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奢狸在信上說:老康王調動涼州騎,集結在秦嶺關外,想以此做態,保他在京中的平安。此舉實屬不智,問蕭離是否另有傳信迴涼州等等。


    一頓埋怨,認定了是他暗中傳信迴涼州運作此事。天地良心,他即沒有這個心,也沒有這份聰明。何況諸事紛繁,也沒這個時間。京中有五百精騎,且都配了隕星弩,以自己此時天地合道的修為,就算皇帝想對自己不利,恐怕也要衡量一下,是否能將自己一擊而亡。


    皇帝是個聰明人,應該清楚虎在籠中,勝過逼虎歸山。


    手上用力,書信被真氣一震,化作雪花片片,隨風飄在空中。問了金歌,最近是否有傳信迴涼州。金歌說洪明小心謹慎,不要說書信,平日外出都需他批準。


    蕭離想:許是老康王自己的主意,這老頭還是夠意思的,比金奢狸有人情味兒。陳兵秦嶺,雖然用處不大,好歹是個態度。金奢狸可能擔心適得其反,反而加深皇帝忌憚,做出不理智的決斷。倒不是沒有道理,也是擔心他。


    到了宮門,武威侯和諸葛白露正等著他們。


    諸葛白露見了花惜,裝出一副冷淡的樣子,但那一雙眼睛卻有著掩不住的喜悅。


    武威侯說:“你們先進去,我有話和王爺說。”


    蕭離擺擺手,示意他們先走。


    兩人遠遠跟在後麵,武威侯四下瞧瞧。蕭離說:“不用擔心,與我說話,就算身邊有人,我不想讓他聽,他耳朵湊過來也聽不到。”


    武威侯長出一口氣:“厲王無論許你什麽,都不要答應,不要和他來往過密。皇上還在潛龍時,你們關係最好,這是關鍵。”


    蕭離不大明白:“你是否聽說什麽了,皇帝想對我不利?”


    “永遠不要臆測這種事。”武威侯說:“聖意難測,身為臣子,隻需聽命。那把椅子,之前想想就算了。如今皇上已有了太子,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那些事就不要再想。”


    蕭離笑道:“他若還這麽想,我也沒有辦法。我已做到這般程度,是友是敵,在於他的選擇。”


    武威侯愣住。


    蕭離又說:“我若有心,昨晚就送他去見先帝了。這難道算不上誠意?”


    武威侯無語,昨晚的事他並不很清楚,但知道那是一場讓他也無能為力的殺戮。


    這個時候,厲王策馬入宮。


    皇帝早有旨意:厲王,涼王可以騎馬上殿。


    厲王看到武威侯,也頗感意外。說的是家宴,怎麽會有他。其實也合理,滿朝之中誰也沒有他的權勢大,況且他諸葛一門,還有一個誰也惹不起的諸葛驚鴻。事實已經證明,諸葛驚鴻哪怕不在朝中,仍能翻雲覆雨擺弄天下。


    “怎不見兩位小王爺?”武威侯上前問。


    厲王冷笑:“我怕是鴻門宴,總得留個崽子給我收屍。”又問蕭離:“老四,你就不怕?”


    蕭離一笑:“老皇帝在的時候我都不怕,更不要說現在了。況且昨夜之後,高手隕落太多,我怕的人也就那麽幾個。巧的是,他們再沒有機會了。”


    厲王冷笑:“走吧,你還沒有見過新侄子呢。”


    蕭離一笑,突然意識到自己錯了。厲王之前說“多了個侄子”,現在又說“新侄子”。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麽。可仔細想想,若是如自己心中所想,所謂太子是蕭餘,厲王絕不會用“多”和“新”這樣的字眼。


    況且自己所想,本就有些荒唐。即便皇帝真要傳位給蕭餘,大可不必認了兒子,因為這實在是很大的醜聞。


    蕭離叫住厲王:“那個太子到底是誰?”


    “進去就知道了。”厲王說:“總之是你想不到的人。老大藏的可真夠深的,瞞了你我,瞞了老頭子,瞞了天下人。”


    三人進到大殿,其餘人早坐好了位置。他見蕭餘身上穿著五爪盤龍的親王服,立刻明白了,勳王府張燈結彩,是在慶賀蕭餘襲封勳王爵位。


    紅泥扮作金奢狸的模樣,衝他眨一下眼睛,在場的人誰也沒有發現異常。青蘿走來低聲問:“哥,母妃去了皇陵,是真的麽?”


    蕭離點頭,他總不能說昭妃被困在大悲寺的山淵裏。


    這時太監用尖銳的聲音,高聲喊:“陛下到!”


    眾人站起來,蕭離心想:我倒要看看,皇帝藏了多年的兒子,究竟是何許人也?


    嘩啦啦珠簾掀起,皇帝走了出來。蕭離雙眼忽地收縮,像貓兒見了老鼠。他看到明浩鴻穿著太子黃袍,跟在皇帝身後。


    和他一樣震驚的還有花惜,隻有他們兩人知道,眼前這人是誰,或者曾經是誰。蕭離的手在顫抖,這一刻他差點沒忍住。但需要忍,明浩鴻他不在乎,但現在他是太子。皇宮重重守衛他也不在乎,但花惜和紅泥不行。


    所有人都跪下,隻有他和厲王站著。沒別的,兩人就是有這個資本,都可以宮中騎馬了,見王不跪也沒什麽。畢竟他們是親王,是皇上的兄弟。


    皇帝笑著讓眾人起來,走到蕭離身邊,對明浩鴻說:“來,你四叔還沒見。”


    明浩鴻輕輕揖禮:“涼王!”


    蕭離說:“真是巧!”


    明浩鴻說:“天意弄人!”


    蕭離又說:“很好。”


    明浩鴻說:“好的很。”


    皇帝說:“你四叔是高人,以後這天下,還得你四叔幫你。當然還有你三叔。”


    厲王一笑不語。


    蕭離說:“我看還是算了,等我心願一了,就準備江湖逍遙。廟堂太高,不是我的歸處。”


    明浩鴻說:“真巧,我也有顆江湖心。”


    皇帝笑道:“老四放心,我說過的,他們欠你的東西,一定還給你,讓你一償心願。”


    蕭離心中明白,隻是不信。皇帝又拉住明浩鴻:“朝臣你都見過,這裏都是皇室家人。你三叔,見過了。這是你二叔的兒子,襲爵的勳王。這是武威侯,見過的……”


    皇帝一路介紹過去,繞一個圈,到了對麵的女眷:“這是武威侯的女兒,諸葛白露,是我給你選的太子妃。”


    明浩鴻展顏一笑,諸葛白露又驚又羞。看著明浩鴻,還沒見過這麽俊俏的男人。蕭離和厲王對視一眼,同時看向武威侯。武威侯神色如常,並無驚喜之意。兩人頓時明白,他其實一切都知道。


    皇帝又在介紹:“這是你小姑,公主青蘿。”


    青蘿有點犯傻,說:“你長得真好看。”


    又走兩步,皇帝說:“這是涼王側妃……”


    明浩鴻說:“好久不見!”


    花惜低頭,不知道說什麽,她實在太過於震驚了。


    皇帝奇道:“你們見過?”


    明浩鴻說:“算是故交。”


    皇帝哦了一聲:“這是涼王正妃,老康王之女……”


    他沒有把話說完,因為紅泥的雪蠶絲已刺破他咽喉,纏繞在他的脖子上。她一個轉身,一代帝王,登基還未滿月,就此為國盡忠,身首異處。


    誰能想到,誰也想不到。這一切發生的太快,諸葛白露尖叫的時候,眾人好似才醒過來。紅泥一個飛身,半空中一個旋轉露出本來麵目。


    武威侯大叫:“不是王妃,來人……”


    紅泥撞破窗子,羽林衛聞聲而動,反應迅捷,已把大殿圍住。


    明浩鴻第一個衝出去:“何方妖女,刺王殺駕,生死勿論,拿下!”


    羽林衛得了命令,既然生死勿論,那就容易了。包圍圈忽地往外散開,一陣密集箭雨射向紅泥。


    紅泥舞動雪蠶絲,一陣叮叮當當把射來的箭震開,隨即飛身而起。可這是皇宮,哪是這般容易脫身。


    一眾人都到了殿門口,看著紅泥在羽林衛的包圍中左衝右擋,竄高下低,始終無法擺脫。


    厲王和武威侯死死拉住蕭離。


    厲王低聲說:“他不是你的王妃金奢狸。”


    武威侯也壓低聲音:“不管她是誰,你都莫要插手,否則就說不清了。你要記住,這裏還有個柔弱無力的女人。”


    蕭離強製自己冷靜下來。是呀,還有花惜呢。他可以不顧一切,不懼一切,但花惜不行。


    一聲慘唿,紅泥中了一箭。羽林衛使長槍的一擁而上,雖說生死勿論,但抓到活的總比一具死屍功勞大些。


    又一聲慘唿,紅泥肩膀被長槍刺中,鮮血立刻噴湧出來。隻見她手臂揮舞,雪蠶絲盤成一個圈附在傷口上。然後用力一甩,沾著鮮血灑出去,點點猩紅似桃花。羽林衛一陣哀嚎,凡是沾到血滴者,立時中毒而亡……


    羽林衛見此也都遠遠避開,隻拿強弓硬弩招唿。一時間箭如雨下,紅泥痛唿兩聲,身上又中數箭,雖不致命,卻也不是輕傷。


    她收起雪蠶絲,運起真氣逼出身上箭矢,同時身上像花灑似的噴出鮮血,鮮血在她真氣催動下化作紅霧,頓時彌漫四周,羽林衛倒了一片。


    “小心,有毒。”有人喊著。


    這時趕來的羽林衛越來越多,紅泥這招能用幾次畢竟人身的血又不是源泉。蕭離見她身形稍顯搖晃,已知她後力不繼。又是一陣箭雨,紅泥身形一晃,想要抽出雪蠶絲,好似已經晚了。


    蕭離一咬牙,飛身躍起大喝道:“誰主使你的……”一掌推出,夾著天龍十八式的氣勢,頓時把射來的箭雨吹偏,好巧不巧的,雖都射在紅泥身邊,卻沒有一支射在她身上。


    紅泥感激的看他一眼,嘴裏卻說:“休想知道。”她身後羽林衛再次持槍湧來。


    蕭離大喊:“我的王妃呢?”


    紅泥說:“你猜呀?”


    蕭離猛的一式天龍怒,狂暴的勁氣吹向紅泥。紅泥隻覺像一股風托住自己的身體,身後的羽林衛被這勁氣一吹,頓時四飛開來。合圍之下,出現了一個缺口。紅泥知道機不可失,翻身從缺口逃了出去,蕭離隨即跟上。


    有人喊:“保護太子……”


    一眾羽林衛也不去追,都守在大殿。皇宮重重守衛,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逃出去的。


    紅泥沒走多遠,又陷入重圍。好在蕭離隨即趕到,看著像是要拿下紅泥,出招淩厲剛猛,其實是震開羽林衛,好讓紅泥離開。


    紅泥心裏明白的很:殺了皇帝,會給他帶來無窮麻煩。可這個男人,首先想的卻是讓她脫離困境。她想到河口之戰,背靠著背的廝殺,那不是把命交給對方,而是有著要死一起死的浪漫。


    愛,是很奇怪的,它在不經意的一瞬間。你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像顆種子似的種在了心裏,等到發芽,卻還不知道她是什麽。等她開出美麗的花,你會頓時明白,這就是痛苦。因為你不能把她從心裏連根拔起。


    到了宮牆處,望樓裏的攻城弩同時射了出來。弦動的聲音,破空飛來的聲音,密密麻麻的,顯然昨夜之後他們又增加了防備。


    紅泥應該躲不過……


    蕭離一聲狂嘯,施展天龍舞,人飄到半空。天地之氣凝聚,九龍環繞把他和紅泥裹在中間。攻城弩射來,就像射在水中,先是一頓,便浮了起來。


    兩人像被無數弩槍做成的牢籠困住了似的……


    蕭離一把抓住紅泥,問:“為什麽?”


    “你忘了我是什麽人?”紅泥說:“我是殺手。”


    “神宮滅了?”


    紅泥一笑:“跟我走吧?”


    走?


    去哪裏?


    兩人飛出皇宮……


    一隻火鳥飛來,一聲淒鳴。蕭離隻覺空氣頓時熾熱,推開紅泥,雙手一震,九龍盤繞而上,龍吟咆哮震徹夜空。火鳥張開翅膀,被九龍一衝,天地間生出一股奇怪的波動,霎時間如煙花綻放,絢爛無比。


    蕭離感覺一股奇怪的力量打在身上,從頭頂沿著脊柱,直到雙腳。身體忽地一陣酸麻,飄落在地,猛吸一口氣才把這股怪力逼出。


    再看紅泥,被嶽恆巨劍壓住肩膀,動彈不得。


    拓跋文陽?蕭離心想:你為何要出手?


    羽林衛這時趕到,精鋼鐐鎖,把紅泥擒住。


    嶽恆收起巨劍:“多虧王爺,才能拿住刺客。”


    紅泥望著他,嫣然一笑,生死看淡的。


    蕭離隻能眼睜睜看著紅泥被押走。沒辦法,既然拓跋文陽出手,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抬頭望向天機閣,拓跋文陽就在裏麵。事出突然,一味著想把紅泥帶出皇宮,卻忘了天機閣就在皇宮之側。


    不知道傻傻站了多久,宮門大開,厲王武威侯等人出了宮門。花惜還在震驚恐懼之中,上了馬車被護衛們夾在中間。


    厲王策馬趕來,說:“老四,還記得老大給我的東西麽,我燒了。”他說的是那封傳位詔。


    “從此之後。”厲王說:“我就想做個閑散王爺,我勸你也一樣。沒事來找我,騎馬,喝茶,釣魚。”


    武威侯冷著臉:“王爺,有些話心裏知道就好,不需要說出來。”


    厲王冷笑道:“領教了,國丈大人。”


    蕭離嘴角抽搐:今晚的事太詭異了。


    厲王走了,武威侯才低聲說:“還是那句話,少與厲王來往。太子……”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蕭離問,轉身跟在隊伍最後。


    “知道什麽?”


    “老大有兒子,這件事瞞了所有人,可你知道。”


    武威侯說:“年前……”


    蕭離明白了,難怪老皇帝死時,老大還沒登基,就把羽林衛交給了他。


    蕭離上到馬車,問武威侯:“你認為是我主使的麽?”


    武威侯低聲說:“我和厲王一樣,都不認為是你。除非你既蠢笨,又嫌自己活的太久。”


    蕭離笑笑,鑽進馬車裏。花惜撲到他懷裏,身子抖的厲害,好像今生沒有遇見過這麽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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