圍中露出一條道路,直通圖魯奇的帥帳。


    金奢狸震驚不已,這人修為之恐怖,聞所未聞。她從不相信,一個人可以決定一場戰爭的勝敗,但此時卻生出了一絲希望。


    弓弩兵馳馬而至,忽然一個將軍模樣的喊:“住手,請王妃入帥帳。”


    金奢狸看了蕭離一眼,無論這人是友是敵,她眼下已沒有別的選擇。而且,這人確實有逼迫圖魯奇的本事。


    蕭離冷笑一聲,伸手去拉金奢狸的手臂,她驚恐似的側身避開。蕭離竟覺得有些不習慣。要知道這個女人,曾不止一次光著身子在他眼前晃悠,那時候也沒見她這麽矜持。


    圖魯奇坐在帥帳裏,很遠就看到了金奢狸,也看到了一身皮甲,戴著麵具盔的蕭離。這不是中土的裝扮,據說在很遙遠的西方,那裏的戰士就是這個樣子。他有些看不透這個人,這樣的人往往也是最危險的。


    兩人進了帥帳,圖魯奇說:“涼王妃,好久不見。請坐!”


    金奢狸說:“我也並不想見你。”


    圖魯奇一笑:“還記得那一年,娜紮圍攻河口,你和涼王蕭離潛入掖城,燒了大倉。當時的涼王少年英雄,日後竟成一代傳奇。隻可惜天妒英才,五年前他們族滅天都,殞身雪山,誠可歎也。世人當永記他們的恩德。”


    金奢狸冷笑說:“人死燈滅,又能留下什麽。當日你承諾有生之年不再南下,現在不也陳兵百萬……”


    圖魯奇說:“物是人非,此一時,彼一時。那個時候明將軍還在,我深知他對草原八部沒有興趣,所以並不擔心。但今時今日,聖京那位公主野心勃勃,手段高明,可一點不輸她那個侄子。”


    金奢狸說:“這就是你出兵涼州的理由?”


    圖魯奇看向蕭離:“先生以為呢?”


    蕭離說:“攻城掠地燒殺搶,本來就不需要理由,甚至借口都不需要。何況如果我是你,也會這麽做。”


    金奢狸冷眼看著他:“你這是幫我?”


    蕭離說:“我當然是幫你。但你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很有道理。”又看向圖魯奇,說:“我曾讓白眉僧人傳話給你,犯涼州者,殺。這並不是玩笑,我也知道你是菩薩頂的傳人,但菩薩頂保不住你。”


    圖魯奇說:“我聽師伯說過。但以先生的修為,紅塵俗事不該插手。這是凡人的戰爭,神遊之上超凡入聖。”


    “這話,你該對已故的明將軍說。”


    “明將軍不在江湖。”


    “那你又怎知我在江湖呢?”


    圖魯奇愣住,這話說的一樣很有道理。


    蕭離看向大帳外,說:“何況插手紅塵俗事的人,又不止我一個。”強橫的氣息散發出去,大帳外亦有一個強大的氣息出現。蕭離心中一驚,像他這樣的修為,僅憑氣息就能知道對方是誰。


    一個人影輕煙似的飄進來,正是不空。他看著蕭離這個怪模樣,心中充滿疑問。兩人都從氣息上認出了對方,隻是不空不敢相信蕭離還活著。


    蕭離先開口說話,免得他揭穿自己老底。他說:“好久不見!”


    不空說:“多久了!”


    “五年。”


    不空微微一笑:“阿彌陀佛,你竟還活著。”


    蕭離說:“我也不敢相信,自己還能活。”


    不空看著他的怪樣子,又問:“可是有所為難?”


    “說來話長,逼不得已。”蕭離說:“這麽多年過去,大師凡心反而更重,竟也插手這刀光血影,爭權奪利的勾當。”


    不空搖頭:“我是來勸和的,可不是來幫忙的。”


    蕭離笑道:“我還以為你忘了蕭離的恩情,忘了自己是怎麽活著走出天都的。”


    不空一笑,對圖魯奇說:“不如退兵!”


    圖魯奇頓時變色:“師伯,你是在開玩笑?”


    這些所謂的高人,有哪個知道:百萬大軍行進,集結,要耗費多少錢糧。那都是八部民眾一口一口省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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