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張起狗皮,蕭離被頂的在空中翻幾個跟頭,控製不住身形,頭下腳上旋轉著,直直的墜落山腳。


    蕭離心中慌亂,把手腳伸直了仍然止不住下墜。腦海中忽地靈光一閃,好似過去記憶浮現。腰上使力,一隻手高高舉起,一隻手伸直在身下。頓時不再下墜,被山風一吹,整個人斜著飛了出去。


    他不敢亂動,任憑山風把張起的狗皮吹得唿啦作響,依著風勢,斜著飛了下來。他終於知道這山有多高了,借著風勢,斜著飛了四五裏的樣子,才終於看到了地麵。


    一條隱隱小道,點點黑色影子,似是一隊人馬。人在空中,看東西總是不真切,看一切總是變得渺小。


    晃動雙腿,擺動手臂,整個人突然加速,飛鳥也沒他這般的速度。心裏一陣慌,這樣快的速度,撞在水裏也把人拍暈,多深的雪窩也得鑽到底把腦袋撞破。後悔跳下之前沒想到這點,他是個人,畢竟不是隻鳥。但他眼下正學著鳥一般撲棱著雙臂,但狗皮畢竟不是翅膀,整個人筆直墜下來。


    這一下亂了風勢,整個人在空中滾著。好不容易再把手腳撐開,其時已離地麵不遠,山風早沒了那樣的勁道,張起狗皮也撐不住他這個人,照樣的落下來。


    山下確是一條大道,自聖京而西出關。繞過太平鎮,依在綿綿群山之下,再下南便是大孔雀王朝。那是佛教興盛之地,盛產寶石香料。商人初秋時從聖京出發,冬暮而歸。到了立春,恰好返迴聖京。雖比不上海路來的方便,但勝在安穩,海上風高浪急,要看老天爺的臉色。


    沈川年紀大了,這樣長途的生意,再也跑不了多少年。看著身後的年輕人,心裏還是很安慰,能吃苦,一大家子這一代就不會敗落。他抱刀在懷中,那是他的老夥計,陪著他經曆風雨生死,比情人還要讓他貼心。


    “三爺爺,你怎麽把刀也拿出來了。這地界不安全麽?”


    沈川看看年輕人,心裏很是安慰:“放心吧,這裏是太平鎮地界,神鬼妖魔,三教九流,都要賣明將軍些麵子。”話剛說完,半空中傳來悲慘的叫聲,抬頭一看,隻見一個仿佛大蝙蝠似的東西,翻著個兒的往下掉。


    整個馬隊停下來,眾人紛紛手按刀柄,警惕的看著天空。


    沈川雖然老了,眼光卻比眾人辣的多,早看出來那是個人。身子一躍離馬而起,半空中伸手一托,蕭離下墜之勢稍減。沈川卻也半邊身子酸痛,心道:這人得是從多高地方跳下來,我這一托之勢,竟不能止住他下墜。


    沈川吸一口氣,另一隻手拿著刀鞘往蕭離腰間一抬……


    之前蕭離下墜之勢稍減,便趁機調正身形,這時看到刀鞘伸出來,伸手握住刀鞘,借勢再把身形穩住。一個鷹擊長空,帶著沈川如燕子掠水般落了下來。


    年輕人給沈川一陣掌聲,方才那番操作,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隻有沈川心裏明白,最後漂亮的落地,是蕭離帶著他,而不是他帶著蕭離。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身材不甚高大,長的也不算太漂亮,身上裹著掉了一半毛的狗皮。方才那一下,已說明了他是個修為不錯的年輕人,可能不錯還有點謙虛。隻是這一身打扮,不像偷不像盜,不像官也不像匪。


    “謝謝,謝謝……”蕭離由衷感激,不是沈川兩次出手,還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沈川知道眼前年輕人並不簡單,也很客氣:“舉手之勞,兄弟從哪兒來?”


    蕭離往天空指了指,笑著說:“從上麵掉下來的,虧了遇上大叔。”他四處看看,還真不知道眼下在什麽地方,便問:“大叔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沈川愣一下:“兄弟不是本地人?”


    “太平鎮。”


    沈川哦了一聲:“這裏還是太平鎮地界,是通往聖京的馳道,此處往東北約莫七十裏,就是太平鎮了。”


    蕭離這才知道淵月帶著他竟然跑了這麽遠,又聽說這是通往聖京的馳道,自語道:“聖京,真好,我正要去聖京。”對沈川抱拳:“大恩不言謝,日後相見,必當相報。”場麵話還是要說的。


    “兄弟去聖京做什麽?”沈川又問。


    蕭離也不隱瞞:“我去大悲寺。”


    沈川了然:大悲寺是大智禪師隱修之地,江湖後輩趨之若鶩。每年慕名而去的人比香客還要多,現在的大悲寺不像個佛門聖地,反倒像一個觀光勝景。


    “若是兄弟也要去聖京,不如一路。”沈川對眼前少年很感興趣。


    於是蕭離就跟著商隊,離開太平鎮越來越遠。


    沈川和蕭離很能聊的來,兩個人差那麽多年紀,卻沒有任何代溝。一路說說笑笑,東拉西扯。蕭離這才知道這個商隊屬於東山沈家。


    沈家是僅次於太平鎮蘇家的富商,幾代人打拚,才有今天的家底。沈家純以商論,不入江湖紛爭,不涉朝堂風雲。蘇家卻不同,一手江湖,一手朝堂,玩的風風雨雨,高高在上。


    商隊其它後生見沈川和一個年輕人聊的火熱,雖然好奇,卻也不便多問。


    沈家商隊,人騎馬,牛拉車,浩浩蕩蕩拖了三裏多地。後麵還有近幾十匹無人騎的馬。這波生意做的,隻看商隊的氣勢就知道有多少油水。隻是那幾十匹無人騎的馬,蕭離看不出名堂。生意做這麽大,還外帶放馬麽?


    沈川哈哈大笑:“兄弟不知道,這寒疆邊地,氣溫低,地麵積雪又深。用馬雖然速度夠快,但馬匹力氣小,耐力又低,不如用牛來的方便。說來也奇怪,隻要過了鐵門關,冰天雪地瞬即就不見了。好像隻是一關之隔,卻是兩個世界。等過了關,把牛賣掉換成馬。這一路生意,普通商家做不來的。做寶石香料生意的,有資本走這條路的,不會超過三家。”


    蕭離有點明白:“哦,那蘇家也是走這條路。”


    沈川笑道:“蘇家,他們怎麽會看得起這種辛苦錢。人家賺錢的路子,可不是一般生意人能做的。”


    說著,前方出現一座關隘。說也奇怪,這一路上一馬平川的,走到這裏,竟然是高山起伏。雖不像太平鎮那些大雪山一般高聳入雲,終年積雪不化;卻也連綿成片,烏壓壓的豎立在天地之間,讓人望而生寒。就在兩山之間,一間關隘插滿黑旗,山風吹過,颼颼作響。


    關上兵士全身黑甲,連手也套在黑皮套裏,全身上下隻有眼睛露在外麵。蕭離看這裝扮,一眼認出是明家軍。他聽胖屠說過,隻有明將軍帶的兵,才會是這個裝扮。若不是他明家的親兵,哪怕仍歸明將軍調遣,也不能穿上象征明將軍的黑魔甲。


    守關的城官,驗了商隊文書,隨便查看幾車貨物,便擺手讓他們進關。沈川和蕭離走在最前麵,一堆人浩浩蕩蕩穿關而入。關內也是個小城,沈川說的沒錯,隻不過一關之隔而已,卻顯然沒有那麽冷了。身上狗皮真有點像母狗皮一樣,烘的他胸口肩背冒出汗珠。


    “我說的不錯吧,看來兄弟從未進過關內,你看這哪裏有雪。”沈川說:“前麵是三百裏戈壁灘,過了戈壁灘,就能看到綠烏烏的麥田。”又對身後的人說:“車隊靠邊,牛車換馬。我們這麽多人,這小城不好停留,換好後要盡快出城。”


    商隊停住,後麵傳來急促馬蹄聲,隻聽那蹄鐵踏在石板上鏗鏘有力的金屬聲音,就知道是戰馬。商隊立刻散開靠在街邊,一隊明家軍策馬而來,當前一名將軍模樣的,穿著白色的反光鎧甲,倒是和明家軍格格不入。雖然隻有二十幾騎,但策馬而馳殺氣騰騰,連沈川這樣久經生死的人看了,心裏也有點毛毛的。


    將軍路過蕭離時,猛地勒住韁繩,戰馬嘶鳴,揚起雙蹄穩穩停住。


    將軍看了一下浩蕩的商隊,沈川暗叫一聲糟了:邊關之地,不怕官就怕兵。被官看上了,使點銀子就可以。被兵看上了,誰知道他們想要什麽,何況商隊裏還有女人,這是他最擔心的。


    那將軍看了一會兒,像是把商隊的每個人都看了一遍,然後看向沈川。


    沈川也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沈川心中一驚:這將軍好淩厲的眼神,竟能讓我生出心驚之感。


    將軍撇開他,看向蕭離。說:“你在這兒幹什麽?”


    蕭離聞聲才看清將軍的樣子,是明將軍的大兒子——明善。心裏奇怪:自己認得他是正常的,他能認得自己,那就不正常了。不過也不能問他為什麽呀,隻得笑著迴答:“嘿嘿,我去聖京。”


    明善冷著臉:“不在太平鎮幫你姐姐打理酒館,跑去聖京做什麽?你知道聖京離這裏有多遠。”


    蕭離心中驚詫:他能說出這樣的話,那是知道自己是誰呀。腦袋裏一大堆問號,瞎話卻張口就來:“是姐姐讓我去的,辦一件事。”


    明善臉色稍緩:“等兩個月,我也要去聖京述職,到時和我一起吧。”


    蕭離連忙說:“不用了,我和沈大叔一起。”


    明善看看商隊,又看看沈川:“東山沈家。”


    沈川連忙彎腰:“是!”


    明善說了句:“有勞!”一勒韁繩,戰馬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沈川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問:“兄弟,這將軍你認得。”


    蕭離說:“太平鎮裏誰不認得他,明家的老大。”


    沈川看向蕭離的眼神多了一分異樣。


    商隊穿過小城,又行了三四個時辰,進入到一片茫茫戈壁。風也變得厲害起來,沙石在地上被吹得滾來滾去。


    沈川看看天空,太陽已變成淡淡的紅色,黃昏將近,他將手一揚,商隊立刻停住。


    “今晚就在這裏過吧。”


    一眾人下馬,將馬車貨物聚在一起,有人開始圍著馬車支起帳篷,有人開始生火。


    沈川叫來一個年輕人:“現已過了太平鎮,交待下去,今晚刀不離手,手不離劍,睡覺也給我睜一隻眼睛。若是有事,首要是護住馬車上的女眷。”


    年輕人應聲去了,沈川看蕭離獨自坐在一旁,望著發紅的太陽出神。他轉了一圈,看年輕人們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條,不用他多說什麽。饒是如此,依然還是不放心,又轉了兩圈,瞧瞧沒有疏漏。這才安心下來,走去到蕭離身旁。


    “兄弟,跟著我們算是苦了。我們這麽一大幫子人,小城小地方不適合過夜歇腳,隻能在這裏委屈一晚。過了這三百裏戈壁,以後的路就好走了。”


    蕭離笑說:“這裏挺好,遼闊戈壁讓人心情舒暢。倒是看您,好像很緊張似的。”


    沈川說:“放在以前,關內比關外平靜。今時卻是反過來,關內比關外兇險。都是托明將軍的福,他一人鎮守太平鎮,妖魔也要給三分薄麵。兄弟你從來沒有進過關,當不知這天下不是處處都像太平鎮那樣逍遙。”


    遠處兩匹駿馬由遠及近,揚起長長的沙塵。眾人全都警惕起來,沈川手握刀柄,死死盯著兩匹馬。


    那馬近了,馬上的人穿著翻羊皮的棉襖,背著大刀,一塊破布遮住口鼻,隻看這打扮就不是好來路。


    馬上的人看到沈川,抱拳說道:“我們兄弟正想看是哪路財神,原是沈三爺。”


    沈川聽出話茬子,明白是沈家打點過的,也不問來路,隻是說:“天晚了在這裏歇腳,天亮就走。”


    馬上的人說:“三爺客氣了,隻是這一片最近來了一批不知名的外客,三爺要當心些。”


    沈川拱手客氣:“多謝兄弟!”兩匹馬踢起飛沙,風一樣的消失。


    沈川隱隱有些不安。


    沈家經商多年,三山五嶽做沒本生意的兄弟每年都有打點,一路都有人情在。方才那人說有一批不知名的外客,即是外客,也就不是原本的坐地蛇,那肯定是沒有打點過的江湖朋友。雖說自己這一行百餘人,沒有一個不是好手,但謹慎處仍需謹慎。


    叫來一個年輕人:“今晚,要用上家底。”年輕人也是一愣,神情緊張。


    蕭離見幾個年輕人從馬車上抬下兩口箱子,在那裏裝著什麽,等他們裝好了一看,竟是隻有太平鎮魔衛才用的隕星弩。


    “戈壁之地,最怕馬賊衝刺。”沈川說:“想必兄弟知道這東西——隕星弩。雖然它隻有在明將軍的魔衛手中才能發揮出最大威力,但尋常人拿在手裏,依然是不可小覷的大殺器。”


    蕭離說:“我見識過他們的厲害。”


    沈川說:“也很昂貴。”他指著被帳篷圍在中間那些馬車說:“當年,沈家用了這麽大一堆貨物,才換了五十把隕星弩。但我不得不承認,它很值這個價錢。”


    太陽落在天際之下,風裏有種黑夜特有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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