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葬這天何等的風光氣派。


    諸葛驚鴻站在天機閣上,看著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的的開出城外。


    他叫來初一,吩咐說:“你去武閣,查一下近二十年來,聖京之中有無突然出現的不知名高手。”


    又吩咐十五:“你去找嶽恆,我要宮中除卻羽林衛外,所有人的詳細記錄。”


    大葬之後,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一條長街,因為國喪的關係,燈籠都換成了白色。蕭離終於能脫離皇宮,迴到王府。


    馬車行進間,蕭離突然叫停。


    “你們先迴去吧。”他說:“我自己走迴去。”


    金奢狸怨道:“你多少天沒迴去了,你的那位朋友都等急了。”


    蕭離沒有說話,擺手讓他們先走。孤獨的長街,白色燈籠散出的光,忽然顯得鬼魅而陰森。


    蕭離停住腳步,街的拐角轉過嶽恆的身影。


    “有話就說吧。”剛才馬車上,蕭離就已經感覺到了嶽恆。他似是故意放出氣勢,好讓自己察覺。


    嶽恆抱著巨劍,看看四周無人,說:“這些日子王爺也忙,有些話始終找不到機會。當日陛下突然病發,王爺不覺得奇怪。”


    蕭離問:“哪裏奇怪?”


    嶽恆說:“王爺常年不在京中,可我卻是日夜守在陛下身邊。陛下這些年飲用陽露,身體一日好過一日,突然病故,我很是疑惑。”


    蕭離說:“我覺得並不奇怪,他那副身子,哪是個活人的身子。或者他自己不知,太醫不知,但於你我這般修為的人,又怎會看不出來。”


    嶽恆說:“我早就發現了,四年前就是那個樣子。太醫說過,於我們來講確實是大礙,但於陛下那個年紀,也屬正常。隻要一直飲用陽露,生氣不散,便也無大礙。所以這些年,陛下身子越發康健,精神越發強盛。突然病故,我是存疑的。”


    蕭離想了想,說:“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麽?”


    嶽恆立刻說:“王爺請講。”


    蕭離邊走邊說:“我若是你,便會去找厲王。他久在京中,若有疑惑應是比我更甚。我與厲王的區別,隻在於我有涼州騎,而他的京畿大營已經被調到北海。能活著迴來幾人,實在難料。老大做了皇帝,年號天授。既然是天授,又何必擔心節外生枝,讓你來試我。”


    嶽恆臉色稍顯感慨。


    蕭離知道自己猜對了,又說:“即便老頭子真的死於非命,那又如何。自古以來,皇權誘惑,父子相誅,兄弟相殘,一點也不奇怪。我現在才知道,不管是老皇帝還是老大,都對我頗為顧忌。可惜,皇權於我,猶如浮雲。”


    嶽恆說:“先皇在世便極其忌憚西北,涼州的實力,就是王爺的實力。尤其是河口一戰之後,無論是先皇還是當今陛下,心裏都會不安。”


    蕭離一笑:“若讓你選擇,一是可為天下主的皇帝,一是修者至境神遊,你會選哪一個?”


    嶽恆不假思索的說:“當然是神遊至境。哪怕機會渺茫,我也想一試,哪怕隻有一刻,我也想感覺一下:一個人究竟能夠強到何種程度。”


    蕭離笑道:“我又何嚐不是。”


    嶽恆恍然大悟:是呀,眼前這個年輕人可不隻是重權在手的涼王,更是一個還虛巔峰的修者。以他的年紀,破入合道的機會極大,至於神遊也不是不可期待。


    蕭離又說:“迴去給他說清楚,我自有我的路,和他的不同。兔子不咬人,但不要逼它。”


    “我明白了。”嶽恆說:“不過有件事,連陛下也不知道。今日一早,天機閣的十五找到我,拿走宮中除羽林衛外所有人的秘檔記錄。我想,怕是連諸葛先生對先皇忽去也心有疑慮。”


    蕭離說:“他老人家比你我看得透,別說是這檔子事,就算這天下換了姓氏,他也無所謂。”


    即便如此想,他仍然好奇。不知不覺的,竟然走到了天機閣。


    天機閣的燭火徹夜不息,即便如今晚這般淒厲的夜,那燈火依然閃爍,仿佛夜色中唯一的星。


    夜風吹來,雖不冷,他卻打了個寒顫。


    初一推開門:“王爺,請迴吧。先生不想見人,紅泥姑娘已送迴王府。”


    蕭離轉身離開,既然不見,那也不好打擾。沒走到幾步,就覺有人跟著自己。這感覺時有時無,說明來人是個高手。聖京之中,高手無外乎那幾個地方。大悲寺不會這般下三濫,武閣沒有必要,那就是宮中的了。


    天授帝真有點不聰明,難道嶽恆就沒有提醒他,用這樣的人跟著自己,無異於讓老鼠盯著貓咪。


    轉過街角,蕭離忽然加快腳步,隨即身形一晃,攀住房簷躲了起來。


    無人的長街,昏暗的燈光拉出一個長長的影子,影子越來越短,一個黑衣人出現。看那嬌小的身形,是個女人。


    她四處張望,顯得有些慌張。蕭離輕輕飄落在她身後,她的身子立刻繃直,已經察覺。


    “姑娘,三更半夜,跟著一個男人可是很危險的。”蕭離說。


    他聽到一聲淺笑,然後就看到了劍光。如一溪流水,泛著粼粼波光。


    好快的劍,好在他也很快。刹那間身形暴退,隨即再衝上去。黑衣人很不簡單,隻這麽一瞬間就飛身而起,蕭離緊追在後。方才那一刹那的劍光,他還以為是淵月。如此相似,如此熟悉,但她絕不是淵月。淵月的身形要比她好看的多,腰肢沒有這麽粗,腿與身的比例也不是這般五五開的。


    可那一劍,分明與淵月是同源,他能感受到相似的劍意。


    蕭離心想:她會不會和淵月一樣來自天都。之前猜她是宮裏的人,看來是錯了。可也有一種可能:她不但來自天都,也是宮裏的人。


    這就有意思了。這幾日在京中,感覺無論武閣還是大悲寺,似乎對天都的態度都不友好。若眼前這人真是宮中派來的,那麽天授帝和天都又是什麽關係呢?


    這事本與自己無關,但心裏就是想知道答案。


    黑衣人修為不怎麽樣,身法卻是奇怪,先是繞著皇城轉一圈,看沒有甩掉蕭離,便一頭竄入房屋最密集的地方。


    追人,蕭離不在行。但逃跑,他可是很有經驗,想要甩掉他哪是那般容易的。錯橫交織的巷子,錯落疊置的房舍,黑衣人無論如何閃躲騰挪,蕭離總是不遠不近的跟著。


    在蕭離看來,她已經很不錯了。若換了別人,早已經被自己抓在手裏。但見隻個身影起落,人已翻過城牆。蕭離心想:城中你尚且擺脫不掉,何況是城外。一個飛身躍到半空,如一隻大鳥翱翔。


    夜色中看的清楚,黑衣女子躍過城牆,幾個起落鑽進樹林。蕭離心想:以為這樣就能躲過。


    他人在半空,忽地一掌拍下去。掌風落下,才剛綠了的樹葉嘩啦啦落下。黑衣女子閃現身影,然後一躍又隱藏起來。


    蕭離說道:“姑娘,現身吧,再躲我就手下不留情了。”說完又是一掌,掌風過處,黑衣女子現出身形。


    蕭離飄身落下,說:“我喜歡聰明的人,尤其是聰明的女人。我隻問話不殺人,聰明的人應該明白,有些男人是騙不得的。”


    蕭離又聽到一聲淺笑,然後又是劍光。和之前不同,他看到了劍,卻看不到握劍的人。隻有初一曾給過他這種感覺,那是無法形容的一劍,仿佛突然出現,又仿佛它本就存在。


    這一刻,蕭離明白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黑衣女子不是要擺脫自己,而是刻意引自己前來。單這一劍,她就不在初一之下。不,她遠遠超過初一。


    這一瞬間,蕭離不知道要往何處躲,要往何處避。好像世界已沒有了方向,天與地隻在一劍之間。


    從未有過這種無力的感覺。不,有過。那是麵對影子的時候。


    合道!


    蕭離腦袋嗡的一下,好在他會天龍十八式,其中一式天龍禦,正是要在這樣的時刻派上用場。不用聚氣,不用蓄勢,心念一動,全身真氣如霧般湧出,凝實如一條龍,刹那間護住全身所有要害……


    隻見劍光一抖,萬千劍影匯聚成一。天龍禦玄妙無比,以氣機牽引,自動擋住這一劍……


    蕭離直覺腹部一痛,一道劍氣入體,整個人被這道劍氣衝的倒飛出去,全身經脈為之一滯


    蕭離心想:壞了,怎麽也擋不住第二劍。埋怨自己實在多事,倘若不是心生好奇,也不會被黑衣女子引到城外。


    然而黑衣女子並未刺出第二劍,趁蕭離人還飄在半空 ,伸手抓向他腰間。那是一隻很美的手,潔白纖細,十指如蔥。長長的指甲,還畫著水仙花似的花紋。


    一道劍光,如流星劃破夜空……


    黑衣女子咦了一聲,揮劍一擋,雙劍相交,劍芒漫空。


    蕭離趁機翻身落地,悶哼一聲,天地之氣強納入體,將劍氣逼出。


    再一看,初一持劍而立,遙望黑衣女子。


    隻聽初一說:“日間我還去武閣,查詢近二十年來京中是否出現過神秘高手,然而一無所獲。晚上就遇到了閣下。閣下真是隱藏的好,合道之境,這麽多年卻沒有被發現。”


    黑衣女子哼哼冷笑,長劍豎立,眼神中滿是不在乎。


    蕭離良久才穩住氣血,功法運轉,但天龍禦的副作用極大,一時之間竟夜不能開口說話。


    隻見初輕抖手中三尺劍,一聲劍吟。


    黑衣女子猛地眯起眼睛。她知道,初一雖是還虛修為,但劍道高深,功力深厚,離著合道也不過是一層薄紗。即便如此,合道終究是合道。但心中突然一動,轉身一看。身後走來一個人,正是十五。


    十五大踏步走來,卻沒發出一點聲音。他身材高大,如一座小山。但走動起來,卻像根羽毛似的輕飄。


    黑衣女子眉頭皺起。雖說合道與還虛差著一個境界,但有些人為了增加感悟,厚積薄發,硬是忍在破境邊緣。若說初一離著合道不過一層蟬翼,那十五已然是身在合道,心在還虛。這種人最是可怕難惹。


    “一劍波光閃,點點是桃花。”十五好似腳不沾地:“這是小桃花源的絕技,可小桃花源沒你這號人物。閣下在京中隱忍多年,為何不繼續隱忍下去。”


    黑衣女子冷哼一聲,用奇怪的聲調說道:“我早聽人說過,諸葛驚鴻有兩個了不起的徒弟。應著民間那句俗語: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今日我倒要看看,諸葛驚鴻的徒弟,是否如他當年那般驚才絕豔。”


    十五冷哼一聲:“知道老師當年風采的要麽是那幾位前輩,要麽就是他的仇人。”十五一拳打出,直接,簡單,純粹,就像生氣的孩童,根本不在乎對方是什麽人。


    黑衣女子冷笑,長劍隨手一揮,顯現出合道境的真正實力。她這一揮之下,劍勢帶動天地之氣,那感覺就像登上大悲寺的那道石階。這就是合道,合乎天地之道,再不用納天地之氣入體,而是直接以天地之氣為用。


    難怪大悲寺那道石階如此難以登臨,有大智禪師坐守,石階就是個合道境的高手。


    叮的一聲,十五退了兩步,黑衣女子身形一晃。


    劍光散去,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湖麵。劍光蕩漾開來,散在淒冷的夜色中。黑衣女子轉身拉劍,蕩漾的劍光像被拉了迴來,重又匯聚在一起……


    初一劍動,流星刹那,匯聚的劍光一擊而散。


    十五哈哈一笑:“合道大境,不過如此,想來這些年蟄伏京中,不敢精進修為,生怕被老師察覺吧。”


    黑衣女子冷聲道:“小子無知,死期當至。”劍光一收,忽地劍影重重,寒光點點。十五哼一聲,一拳擊了上去,拳勁霸道,卻沒一點風聲。初一飛身而起,萬點劍光閃現,一瞬間,這陰冷漆黑的夜猶如風吹散烏雲露出漫天寒星……


    一聲巨響,勁氣激蕩,大地似在顫動。


    初一,十五各退數步,黑衣女子也退了兩步。這兩人功力之深厚,遠超出她想象。她本以為所謂天榜高手,不過是武閣無聊之作。但看眼前兩人,天榜之上怕是每一個都是紮手的貨色。


    十五又大喝一聲:“涼王,何必在旁觀看。你的天龍十八式何等威猛,我們三人還拿不下一個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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