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離心中感慨,這麽大的王府,也許隻有花惜是真心關切他。可她下一句話就讓人心涼了半截。花惜說:“給我辦件事兒。”


    說著去拉他手臂,蕭離“哎呀”一聲,碰到了傷口。江都王正好在院中,看出他腳步虛浮,手臂上還帶著傷,便笑著說:“王爺好像是去了大悲寺,怎麽還動起刀槍了?”


    蕭離卻說:“我以為王爺會負氣離開涼王府,不再想見我了。”


    江都王說:“像我這種外地藩王,京中無家無業。若不住在王府,隻能去住驛館,相比之下還是王府好一些。何況王爺答應的事情還沒做到,我當然不能就這麽走了。”


    蕭離一笑,心想:碧玉刀不過是把比較鋒利的刀而已,她竟這麽在乎。其實借給她也無所謂,隻是上武閣救紅泥,雖是她的點子,可也沒幫多少忙。主要還是他和紅泥配合的好,心有靈犀演技一流。這麽一想,便不想這麽幹脆了。


    花惜沒有給他多說話的機會,直接拉他進了房間,上來就問:“怎麽傷的,因為紅泥?”


    蕭離搖頭。花惜又說:“我還真以為你死了,你再不迴來,我就準備去買壇子了。”


    蕭離假裝感激,說:“我太感動了,有你這句話,命都可以交給你。說吧,讓你幫你什麽?”


    花惜說:“你也太假了,但我喜歡你這感激涕零的樣子。我弟弟諸葛清明,你是知道的。”


    “未聽你說過,但能猜得到。”蕭離和衣躺到床上:“我倒是奇怪,武威侯的千金,武威將軍的孫女,不在武威侯府待著,迴到涼王府做什麽?”


    花惜低頭不語。


    蕭離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花惜冷笑一聲:“他們不會認我,你忘了我的出身。春風樓那種地方,炒一盤小蔥豆腐,都沒人說它是清白的,何況是姑娘。”


    蕭離說:“可你現在是涼王妃,不是春風樓的姑娘。”


    花惜冷哼道:“你以為你這個涼王多了不起麽,真那麽尊貴?連清明也知道,你全是靠著阿狸。雖是天家皇子,卻做了一鎮藩王,要錢沒錢,要權沒權,還不如閣部大員。”


    “這你也懂?”蕭離問:“春風樓裏學的?”


    “清明告訴我的。”


    “你這個弟弟倒不是傻子。”


    花惜說:“是傻子倒好了。他本來就不受待見,整日的就是吃喝等死,武威侯的爵位也輪不著他。可諸葛小寒突然死了,他反倒對爵位熱心起來。我怎麽說都不肯跟我走,非要自己襲爵。他跟我說,現在朝中的事,皇帝已不管了,都是太子監國。你跟太子是兄弟,關係又好,所以讓你去和太子求個情……”


    蕭離恍然大悟:這就是紅泥要殺諸葛小寒的原因。於是又說:“這還要幫什麽忙,武威侯好像隻有兩個兒子吧。”


    花惜黯然說:“他和我一樣,不過是個不知名的女人生的孩子。現下京中早就傳遍了,他的胞姐是個春風樓的紅牌,你覺得武威侯會把爵位給他?”


    蕭離心道:不知名的女人?你娘是殺手落花,哪會是不知名的女人。


    “那想讓我幹什麽?”


    花惜說:“請太子一道旨意,把爵位傳給清明。太子很快就要登基為帝,他們不敢不從。”


    蕭離說:“以勢壓人,我不喜歡。你弟弟也不大聰明,想的法子兩個字形容:粗俗。”


    花惜說:“那你幫這個忙麽?”


    “要看你表現。”


    花惜輕輕打他一下:“你現在越來越像春風樓的客人,逮著個機會就想占便宜。”這下恰好打到手臂上的傷口,蕭離啊呀的叫起來。


    花惜忙問:“很疼?”


    蕭離說:“被人割下二兩肉,你說疼麽?”


    花惜驚問:“怎麽會這樣,你去幹什麽危險的事了?”


    蕭離沒有迴答,而是說:“等我養好了傷,就把你的事辦了。能辦多少是多少吧,諸葛清明襲爵,你這個姐姐以後也有個著落。”


    花惜頓時黯然,把他受傷的手臂抬起來,伏在他胸口,輕聲說道:“不如我們離開吧,你不是想迴太平鎮?我和你一起迴去,把酒館開起來……”


    花惜這話好怪,她向來不喜歡太平鎮,那是她最不願記起的地方。蕭離心想:也許有些事,她並沒有說出來。


    卻聽花惜又說:“還有一件事……”


    “什麽?”


    “算了。”花惜輕聲說:“等你傷好了再告訴你。”


    蕭離也正疲憊,花惜一夜未眠,兩人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醒著還是睡著。蕭離隻覺手臂傷口又癢又痛,渾身像被水泡了似的發脹。心法運轉,一絲真氣遊走,全身經脈舒暢,並無不妥。


    房外,天地之氣凝聚,那是空靈一式。房內,蕭離嘴進鼻出的唿吸,這是陰陽納真術。他本就氣海空虛,天地之氣入體,行轉百脈諸穴,直接沉入氣海變成先天真氣。


    這還從未遇見過,以前若是要把一絲天地之氣納為己用,坐忘清心,運轉周天,可不是一般的麻煩。現下倒覺得容易的很,不用刻意,自然功成。難道正是因為氣海空虛麽?


    蕭離想著,心境更加通明,有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江都王看著繚繞而來的天地之氣。這王府內隻有她能感知得到。這種感覺隻有在老師的天涯閣有過。老師曾大言不慚的說過,她是這世上最年輕的還虛。可她已見過兩個可怕的人,其中之一便是涼王。另一個更加可怕,尤其是那副古怪的白色麵具。讓人一眼看去,徹體生寒。


    金奢狸走到院中,對江都王說:“北海王請我們,今天可有空?”


    江都王說:“我們來京,不就是要見他?”


    金奢狸感慨道:“有什麽法子,天啟帝看的緊,秘史書信我是信不過的。”


    江都王又說:“防著我們的,也未必是天啟帝。”


    皇城之側,有樓台高聳,眺眼望皇城,每一個角落都在眼下,此處便是天機閣。天啟帝開朝,天下甫定,諸葛驚鴻便退出朝堂再不問政事。天啟帝便在皇城之側修了這座天機閣,方便隨時可以召見他。


    聖京之中,有一個地方不能去,那就是皇宮。皇權威嚴,森法如天,任你是誰都要懼怕。


    有三個地方不敢去。


    大悲寺。兩位天地合道坐守,隻此一點,便無人有這個膽量。


    武閣。三道樓的主事,還有端木雄,全是天榜之上的高手。


    拋開這兩個地方,便是天機閣。天機閣不是江湖地,也不理江湖事。但諸葛驚鴻聖手國師,心念微動,便能撥動天下風雲。閣內還有初一和十五兩位高手,皆是天榜前十。況且諸葛驚鴻的身份本就讓人畏懼,江湖上有些見識的,誰會不知道他的兩個師弟:一個是總攬道門的三清教主,一個是與大智禪師並肩的五龍真人。


    諸葛驚鴻很少出天機閣,但這世間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事。就像蕭離受傷,怎麽傷的,他比蕭離更加明白。


    初一在他身邊,讀完手中的信,說:“這個涼王真是有點奇怪。竹師弟在信中說他身兼佛道兩家,疑似小桃花源的傳人。又說和他交手時,涼王用的好像是天龍十八式。我記得這涼王在京中之時,不過是個孱弱的少年,幾年不見怎麽會有這般修為。”


    諸葛驚鴻笑道:“大智開了神術天法六塵,要幫這涼王一窺合道妙境,小桃花源和菩薩頂哪有這麽大的麵子。”


    初一聞言驚問:“天法六塵,那可隻在傳聞之中,大智禪師莫非已經破境神遊?”


    “如果他們想,也隻是一念之間。”諸葛驚鴻說:“這幾人全壓著心境意念,以為我不知道。”


    初一又說:“竹師弟還說,涼王中了噬神姬,乃是殺手紅泥所為。”


    諸葛驚鴻沉吟許久,一言未發。


    日過正午的時候,蕭離被人叫醒,他本就沒有睡著,而是處在一個很奇妙的狀態。似混沌,似清醒,既像生,也想死。這時下人告訴他:“勳王世子攜世子妃拜見。”


    蕭離隻覺全身輕盈,手臂上的傷也不痛了。拆掉包紮,肌膚如新,哪有一絲受過刀傷的痕跡。這是血玲瓏的力量,蕭離凝神感應,心神晃動,趕緊抽離出來,差一點就進了血玲瓏幻境。


    心裏想著,當再找個妥當機會進入幻境,他有許多事想要問獨孤無我。


    蕭餘新婚,第一個來拜謝的就是蕭離。這是勳王妃的主意,經曆過風雨的女人,似是要比男人看的更清透。


    兩人跪在地上,蕭離第一次以長輩的身份接受跪拜,一下就覺得自己老了。摸了摸下巴,胡子還沒有長到可以捋的長度。南後不敢抬頭,還是怯生生的模樣。她當然恐懼,一夕之間,從第一樓的侍女變成了勳王世子妃。恐懼說明她是個聰明的女人。


    蕭餘抬起頭,說:“母親讓我來謝四叔。”


    “謝我?”蕭離哼笑一聲:“你母親難道滿意這個兒媳?”他看著南後,用心打扮過,果然是個傾國麗人。春風樓好眼光,挑選的姑娘沒一個是凡品。第一樓也是好手筆,從春風樓選這些漂亮姑娘出來。在太平鎮時,花惜是什麽價格,他可是知道的。


    南後把頭低到觸到地麵,蕭離又說:“還是你這個勳王世子,滿意這個第一樓的侍女。”


    蕭餘說:“都滿意。”


    蕭離托著南後的下巴,把她臉龐抬起來:“是個男人都應該對這張臉滿意,昨晚快活麽?”


    南後眨著眼睛,眼神中全是恐懼。


    蕭離一笑:“去找小王妃吧。”南後點頭,起身慌張的離開。


    蕭離揮手,門哐當一聲關了起來。蕭餘眼珠子亂轉,趕緊把頭低下來。


    蕭離說:“這裏說話,不會有第二個人聽到。想必你成親的事,外間傳遍了,尤其是對世子妃的出身。這是你想要的,還是你母親想要的。”


    蕭餘心道:這個四叔,遠比他想象中的聰明。


    蕭餘說:“是我的主意。先把名聲弄壞了,借口成年,再謀個小小的封藩,此後遠離聖京,謀一生安穩。”


    蕭離歎息一聲:“你這法子,我能看出來了,別人也能看出來。你想逃,說明你明白自己的處境,不是個笨人。這世間最讓人不放心的就是聰明人,最讓人放心的就是死人。”


    蕭餘心中一顫,他明白蕭離的話很有道理。


    蕭離又說:“京中的事紛雜煩亂,我無心於此。你大可告訴你母親,我絕不會成為敵人。”


    “母親和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蕭餘說:“當年四叔在京中,拓跋皇妃還在世。與皇妃最要好的就是母親,她們雖然輩分有異,但如同是密友。母親常說,四叔像極了皇妃,那份柔弱,那份善良……”


    “所以你和你母親就定了這個計策。若要讓一件荒唐的事,看起來不那麽荒唐,就要有個荒唐的人來做開局。”蕭離說:“這個人當然我來做最合適,畢竟我一個堂堂親王,都能納一個春風樓的姑娘為側妃,何況你勳王世子呢?”


    蕭離淡淡一笑:“恐怕現在滿京的人都知道了,我的側妃出自風塵,是春風樓的一朵花。”


    蕭餘說:“本來隻是些許傳言,但那晚武威侯府的事後,不但成了傳言,而且添油加醋更加精彩。四叔來京謝恩,皇爺爺遲遲不宣,或許與此有關吧。”


    “我並不在乎這些。”蕭離說:“你,二嫂,甚至青蘿,演了這麽一場戲,看起來完美,其實是狗屁。你要想著,你的敵人比你聰明,至少不會比你笨。你又如何斷定,對方會看不出來?你又如何斷定,自己不是弄巧成拙。”


    蕭餘冷汗都下來了。


    蕭離接著說:“有些時候,有些事情,越是想逃,越是逃不掉。越是想躲,越是躲不開。”


    “四叔的意思呢?”蕭餘問


    蕭離笑道:“南後不錯,雖然你母親未必喜歡,你也未必喜歡。但作為一個男人,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你應該覺得滿意。一場戲,要讓台下的人相信是真的,台上的人首先就要忘記這是一場戲。”


    蕭餘皺著眉頭,好像有些不大明白。


    蕭離說:“如果你覺得弄巧成拙,就應該繼續把戲演下去,演成真的。一個出身風塵的女子,嫁給了皇孫世子,生兒育女,從此開始精彩的一生。人們喜歡這樣的故事,即便它是假的,心裏也會願意相信它是真的。”


    蕭餘低下頭,說:“小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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