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明將軍叫住他:“你既下了禪台,我也出了太平鎮。有些話,還是說開了的好。”


    大智說:“非要如此?”


    “倒也未必。”明將軍說:“我征戰天下,血染山河。人命有多賤,我比誰都清楚;活著有多好,我比誰都明白。佛家教導世人眾生平等,為何?”


    “因為眾生本不平等。”


    “總有人高高在上,為帝王權貴。總有人卑微在下,為販夫走卒。”明將軍說:“在上者不德,在下者反之。天道輪轉,王朝興替,這本是自然之事,不該由天都說了算。”


    大智終於歎息一聲,走向大殿。蕭離也跟上去,卻被明浩鴻攔住。


    “你也配?”


    蕭離冷哼一聲,想到南風,心道:算了。於是說:“有件事提醒你……”


    明浩鴻卻死死盯著他:“南風呢?”


    “她是你姐姐。”蕭離說:“我希望你永遠記得,她為你做的一切。沒有她,你哪有資格站在這裏,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所以,我才要把她留在身邊,再不讓她受一點風吹雨打。”


    這人不是瘋了,而是變態。


    蕭離不願多說,簡單把淵月和花惜的事說了。


    明浩鴻並未覺得奇怪,而是說:“我早已想到。你那點聰明,還想在我麵前抖摟,何其可笑。”


    蕭離心想:這混蛋,嘴巴裏的每個字,都像從茅坑裏撈出來的。不想多說什麽,轉身走開不到兩步,又迴頭問:“有件事情不明白,還想請教?”


    明浩鴻傲然笑道:“說!”


    “那人是誰?”


    “懂得利用花惜,挑唆朝政,製造亂局,這是攻心之計。若不是了解局中之人,掌握心性,又怎能設下此局。除了勳王蕭餘,還會有別的人麽?”


    蕭離說:“我是問,那個密道之中的神遊高手。一定不是明將軍,我很確定那是個女人。”


    明浩鴻皺著眉頭,神色冷峻。


    蕭離又說:“沒別的意思。我隻是想知道,這世上除了大智禪師和明將軍,還有什麽人有這等修為。”


    卻聽明浩鴻問:“什麽密道?”


    蕭離怔住:他神色不像假裝,他竟不知道皇宮中還有一條密道。


    怪也!


    “跟我來!”蕭離說。


    兩人進入後宮,來到原本昭妃所住的院子。


    蕭離憑著記憶打開密道的入口,明浩鴻微露驚疑之色,他果然不知道皇宮裏有這麽一條密道在。


    兩人下去,漆黑一片。


    “真是奇怪?”蕭離說。


    “這裏好像沒有人。”


    “我不是奇怪這個。我第一次進來,密道中全是發光的石頭,散著瑩瑩的綠色的光。可我上次進來,卻是一片漆黑。”


    “無知。”明浩鴻猛地全身泛著白光。


    蕭離心道:你若想在這裏動手,說不得,正好廢了你,省得以後再找麻煩。卻見他猛地推出一掌,掌風過處,四壁發出淡淡的綠光。


    “南風沒有告訴過你,世間有種奇石,真氣掠過便會發出淡淡綠光,便似天都秘徑。”他好像很得意似的。


    兩人沿著密道向前,走到一個匯聚處,


    蕭離指著一個岔口:“再往前走,就是奉天殿。那晚我被骨珠散發出的氣息吸引,從奉天殿下入密道。就是在那裏遇上了那個高手,神遊上境,恐怖異常,而且是個女人。”


    “你不會騙我吧?”明浩鴻說。


    “我以南風的名義。何況騙你做什麽,我一直以為那人是你的幫手。”


    明浩鴻不喜歡他拿南風說事。他說:“我從來不知道,皇宮之下有這麽個密道,更遑論密道之中有那樣一個高手。”


    他徑直走向通往奉天殿的岔道。那晚蕭離驚天一式,把奉天殿拍成廢墟。即便走到盡頭,也出不去了。


    兩人經過一個拐角,隻見碎石落了滿地,露出巨石後麵的鐵板。鐵板上布滿裂縫,地上一層厚厚的鐵屑。可見當時出手之人修為高明,否則整不出這種場麵。


    明浩鴻看一眼蕭離,此時才真正信了他的話。心裏忍不住後怕,竟會有那樣的高手藏身於密道中,他卻絲毫不知。


    “難怪大智沒有感應。”蕭離說:“石頭後麵全是鐵板,多大動靜也傳不出去。”


    明浩鴻沉吟說道:“世間高手,不過爾爾。照你所說,有那般修為的人,就隻有大智和爺爺。”


    “可他們兩個都是男人。”蕭離說:“雖然是在黑暗之中,但我很確定那是個女人。對掌之時,她手掌小巧,肌膚光滑柔軟,那絕不是一個男人的手。”


    明浩鴻沉默不語,過了良久才問:“她是誰?”


    “我怎麽知道?”蕭離說:“我還以是隱在你身後的高手,還特意去請教大智。”


    “他便是為此來的?”


    蕭離點頭。但心裏清楚,大智之所以風火而至,不是因為什麽神秘高手,是因為那顆來曆不明的骨珠。


    明浩鴻突然盤膝坐下,自語道:“既然有這樣一個高手,為何不殺了我?


    蕭離也盤膝而坐,說:“殺人,總要有理由,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


    明浩鴻冷冷道:“像你我這樣的修為,殺人還需要理由麽,連借口都不需要。殺人隻需要力量,力量足夠,想殺就殺。力量不夠,即便有千百個理由,也隻是自己找死。所以,她為什麽不殺我?”


    他的想法和胖屠很像,兩個人都是走的至極之道,都偏激到了一種變態的地步。


    蕭離說:“殺人不需要理由,不殺就更不需要理由了。”


    “所以才奇怪。”明浩鴻說:“用十萬生靈血跡遮天陣,再續大陣威力。五龍雖然頗有微詞,但是阻擋不了。殺了我,血祭遮天陣就有了變數。那神秘高手既是天都的人,又怎會不動心。”


    蕭離驚道:“你怎知她是天都的人?”


    明浩鴻說:“當日大殿倒塌,我趕迴宮中,淵月便告訴我骨珠被你奪走了。可據你所說,你是被骨珠氣息吸引,這才下了密道。可想是你奪走骨珠,才與那人交手。當時密道裏,淵月也在。她極少出天都,能讓她聽命行事的人,隻能是天都之人,還是淵氏同族。淵氏,女人,很合理。”


    “而且——”明浩鴻又說:“昭妃的院子,本來就是淵月在住,她能發現密道,也是很正常的事。”


    蕭離忍不住想:他真的很聰明。


    “所以,她為什麽不殺了我?”


    蕭離說:“那淵月為什麽會找上你?”


    “她拿骨珠過來,以姨甥之情說服我。說可以幫我再進一步,又說我也是淵氏後人,日後和天都聯手,天下霸權,永世不滅。”明浩鴻冷笑:“真是好笑,若不是看在南風的麵子上,就憑當年母親死在她劍下,我就有足夠的理由殺她。”


    “所以,你一直就沒信過她。”


    “不錯。”明浩鴻說:“可我不在乎,而且正好用她試一下,看有沒有藏在泥裏的魚。不過骨珠確實幫了我,穩固心境,更上一層。天都,果然有許多好東西,卻落在一群蠢人手裏。”


    蕭離心想:淵月真夠可以的,都不知道自己麵對是什麽人,就敢上門耍花招。還以為自己的智商和修為一樣厲害,腦袋和胸部一樣偉大。


    明浩鴻又問了一遍:“所以,她為什麽不殺我?”


    蕭離想了想:“也許她不在乎血祭遮天陣。”


    “不,我之前以為花惜的事是勳王蕭餘的謀劃,如今看來,應該是此人的謀劃才對。那麽淵月摻和進來,就更能說的通。”


    蕭離想了想說:“花惜失蹤的時候,淵月正和我一起被困。我們脫身出來,那個時候花惜應該已經被擄到聖京了。”


    “那就隻可能是蕭餘,因為必要有一個人,不但了解莫雨修,武威侯等人的心性,還要知曉朝中政局,各方之間的恩怨,除了蕭餘,我實在想不到別的人。那位高手一定與蕭餘有聯係,指使淵月從旁協助。這樣才能說的通。”


    “好辦,把人叫來,問一下就可以了。”


    “晚了。”明浩鴻說:“我已將勳王一家,封地北海。”


    “叫迴來就是。”


    明浩鴻嘲笑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既然讓他們出京,自然是不讓他們活。”


    蕭離無語,明浩鴻做事果絕,即便不是神遊上境,也會是一代梟雄。


    明浩鴻又問:“你說,她為什麽不殺我呢?”


    這個問題,好像比“她是誰”更加重要。


    明浩鴻冷冷看著他:“如果你是她,殺了我就能阻止血祭遮天陣,而殺我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而你卻選擇不殺,為什麽?”


    蕭離想了想:“當然有顧慮,皇宮離著大悲寺雖然不算近,可對於大智,就和眼皮子底下一樣。除非她能一擊必殺,否則被大智纏上,未必能夠脫身。”


    明浩鴻說:“我修大金剛神力,即便是大智,也沒有將我一擊必殺的能力。這且算是一個理由,但事關重大,即便如此也值得冒險。”


    蕭離想了想:“我聽淵月說過,天都十老正全力破開大陣,要不了多久大陣自毀。其實不用殺你,隻需要拖著就行。所以擄花惜,創造朝局紛亂。讓淵月用一劍五式殺人,讓我誤會小桃花源,對上不老怪。局麵一亂,就能拖延。”


    “問題是即便局麵亂了,能拖延多久,誰也不能確定。這無異於賭,非智者所為。”


    “如果人家就不是一個智者呢,誰說神遊上境的人,就非要聰明絕頂?”


    “如果她不是一個聰明人,就不會做這麽多事,而是直接殺了我。你要知道,現在的我,隨時可以動用十萬大軍。再讓爺爺派出黑甲軍,不用一天,便能將這十萬人屠光。”


    “那你為什麽不這樣做?”蕭離問。


    明浩鴻好像沒有聽到,繼續沉思。


    蕭離也糊塗了,這樣的事,隻是用腦袋去想,根本就是不著邊。


    兩人都在沉默,過了好久。明浩鴻還是問那一句:“你為什麽不殺我?”


    “我為什麽要殺你?”


    “為了阻止血祭遮天陣。”


    “我為什麽要阻止?”


    兩人同時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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