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川聽到唿喊,一眼便看出奧妙。


    “所有人不得靠近。”沈川大喝一聲,走過去抓住沈依依。他雖受了重傷,但畢竟是還虛境的修為,哪怕隻剩下五成功力,也不是別人能比的。


    沈依依被他一把拽過來,頓覺全身一陣輕鬆,唿吸順暢:“爹,怎麽迴事?”


    沈川說:“不要打擾你蕭叔。”他讓所有人退開,離馬車足有一丈之遠。又調來十把隕星弩,圍在馬車周邊。自己則抱刀而坐,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爹,發生什麽了?”沈依依不解。


    沈川說:“沒有什麽,吩咐你的事做好,舞姬團我會送到聖京。但現在,爹要坐在這裏,等你蕭叔走下馬車。”


    “爹……”


    “去吧!”


    沈依依無奈,想問清楚怎麽迴事,但看樣子是不會告訴她的。等眾人簡單吃喝稍作休息之後,她便分派起程。所有貨物分成若幹份運往各地商行,隻有舞姬團留在原地。


    蕭離正在忘我之境,卻仍有一分清醒的意識。那是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像一場夢,卻又十分清楚知道是在夢中。那是個很奇怪的夢,隻有一片白光,沒有聲音,甚至沒有時間,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這種感覺他有過,那是領悟《大涅盤經》空靈一式的時候。


    那是種美妙的感覺,空虛而又無處不在。忽然覺得虛空晃動,白光深處冒出一團黑影。那黑影近了,是一條黑色巨龍,身軀龐大仿佛能撐滿整個虛空。巨龍張開巨口,無邊戾氣蔓延開來。蕭離清晰的感覺出,它想要吞噬一切。


    模模糊糊的,他又看到獨孤無我恣意張狂的身影。無數白光向他飛去,越聚越多,漸漸形成一條白色巨龍的樣子。白龍對黑龍,它們張開巨口,似是在咆哮嘶吼,然後衝向彼此……


    劇烈的爆炸,蕭離卻聽不到聲音。隻感覺虛空在崩塌,白光出現裂縫,無邊黑暗鑽進來,瞬間將其吞沒……


    蕭離一個哆嗦,睜開了眼睛。


    夢,終究是夢。無論多麽美好,多麽恐懼,終有醒來的一刻。


    守在車外的沈川也同時睜開雙眼,低聲自語:“一日一夜,煉神化虛。”


    蕭離醒來的時候,天地之氣凝聚,忽然爆發,馬車四裂飛開。他赤身裸體,卻感覺不出一點寒冷。放眼四望,天地好像變得和以前不同,但哪裏不同卻又說不上來。這是種奇妙的感覺,就像自己不是之前的自己,這世界也不是先前那個世界。


    花惜也被方才的氣勁爆發拋出馬車,生死不知。


    沈川把一套衣衫拋開蕭離:“兄弟,這個樣子可不大好,先將就著吧?”


    蕭離這才發覺自己一絲不掛,但看到四周除了沈川,隻有十個端著隕星弩的沈家人。心中不在意,邊穿衣服邊對沈川說:“大哥,其他人呢,怎麽隻剩下你們幾個?”


    兄弟說:“貨物已經分批運走,舞姬團先進了涼州城,在這裏守上一天一夜,那些嬌滴滴的女人可受不了。”


    “這麽久了麽?”


    沈川說:“恭喜兄弟,這麽年輕便能達到還虛境,將來不可想象。”


    蕭離吸一口氣,感覺天地之氣順著鼻孔湧進體內,心想:這就是還虛境麽。這種感覺太奇妙了:就像水中的一條魚,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活在水中。然而忽然有一天,這條魚達到了還虛境。它意識到自己活在水中,一股衝動隨即湧上心頭:他想要跳出水麵,看看外麵的世界。


    “兄弟,我破境之時也是這樣的感覺。”沈川說:“我也想跳出水麵,看看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子。”


    蕭離說:“這衝動太強烈了,不弱於久不開葷,看到美女就想和她上床。”


    沈川哈哈大笑,這比喻,他這個年紀很能體會得到。蕭離心裏感激,知道沈川帶著十把隕星弩留在此處,乃是為他護法,免他破境之時受到打擾。做好人還是會有好報的,若不是這路上賣命報沈川那一托之恩,怎能換得如此真心呢。


    蕭離查看花惜,看她麵帶微笑,一臉春意盎然。也不知道是真被震暈,還是一場春夢不忍醒。


    “兄弟不必擔心。”沈川說:“她在你破境之時,被你精氣神引陷入迷障,等她自己醒來就好。”


    馬車裂開沒了廂子,花惜沒醒騎不得馬。蕭離幹脆用棉被把她裹了,橫放在馬背上。他跨馬上去,乍一看像是搶了良家婦女的山賊。一行人不急不緩奔向涼州城。蕭離初入還虛,像是進入了新的世界,看一切都好似與先前不同。左看看,右瞧瞧,這種玄妙卻是用言語無法表達。


    沈川是過來人,自然了解他現在的感覺:“兄弟,你慢慢就會習慣。煉神還虛,就像道家所說的返璞歸真一樣,好像看到世間的真正麵貌。一般人隻能感覺風吹草動,我等卻能感覺到天之氣的流動蕩漾。正如你所說,如魚在水中,被水流左右,一心想要跳出水麵,擺脫束縛。”


    蕭離說:“大哥是否跳出水麵,躍上龍門了?”


    沈川哈哈大笑,笑聲中盡是苦澀:“不瞞兄弟說,早年老哥也算得上人傑,二十六歲練氣,而立之年化神,三十六歲便破入還虛,江湖上也稍有聲明。隻是老哥我今年活到六十二了,現在還沉在水底,哪敢言跳出水麵。我等這個境界,隻有天榜上那三十六位,也不過從剛從水裏冒出頭。”


    蕭離聽胖屠講過天榜,明儒就是天榜高手。他也是還虛,自己和他是一個境界。可他看過明儒出手,不知比自己高明了多少。


    “真就這麽難?”蕭離不禁問。沈川已入還虛二十六年,二十六年還不能邁過這道坎,想一下就倍感絕望。


    “難?豈止一個難字那麽簡單。”沈川搖頭:“為何叫還虛境呢,你本來神精氣足,一入還虛卻像什麽也沒有一樣。因為你能清晰感覺到天地之氣,萬物本源,而自身與天地比起來如此渺小,幾乎等同於虛無。先輩便把這一境界,名曰為還虛。意為一個人迷失在天地之間,直到你再次尋找到自己,便可天地人合而為一,所以還虛之後是合道。而想要跨入合道,像你所說鯉魚躍龍門,就不是苦修苦行就可以的。”


    “那需要什麽?”蕭離問。


    合道之後便是神遊,他還記得獨孤無我的話,達到神遊境,就可以擺脫血玲瓏。


    沈川想了想,想了很久才終於開口:“天份,資質,機緣,誰又能知道呢?倘若真有一條走入合道的路,老哥我也不會卡在還虛近三十年,此生恐怕是無望了。也許是因為我為家中的事太操心了,縱觀宗師榜上所有合道高手,無一不是遠離紅塵,不問世事的高人。合道以上便是真的自由,連皇權也無法束縛。像之前那個六師,合道境巔峰。幾百人,幾千人在他眼裏又能怎樣。更不要說那個神秘僧人了。”


    蕭離笑道:“這麽說,一入合道境界,便可以橫著走了。”


    沈川說:“螃蟹也是橫著走的,還不是被人蒸了吃。自古那麽多合道境,幾個會去做皇帝的。兄弟可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


    沈川說:“兄弟隻是還虛,就想跳出水麵看看另一個世界。合道之上呢,不就更想看看另一個世界。實話告訴兄弟,我師祖就是一個合道,我年輕時候見過他老人家。我曾問過他:合道境是種什麽感覺。他告訴我:欲掙脫天地牢籠。”


    這番話,讓蕭離既向往,又有些畏懼。


    沈川接著說:“兄弟也不必在意,一切隨緣就是了。你這個年紀就進入還虛,今後日子還長。何況合道境天高水遠,當年武閣設立宗師榜,本意是要排出十名最頂尖的合道高手。可你看看今日的宗師榜,也不過六位而已。”


    “為什麽?”


    “因為世間找不出第七位合道境。”


    蕭離來了興趣:“都是哪六位?”


    離著涼州城還有好一段路,這些江湖佚聞,年輕人都沒有聽過,便也纏著沈川講來聽。


    “宗師榜上六位高手,第一就是大悲寺的大智禪師,第二是君山五龍真人。這兩人最是神秘,從未有人見過他們出手,不過大智禪師成名較早,故而名列第一。第三是神宮之主拓跋文陽,第四是姑射山三清觀主歐陽修。第五是小桃花源的主人不老怪。第六是大智禪師的師弟,不空大師。”


    蕭離這才知道,不空和尚竟然能排到宗師榜第六名。雖然是最後一名,但也是龍尾,不是雞尾巴。難怪那個麵具怪男讓自己去大悲寺偷《七月手劄》,一個寺廟擁有世間最頂級的兩大高手,這無異於虎口拔牙,還是拔兩隻老虎的牙。


    這時有個年輕人問:“三爺,既然宗師榜上是世間最厲害的人物,還有什麽人有資格給他們排名,難道要和他們打一架。我看這排名不怎麽公允,誰能打得過他們。”


    沈川說:“宗師榜和天榜都是武閣評定,武閣閣主是個了不起的人,據說當年曾敗於大智禪師。是否公允,也沒有人能夠驗證,因為絕不會有人想和那幾個人動手。但天榜名定的高手,卻是極其公允的,想來這宗師榜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蕭離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明將軍呢?”


    “明將軍?”沈川說:“明將軍是戰場殺神,不在江湖中。可能因此,沒有被武閣納入。但明將軍的威名,江湖上實不下於宗師榜上那六位。否則太平鎮不會成為世外之地,黑白兩道,神仙鬼怪,就連神宮也有昭示:凡神宮屬人,非有明令,不得進入太平鎮。我想,除了那些讓天下人膽寒黑甲魔衛,最主要還是明將軍。”


    閑話說著,已到涼州城門。


    涼州城,不愧是西疆第一大城。城牆高闊,比之太平鎮氣派的不是一點。往來商人更是絡繹不絕,許多都是牽著駱駝行商,樣子也都是西域人模樣。沈川告訴他們:這些牽駱駝的是穿越沙漠而來,沙漠的那邊是更遙遠神奇的國度。


    他們一行人剛入城門,便讓人起了疑心。十二匹馬,又沒有行李,身上攜帶兵器,又是從鐵門關而來。當時朝廷明令:關外之地,不得私鑄兵器。明將軍向來管控極嚴,但既然是從鐵門關過來,應該已經過盤查的。


    守城士兵還是很盡責,依舊把他們攔住:“從哪兒來的,幹什麽的?”


    “關外來的,行商。”


    “怎麽不見貨物?”


    沈川解釋一番。兵士哦了一聲:“那舞姬團就是你們家的?”


    “是的,是的……”


    這時兵士走到蕭離馬前,一眼便看出馬背上用棉被裹起橫放著的應該是個人。好巧不巧,這時花惜好像有點醒了的樣子。腦袋一動,一頭秀發流水一樣的從棉被中瀉了出來。


    兵士瞧一眼蕭離:“這也是貨物?”


    蕭離說:“這是個人。”


    “是個女人吧?”


    蕭離說:“而且是個漂亮的女人。”


    那兵士怪笑一下:“漂亮是肯定的,女人長的漂亮,才能惹禍上身。”


    沈川聽到話頭不對,趕緊說:“官爺,這是自家的人。”


    兵士說:“當然是自家的,別人家的不就成了拐帶婦女。”


    蕭離也聽明白了,晃晃花惜:“醒醒吧。”


    花惜隻是“嗯”了一聲,半睡半醒似的。蕭離一巴掌狠狠打在她屁股上,花惜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從棉被中鑽出腦袋來,像見了仇人般吼道:“蕭離你幹什麽?”隨後腦袋一沉,又沉睡過去,好像要把夢接著做下去。


    那兵士看了花惜樣子,雙眼一亮:“果然漂亮。”衝他們揮手,示意他們進城。


    涼州是個大城,西域往來的商賈,穿過沙漠或者戈壁,這裏是第一個落腳的地方。沈家是天下少數的以商聞名的世家,產業遍及各地,為了方便行商,這涼州城就有沈家開的客棧。


    四海客棧。


    別人都以為是取名四海之內皆兄弟之意,其實不然,


    “四海客棧,四海為家。商人若能做到四海皆可為家,那就算頂成功的了。”沈川向蕭離介紹:“四海客棧天下聯號,兄弟日後走南闖北,隻要報上名字,自會有人招待。”


    早有人出來迎接,牽了馬去馬廄。哪知還沒來得及進門,沈依依風風火火的跑了出來。


    “爹,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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