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憐帶人走了,地牢裏一片死寂,隻有水滴一點一點滴答滴答落下的聲音。


    水?蕭離想到了什麽,可又說不清楚。傷的太重了,不止重傷身體,智商也受到影響。幸好他沒什麽幽閉恐懼症,否則這間小小牢房就能要了性命。


    四麵的牆都是石頭的,用手敲上一敲,一點聲音都沒有。蕭離心裏不禁歎息:也就蘇府這樣的家底才能弄出這樣的配置,整個地牢應是硬生的鑿山而成,衙門裏的跟這個比起來,簡直就是雞籠。話說若是衙門裏的牢房,困不住像他這樣的人。


    他靠著石壁盤膝坐下,心裏想著南風,也不知她怎麽樣了。亦不知胖屠是生是死,倘若他還活著,必然會來蘇府找南風。胖屠那把刀,蘇府怕是擋不住他。怕隻怕胖屠和他一樣,小命丟了八成,正在哪個犄角旮旯趴著呢。


    又想自己身懷血玲瓏,實在不知道這玩意兒有什好,若是見到南風非要問個清楚。東西既然是個寶貝,總該有寶貝的用處。可眼下好處沒得到,反倒懷璧其罪。若讓耀辰知道血玲瓏就在自己體內,不知他會否把自己肚腸剖開。


    無意摸到懷中像有什麽東西,記起來是不空和尚給他的那個薄冊子,記載了《大涅盤經》的靈魂兩式。這空靈一式自己學會了,可覺得用處不是很大,那寂滅一式還沒看過,應該是個大招吧。


    於是掏出來,這一看傻眼了。薄冊子早已不見,竟是半本《不平迴憶錄》。是九公沒給他的那半本。心想:九公這老頭,什麽時候也會偷梁換柱,倒也不在意。翻看後半部《不平迴憶錄》,真是有夠巧的,第一頁便是對大涅盤經空靈一式的詳述。


    書上寫:空靈一式實是《大涅盤經》要義,強納天地之氣,達至身如天地,如空萬物。隻是人身畢竟肉體凡胎,怎可比擬天地。空靈一式使身如虛空,天地之氣如江河趨下爆灌其內。天地也有窮盡,何況小小身軀,終究無法承載。此時需借外力將所納天地之氣打散,否則必爆裂身死。


    看到這裏,蕭離額頭冒汗。他不得不感激耀辰,當時自己使出空靈一式,不是耀辰那一拳,怕早已碎成不知多少塊。


    他繼續看下去。書上寫著:先聖大智,悟出寂滅一式。此一式乃是終極,即為道。世間論道者莫過於道門,天地人三才合一之說,便是合道之境的來曆。於是遍訪道門真人,意欲突破寂滅一式,終不可得。然閱盡三千道藏,卻悟出空靈一式的解法。道家至理:法天法地,道法自然。尚善若水,致虛極。


    蕭離不明白道家至理的涵義,卻隱隱覺得所謂空靈和虛極並無什麽太大差別。


    看到這裏,書上出現許多圖畫,好似道家導引練氣的法門。旁邊還有小字注釋,如何引氣,如何導氣,如何氣盈而虛,衝氣以為和……


    蕭離越看越覺奇妙,這個不平道人真是大智慧。空靈一式雖能強納天地之氣,但不能自主,身體終有一日不能承載,落個爆體而亡。不平道人用道家練氣法門,以自身之氣做引導。自身仿佛就是個旋渦,天地之氣湧來,卻在旋渦處盤旋,即便能掉入旋渦裏也不會太多。且天地之氣還能在自身操控下,為己所用。


    他似懂非懂,看著圖畫和一旁的注釋,心神不覺沉浸其中。


    地牢之中,就在蕭離對麵那間牢房。一個蓬頭垢麵,已看不清麵容的人,本來四肢張開躺在地上,卻猛地坐起來。他感覺天地之氣充斥地牢,而且還在打轉,本人猶如掉入水中,隨著天地之氣起伏波動。


    “高人啊。”這人心裏驚歎:“這樣的高人都進來了,我遭難也不算什麽。”他起身透過門洞往外看,明顯感覺對麵的牢房正是旋渦的中心。因受到天地之氣的感應,連他都有種忍不住衝進去的感覺。


    地牢內天地之氣越發濃重,這人心裏狂叫:“高人助我啊。”於是盤膝在地,瘋狂引導天地之氣入體。他想著:“如此濃厚的天地之氣,世外之地也不過如此,把握機會療傷,等恢複了功力,何愁不能逃出生天,重獲自由。”


    淵月和耀辰幾乎同時到達城門。


    水月大宗和老莫依舊望著蘇府的方向。天地之氣異動,逃不過他們這樣修為的人。他們輕易的就察覺出這並非自然變化產生的異動,而是人力所為聚集天地之氣。


    “不是陣法。”老莫輕語。


    “是《大涅盤經》空靈一式。”水月大宗同是低語:“許多年前我曾見過這一式。”


    老莫搖頭:“怎麽可能,空靈一式隻見於傳聞,百年來從未聽聞再現於世。前些日不空法師入城,莫非是他的傳人。”他突地眉頭皺起來:“不對,這不是空靈一式。天地之氣聚而不散,運轉如旋,似星移鬥轉,日月經天。這分明是道家法門。”


    “是這樣的。”水月大宗說。他見過那人用空靈一式,便是如此的境況。隻是相較之下,眼前隻能稱之為雜技,而那人使將出來,卻是驚天動地的恐怖。他忽又想到:也許那人並非佛門傳人,他之所以修習《大涅盤經》,是因為他同樣來自太平鎮。


    老莫一晃消失。水月大宗隻是上前一步,前方便淡淡浮起一隻巨大掌影。


    “你是誰?”他早不是十幾前那個自己。十年死關,放眼天地間,他絕不信有人一招便能將自己擊退,十老不行,淵後也不行。


    巨大掌影散去,一個巨大黑影憑空出現,那是街頭的燈火,將來人的影子拉長的原因。


    來人一身黑甲,跨馬橫刀,黑色戰盔在月色下不閃一點光。詭異的是戰馬四蹄踏在青石板的路上,竟不發出一點聲音。來人全身黑甲,連手上也套著皮手套,戰盔把臉也遮住,隻露出一雙眼睛。


    淵月和耀辰隻望了這人一眼,便覺心神一震,背脊生寒。


    “明將軍?”水月大宗沒有見過明將軍,但從這人氣勢來看,隻能是明將軍。


    “水月?”明將軍沒有稱之為大宗,他有這個資格。


    水月大宗見到明將軍,心中竟有些激動。知音難覓,對手更加難尋。世間夠資格做他水月大宗對手的人,本就不多,能被他看上眼的就更加少,明將軍恰是其一。


    “請出刀。”水月大宗擺了個很有禮貌的手勢。


    “對不住。”明將軍聲音蒼老,但中氣十足:“你是少有的幾個值得我拔刀的人,但我封刀四十年,四十年刀意盡在鞘中。一旦出鞘,必殺神殺魔。我隻為一人拔刀,那人卻不是你。”


    “是誰?”


    “淵後。”


    水月大宗一怔:他竟是以淵後為對手。“你若不拔刀,怕是阻不住我。”


    明將軍說:“方才那巨掌你看到了,那是魔國的護城大陣——遮天陣。當年攻打魔國都城,若非魔衛盡數降我,組不成遮天陣,僅靠魔國宗師支撐,我又怎能一刀破之。”


    水月大宗這才了然,難怪自己不敵。他本就不信,世間真有一招就能將他擊退之人,即便淵後也無法做到。


    “我進不去,你卻能出來。”他真的很想和明將軍一戰。


    明將軍勒馬轉身:“我的刀隻拔一次,四十年刀意,四十年戰意,四十年殺意,隻為一人。”


    淵後!


    一人一馬,漸漸消失在長街盡頭,就像黑夜裏的幽靈。


    淵月和耀辰長出一口氣,雖未見他出手,但人的名樹的影,盛名之下豈有虛士。隻方才明將軍氣勢便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他就那樣跨馬而立,仿佛這城是他的,這夜是他的。未出鞘的刀斜在馬背上,雖未出鞘,刀意似已彌漫夜色。


    “遮天陣。”水月大宗環視城門:“難怪他們叛出天都要來這裏,太平鎮究竟是個什麽地方?”他看向耀辰:“你做了五年神宮執事,給我一個答案。”


    耀辰想了想,卻又搖頭。


    “你不知道?神宮立世千年,若還有不知道的秘密,那還有何存在的必要。”


    耀辰說:“不是不知,而是不知如何說。神宮第一次記載是因為一人,那人本是前朝一個小將軍,與魔國之戰時敗兵逃亡,無意間路過一個小鎮,他便將這個小鎮占據,並以此為據,亂世之中立身……最後成就霸業……”


    “是天啟帝?”淵月問。能稱的上霸業的,除了當今天啟帝,沒有第二個人。


    耀辰點頭:“神宮記載:天啟帝從太平鎮出,帶甲兩萬,一路向北無人能阻。可在此之前,其實神宮曾來太平鎮刺殺過天啟帝。”


    “失手了?”淵月奇怪。


    “我如果說是什麽人來的,你會更奇怪。”


    “誰?”


    “大執事。”耀辰說:“他是前朝王族,最先看到天啟帝的危險,於是決定扼殺他於微末。可當他到太平鎮的時候,還未入城便遇到兩人相阻。不得不歸,自此不再有這個念頭。”


    “什麽人?”淵月又問,女人總是好奇的。水月大宗聽到這裏,眉毛不禁挑起來。


    “大悲寺不空和尚,逍遙觀五龍真人。”


    水月大宗眉毛挑的更高:“是他們兩個,為什麽?”這兩人和明將軍一樣,都是有資格做他對手的人。


    耀辰說:“神宮沒有記載,我於是去問大執事。大執事告訴我,那兩人說:佛道兩家曾許諾,保太平鎮百年安寧。”


    這下水月大宗都想問為什麽了。但他知道不會有答案,否則耀辰早就說了。他對太平鎮愈發好奇:“你們可知道天都十老為何現在隻有七人?”


    兩人搖頭,心裏都在想:你知道我們不知道的,還要多此一舉的問。


    水月大宗說:“因為有三人硬闖遮天陣,結果死了。”


    兩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遮天陣,你聽這名字,遮天遮天,就是用來遮天都的。當年佛門大德金剛無畏借魔國之勢布下遮天陣,封住了天都出口。我那時還是少年。”他迴憶著往事:“當時三大長老帶著我們幾個硬闖遮天陣,想要滅了魔國。陣法太厲害了,根本沒有我們插手的機會……從那之後,天都決定支持天啟帝,唯一的要求是滅了魔國。”


    淵月低語:“遮天陣這麽厲害,連三大長老也身死其中,這太平鎮豈不成了人間禁地。”她是想著:也許讓蕭離和南風留在太平鎮才是對的。


    “那倒未必。”水月大宗說:“當時金剛無畏親自主陣,護陣之人皆是世間罕見的高手。太平鎮即便擁有三千魔衛,又能將這陣法威力發揮幾成。”他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明白:太平鎮何止三千魔衛,還有老莫,還有明將軍,也許還有更可怕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明顯感覺到天地之氣更加躁動,蘇府方向的那片夜空泛起微微血光。水月大宗皺眉,沉聲道:“把少年帶出來,我隻要人,無論死活。”水月大宗很少用這種語氣說話,淵月和耀辰都有些愕然。


    耀辰說:“是!”


    水月大宗又說:“若有人阻攔,你便說天都不惜全力。”


    兩人離開,耀辰心中有些不安。天都很少理會塵世,想要的不想要的,神宮自會去辦。神宮的勢力比不得一個國家,卻可以顛覆一個國家。所以千年以來,沒有任何一個王朝有膽和神宮作對的。任何一個王朝的建立,離不開神宮的支持,起碼它不能反對。就如同天啟帝,神宮不喜歡他,可也沒有阻止它。倘若當時神宮有意為難,哪怕他真是天選之人,也坐不到帝位之上。


    水月大宗負手而立,夜風吹動青色長衫,他心神完全沉浸在太平鎮的夜色中。修為如他這般境界,早已跨過世俗所謂合道境那道門檻——神遊物外。人雖在城門,神識卻已在蘇府上方。


    神遊物外的豈止他一人,虛空之中另有三個神識存在,兩個氣息熟悉,應是老墨和明將軍。還有一個似有似無,相較他們明顯虛弱不少,竟是胖屠。水月大宗感歎:他果是天都千年來第一的天才。白天見麵,還隻是初入合道,如今已半隻腳跨過了那道檻。


    水月大宗不禁歎息:他的眼光果然是對的。當年那人曾告訴他:整個天都,沒有人比他更有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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