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的機關轉動,頭頂泄下來一束光。洞底雖有微微的燭火,但太深了,連淵月的一點身影也看不到。


    耀辰再扔下一個包袱,喊一聲:“淵月——”


    “放我出去。”淵月說:“否則你下次來看我,就不會有人迴答你了。”她已試了幾次,即便功力完全恢複,想要脫身也不容易。


    “再等等,事情快結束了。”耀辰說:“到時候我一定救你出來。我想問,蕭離是不是也在?”


    淵月看了蕭離一眼,他正在坐忘靜修,昏黃的燭光下,看他臉色似是好了很多。


    “死了!”淵月迴耀辰:“我也是運氣好,才留住這條命,何況他已經是個廢人。”


    “死的好。”耀辰恨聲說:“你知道麽,他殺了蘇憐,殺了小雅的孩子。”


    淵月不禁震驚,一股恨意湧上心頭。蘇憐這丫頭,雖沒有小雅那樣柔弱性子,可無論怎樣,蕭離也不應該殺了他。


    眼含恨意的看過去,蕭離卻已不見。隻聽耀辰又在喊:“倒是便宜了他……”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你真這麽想?”


    耀辰一驚,突然感覺周身空間猛地壓縮,全身像是被一股無形之力束縛,動彈不得,之後就看到了蕭離。他就像鬼一樣飄在洞口。


    “我這一生,做過許多後悔的事。”蕭離說:“比如,早就該殺了你和蘇憐。恩將仇報,我不在乎,但也要報在我的身上。”他隨手一揮,便是天地之力,深洞之中響起一聲龍吟。


    一陣金屬斷裂的聲音,洞中四壁的插著的刀劍紛紛斷裂。淵月隻覺一股奇怪的力量繞著身體盤旋,就像一股龍卷風,將她緩緩拽出漆黑的洞。


    蕭離稍稍用力,掐著耀辰的咽喉把他舉了起來:“之前我便說過,隻此一次,言之不預。為什麽就是不肯放過我呢?蘇憐自大蠻橫,難道你也感受不到我的善意。你太放縱她了,若想給她報仇,你首先就是殺了自己。”


    身影一動,猛地把耀辰摁在假山上,亂石碎裂。耀辰全身劇痛,這一下,不知自己身體有多少骨骼斷裂。


    “住手!”淵月一出洞口,就要阻止蕭離。


    “我並沒有想殺他。”蕭離說:“因為你。我朋友已不多,不想因為一個無意義的人而失去你。不過,我不會再犯以前同樣的錯,哪怕以後可能對我產生一點威脅也不行。”


    他鬆手,耀辰整個人軟了下來,就像全身的骨頭,都被蕭離抽走了一樣。蕭離沒有廢了耀辰一身功力,隻是將他腰墜打斷,此後再也站不起來,這比廢了他一身修為還要殘忍。


    淵月冷聲說:“蘇憐也是小雅的女兒,從你殺她那一刻起,我們就不再是朋友,今後也不會是了。”


    蕭離冷冷看她一眼。


    “你若覺得我也是威脅,也可以把我廢了。”淵月說:“你現在神遊上境,誰也阻止不了你。”


    蕭離神色冷峻:“蘇憐不是死在我手上的,你信麽?”


    淵月一愣,然後輕輕點頭。


    耀辰大喊:“淵月,你迷了心了,這種鬼話你也信……”


    蕭離不等他說完,提起耀辰飄身飛去。一牆之隔便是涼王府,蕭離一把將他扔到地上,耀辰忍著疼痛不說話。


    “來人!”蕭離叫一聲。王府的護衛隻有寥寥幾人。


    “王爺?”他們都很奇怪。


    蕭離問:“怎麽隻有你們幾個?”


    “王爺失蹤快一個月了,他們大都出去找您了?”


    蕭離心想:這麽久了?又問:“小王妃呢?”他剛到王府,就發覺不對勁。府內的人少的可憐,多數護衛都不在,更奇怪的是他也感受不到花惜和金奢狸。


    護衛們彼此看看,有一個說:“小王妃留了封書信給王妃,之後帶著幾個護衛出府,便再也沒有迴來過。”


    蕭離臉色一寒,指著耀辰:“把這人看好了。”


    這時淵月追了過來。


    蕭離說:“你也許有很多話要問他,王府之中,請便!”


    河口,野利仁終於等不及了。這是個陽謀,困住金奢狸,不信河口無動於衷。


    人,最脆弱的永遠是情感。


    但河口城上,隻有金遺還有這個弱點。左佑師和娜紮兩人,早已把人性中最脆弱的情感拋棄,隻剩下堅毅與果決。


    “我要出城,把小姑姑救出來。”他自幼父母皆喪,隻有這個小姑如母如姐的陪著他。


    娜紮冷聲說:“野利仁等的就是這一刻……”


    “你閉嘴。”金遺說:“這裏還沒有你說話的份兒。”


    左佑師說:“娜紮說的對,若野利仁有心,阿狸他們早已不在。記住,釣客之所以還把魚餌掛在鉤子上,是因為魚兒沒有上鉤。一旦你上鉤了,魚餌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一聲號響,那是草原上特有的牛角號。


    娜紮驚道:“圖魯奇也來了?”


    在遙遠的天際,黑壓壓的騎兵湧向河口。黑色的戰馬,黑色的輕騎,連旗幟也是烏黑的顏色。


    他們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烏鴉騎,騎射之精,冠絕天下。


    “來人,開城門,我們去救人……”金遺高聲唿喊。


    娜紮舉掌成刀,砍在他脖子上,金遺頓時暈了過去。


    “豎子不可與謀。”娜紮說:“這樣的人,你還指望他能成大事。”


    左佑師歎息一聲:“我們需要一個旗幟,名正言順的握住涼州騎。你要嫁的不是未來的康王,而是能夠爭霸一方,橫掃四野的涼州騎。”


    野利仁聽到牛角號的聲音,策馬到了金奢狸近前。這群人已經被圍了十幾天,缺吃少喝,如今哪還有什麽戰力,隻要他一聲令下,頃刻便為枯骨。


    “阿狸——”野利仁說:“看來,河口是沒有打算要援救你們的意思。”


    金奢狸冷笑:“他們又不是笨蛋,你擺下這陣勢,還看不出來麽?即便金遺看不出來,還有娜紮呢。娜紮比你我都強,因為他比你我都狠。”


    “左佑師呢?”野利仁很有深意的笑道:“竹之武為救金遺,四處求醫無果。隻能上君山,求五龍真人這個天地合道的世外高人出手。有意思的是,左佑師孤身入金帳,救出金遺和娜紮,一身合道巔峰的修為,無人能夠阻止。你不覺得奇怪,隻要他稍微出手,就能解了金遺幻陰指之苦。”


    金奢狸怎沒想過這一點,隻是她現在已沒有機會問為什麽。但若說左佑師背叛涼州,有什麽陰謀的話,他是不相信的。金家能在涼州盤踞,左佑師居功甚偉。


    “圖魯奇來了。”野利仁說:“他可不像我。阿狸,隨我迴掖城吧,河西雖比不得涼州,但我保證,它將是你永遠的家。我的子民會以你為後,奉你為尊。你為涼州辛苦多年,換來……”


    “不要說了,你難道忘了我是涼王妃,有夫之婦。”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如果我身邊需要一個男人,他可以無權無位,甚至可以是個廢物,但要真實。你呢?”金奢狸問:“你想要我,還是我的身份。”


    野利仁說:“並不衝突吧!”


    金奢狸一笑,這就是男人。她策馬迴轉,叫來金歌,低聲吩咐:“圖魯奇來了,他絕不會像野利仁那樣,對我有一絲幻想,我們準備突圍!”


    金歌疑惑道:“河口會為我們打開城門?”


    “我們不迴河口,沿河東下,去藍關,那裏有座吊橋。這是唯一的生機,沒有別的選擇。”


    河口城頭上,左佑師和娜紮已看到金奢狸他們正整裝備馬。


    “她準備突圍?”娜紮說:“她難道不明白,河口城門不可能打開,尤其是現在。圖魯奇的烏鴉騎來去如風,以速度見長。哪怕城門隻是開一條縫,也能鑽進來。”


    左佑師沉思道:“她是要沿河而下,去藍關。”


    “你真的不準備出手?”


    左佑師望著城外的山峰,那裏隱約一個黑影。去金帳救金遺和娜紮是一個錯誤,他總感覺金帳之事就是一個陷阱。圖魯奇的作亂,影子的出現,就是再等一個人出現。未必是他,隻不過他恰好出現而已。


    影子感受到他的目光,心中不起波瀾。他也在等,等左佑師出手。


    金奢狸一聲唿喝,三百餘騎同時向東奔逃。四處伏兵驟起,隕星弩一陣齊發,中者立刻掉下馬來。


    野利仁眉頭皺起,心道:阿狸呀,你真的寧願死也不願跟我?


    圖魯奇策馬到他身邊:“後悔麽?”


    野利仁一愣,圖魯奇又說:“你心裏明知不可能,還是要等。一個想要離開的你的人,你永遠等不到她迴頭。女人的心,可以軟的像豆腐,碰一下就碎。也可以硬的像石頭,經得了風吹雨打,日夜蹉跎。”


    “讓她走吧?”野利仁說,這是他對心中所愛,最後一次懦弱。


    圖魯奇笑了:“如果你是為了兵士性命,我佩服你。如果你是為了自己,我鄙視你。我早跟你說過,覬覦河西以及草原的,從來不是中土的朝廷,而是河對麵的涼州。”


    野利仁看他一眼:“你想怎麽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河口都不願意開城來援,你的心思,左佑師和娜紮都猜的出來。”


    圖魯奇道:“猜的出來又如何,金遺才是未來的涼州之主。我猜定是左佑師和娜紮力主河口不出兵來援。人世之間,最偉大的力量是愛,最強大的力量是恨。埋一顆種子在金遺心裏,等到他再也無法承受心中的後悔,他就會恨。”


    野利仁有點不明白,但不願接受。


    圖魯奇說:“殺了金奢狸,她死,遠比活著有用的多。”


    “你沒說過讓她死?”


    圖魯奇搖頭:“因為時機,地點都不對。否則你真以為以她那一千涼州騎,能從金帳一直逃到河口?”


    他揮手,牛角號吹響,烏鴉騎就像死神的影子,散在這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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