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奢狸用力咬下一塊生肉,嚼了兩下,忍著血腥氣咽下去。一天一夜沒吃沒喝,即便能受得了,但能預想到的,迴到河口就是大戰。她可不想那個時候吃東西,緊張時候進食,是很不健康的。


    她看蕭離臉色有些白,眼睛直直的望著她。喉頭一上一下,像是要吐。於是伸出舌尖,繞著雙唇舔一圈,把沾在唇上的血跡舔幹。


    蕭離差點要吐出來……


    “怎麽?”金奢狸問:“你不喜歡?”


    蕭離深吸一口氣:“不是不喜歡,而是不習慣。”默默地運轉心法,閉上眼睛不看她,慢慢恢複真氣。


    金奢狸冷笑說:“有一次,我帶病進入沙漠。返迴時候遇到風暴,沒有水……你知道沒有水的時候該怎麽解決麽?”


    蕭離點頭,他能想到那個辦法。就理論上講,尿或許比水更適合幹渴的人。


    金奢狸吃的差不多了,便站起來左右不停的走,生肉是不好消化的,這個法子能最大限度減輕對腸胃的影響。身後的高山,突兀的刺向夜空。自然神奇,能把山造的如此陡峭,除了飛鳥她想不到還有什麽東西能夠上去。


    高山那邊就是河口,不到四十裏的路程,要等蕭離真氣恢複,用上天龍舞才能上的去。她計算著時間,娜紮的大軍應該已經到了河口,依著她的性子,必然已經開始攻城。河口再怎麽脆弱,六萬守軍,守一天也是沒有問題的。


    依她的估計,娜紮隨軍的口糧絕不會超過十天。然而大倉已經燒了,娜紮不能久戰,糧草供應不足必要撤軍。那麽,她最多隻有五天時間來攻城。若五日內不能拿下河口,大軍就要撤迴天山。


    現在,娜紮已經用了一天了。


    她又想起圖魯奇的告誡。烏鴉騎是八部聯盟第一精銳,兩年前圖魯奇僅靠著自家部落的烏鴉騎,一路向北,直打到北海。北海王雖有三衛雄兵,卻還是擋不住。最後隻得以北海為界,他這個北海王,差點失了封爵的名號。


    圖魯奇事既不想打仗,又不想八部軍敗,讓娜紮自己退兵無疑是最好的。她又想到水千風,心裏難免有些痛。當年,她還是芳華少女,和娜紮,野利仁一起拜水千風為師。少女心思,總是有些難以自抑。那時的娜紮,還是個紮著辮子的小女孩。


    她十九歲生日的時候,水千風來到王府拜訪。那日,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麽。也就是從那天起,康王便再不讓她過河西一步,也再不許她見水千風。她一直想不明白原因,現在倒是猜到了一些。


    心裏還有許多疑問:天都是什麽地方,菩薩頂在哪裏,還有眼前這個男人,還是自己的那個男人麽……


    夜色淒冷,寒風淩厲。


    不知什麽時候,她竟然睡著了。冷風一吹,像被噩夢嚇醒一樣,原來自己竟靠著蕭離的背,隻是這男人並不高大,擋不住颼颼的寒風。


    還好醒的早,若睡著了被風這樣的吹,到了天亮,不被凍死也被凍的全身僵硬。她感覺蕭離身上沒有點溫度,心想:壞了,該不會凍死了吧?轉過來看蕭離,隻見他發眉上已經結了冰屑,伸手去探鼻息,沒有出的氣,也沒有進的氣。


    金奢狸心頭一震,也不知是驚還是痛,實在不願相信|:他竟死的這麽隨便。


    蕭離突然睜開眼睛,金奢狸啊一聲嚇的仰麵躺倒。


    “你要作死?”她臉色都白了。


    蕭離卻看向遠方:“有人……”


    金奢狸朝他看的方向望去,除了茫茫夜色,便是夾雜在寒風中的飛雪。


    “哪裏有人?”剛被蕭離嚇了一跳,女人的膽氣上來了,總覺得怕怕的。


    隻聽蕭離說:“來了……”


    夜色中一點白影,就像寒風中的一片雪花,忽高忽低,忽隱忽現。不過是兩個唿吸,就已到了數丈之外。


    女人,美麗的女人。


    一身白衣,眉心一點如火焰般的花鈿。


    她認得是昨晚那個想救水千風的女人,現在倒是有點擔心蕭離了。


    淵月靜靜站著,夜風吹得她的衣裙颼颼作響。她穿的很薄,風吹來的時候,身體的線條顯現出來。那曲線是完美的,連金奢狸也忍不住多看一眼。


    她更擔心了,知道這個女人比水千風更可怕。因為這樣的季節,敢穿這麽單薄的人,她隻見過一個——竹之武。


    淵月看了老半天,好像在確定眼前的是不是蕭離。


    “為什麽?”淵月問。


    女人,好像都喜歡問為什麽。


    蕭離說:“因為他要殺我,這算不算一個好理由。”


    淵月沒有迴答,也不想迴答。因為無論什麽樣的理由,她都沒辦法殺了蕭離給水千風報仇。沒有人是不會死的,即便是天都的人。隻要在這紅塵中刀口舔血,區別隻在死於誰手而已。


    “我迴去找你,你不在。我迴去找南風,她也不在。”淵月說:“我以為,你是和她在一起。但你卻在這裏,而且還殺了千風。大宗雖然不喜歡他,但他畢竟是天都的人。”


    金奢狸很想問,但不敢。淵月散發出來的氣息,讓她恐懼。


    女人對人的直覺是最準確的。


    蕭離很想告訴她南風的遭遇,可說了又如何。有影子在,除非是胖屠,否則也隻是送死而已。他見過影子殺人,不是淵月可以對付的。


    蕭離隻能苦笑。


    笑,許多時候其實都不是因為快樂,尤其是男人。


    “你怎麽在這兒?”他問。


    淵月說:“我去北海天涯閣,恰好路過。耀晨受了重傷,我讓千風去接應,卻恰好看見你殺他。”


    蕭離問:“受傷?”


    “傷的不輕。”淵月說:“所以你也不用擔心了。大宗應該已經迴到天都,耀晨的傷,起碼半年的修養。所以你還有半年快活時光,到時候我會帶你走。”


    蕭離沒有說話。半年,他此後的路,或許活不到那個時候。


    淵月轉臉問金奢狸:“你是誰?”


    金奢狸還沒迴答,蕭離就說:“我老婆。”


    淵月睜大眼睛,真是讓她意外。細看金奢狸,身材高挑,皮膚白皙,是個美人兒。於是說了句:“很好。”


    很好的意思,就是非常好。


    金奢狸並不知道好在哪裏 ,但出於禮貌,還是說了聲:“謝謝!”她看淵月雖然一副冰冷,但卻是一副長輩自居的樣子,並不像來尋仇的。


    隻聽淵月又說:“是你跟我走,還是你們跟我走?”


    金奢狸聽著奇怪,她要把蕭離帶走,那要把自己怎樣?


    蕭離笑了:“我不能跟你走,她也不能跟你走。剛一見麵就要拆散鴛鴦,你這事做的太不人道了。”


    淵月說:“既然你還想再快活些日子,那就帶她迴去。耀晨重傷,沒人再為難你,最後一段日子,要珍惜。等我去過天涯閣,事情辦妥,之後會來找你,你時間也差不多了。”


    她說的迴去,自然是迴太平鎮。蕭離明白,那裏是他的家,他和南風的家。


    他並不是怕死的人,隻是不想死。淵月還一個勁兒的提醒這件事,這女人真是越來越不會聊天了。


    淵月又看向金奢狸,問:“叫什麽名字。”


    “阿狸……”


    “很好。”淵月說,也不知究竟是哪裏好。


    淵月又對蕭離說:“胖子是否傳了你刀意?”


    蕭離搖頭,他隻是看過胖屠用刀。看他用刀殺豬,剔骨,砍肉,然後不停地在磨刀石上呲呲的磨,然後說一些關於殺人和被殺胡話……


    淵月說:“那樣最好,他的七殺刀意天都不容。你最好忘掉,即便忘不掉也再也不要用。若是被發現,大宗第一個就要殺你。”


    蕭離心想:也許不用等到那個時候。


    兩人並不是太久沒見,卻好像都不知道要說什麽。


    沉默,是件很尷尬的事情。她一路追來,就是想問蕭離為何不在山巔等她,而是獨自溜走。可現在,她忽然覺得並不需要答案。也許是因為有太多想問的,比如阿狸是什麽人,怎麽相識的,為什麽成親。女人的好奇心總是很重,她也是女人,但她知道這不是個好習慣。


    她看著金奢狸,金奢狸也在看她。一男一女相對沉默,本來就是常有的事。但兩個女人找不到話題,那就奇怪了。


    氣氛,變得很尷尬。


    蕭離收住心法,真氣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淵月看著他,那樣子就像第一次兩人城頭相見……


    “我要去聖京。”蕭離突然說:“非去不可。”


    “為什麽?”


    蕭離低下頭,沒有迴答,而是說:“幫我一個忙。”


    “好。”淵月沒有再問為什麽,而是直接答應。


    蕭離看一眼金奢狸,意思很明白:不適合你聽。


    金奢狸當然明白,可她就是想聽。


    蕭離身子前傾,淵月也身子前傾,兩人臉頰交錯。蕭離直把嘴巴貼上淵月的耳垂,才低聲說:“找到胖屠,讓他六月之前來聖京大悲寺。”


    他沒有說原因,淵月也沒有問。


    “天涯閣事了,我便去找他。”淵月說:“大宗走了,我想胖子也不會再躲,找到他並不是很難。還有別的麽?”


    蕭離搖頭,他覺得淵月好像從未這麽溫柔過。


    淵月又說:“記住我的話。”


    蕭離隨口問:“哪一句。”


    “胖子教給你的,不要去學,不要去用。否則,會很麻煩。”


    麻煩的,又豈止這一點。麻煩太多的時候,心裏就不會覺得那麽煩了。


    看著淵月消失在夜色中,蕭離終於輕鬆了。隻要胖屠也在聖京,無論是否能拿到《七月手劄》,都可以把南風救出來。先幹掉影子,再幹掉麵具怪……


    河口城頭燈火通明,投石機拋下的巨石早已把城門這片開闊地築起了一座山頭。


    攻城最難,娜紮最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白天的攻城也隻是裝裝樣子,沒想到收了奇效。幾輪佯攻,城內都以飛石應對。雖然有效果,但能有多少石頭呢。


    她已得到大倉被焚,糧草盡毀的消息。那又怎樣,隨軍的糧草足夠十日,十日內她三十萬大軍還拿不下一個小小河口,那她也不要活了。水千風的死倒是意外,不過死就死了。這個老師她早就看不上眼,修為是夠高的,可總是對她如何用兵指指點點。戰場殺敵,勝負的關鍵,豈是靠一個人修為。


    夜空中傳來鷹鳴,她看到一個黑色影子在西南方向盤旋。西南方是戈壁,那是西北衛龍驤駐軍所在,莫非有什麽異動?


    她去找野利仁:“鷹兒示警,西北衛有異動,龍驤該不會真想坐收漁利吧?”


    野利仁說:“他倒是敢,就他那點兵力。而且他突然撤出掖城,就是想借我們的刀,滅了涼州騎。”


    娜紮說:“隻是沒想到你會倒戈相向,這在他們意料之外。這也許會讓他們改變計劃,反而來援助河口。”


    “好吧。”野利仁說:“我派自己部下,去堵住龍驤。”


    “一半即可。”娜紮說:“明日,我們就要全力攻城。我說白天守城的連佯攻的套路也看不懂,原來是阿狸沒在城裏指揮。她還真有辦法,竟然可以潛入掖城,燒了大倉。”


    “什麽?”野利仁大驚。


    娜紮卻很有信心的說:“合你我之力,十日內必然能夠拿下河口。河口在手,糧草還是問題麽?”


    她說的有道理,可卻太過冒險。戰爭不是賭博,因為代價是人命。


    龍驤也不好過,內閣的行書隻有四個字:相機而動。涼王的手書印信擺在桌上,請求援助。怎麽動呢,何時才是時機。如今八部聯盟的大兵圍在河口,涼王也在河口,這是否是時機呢?


    他是個軍人,卻不是個笨蛋。朝廷的用意,無非是想借八部聯盟的手滅了涼州鐵騎,卻肯定不願意失去河口這個戰略要地。讓他在附近駐紮待命,就是想來個黃雀在後。可若河口真的有失,或者涼王有個三長兩短,朝廷總要有個交待。怎麽交待,按照慣例,無非是找替死鬼。


    涼王的手書已經寫的很明白:他已經向朝廷請援,隻怕令有不及而已。想起涼王,當真是個厲害的人物,若是作壁上觀,事後責難起來,朝廷還是要拿自己獻祭。


    想到涼王,就想到了他說的那句話: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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