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屠撫摸著手中的刀,溫柔而多情,好像那是情人的背。


    “可惜這是太平鎮。”他說:“直到今天,我也沒弄明白太平鎮究竟有什麽特別的。隻是當我決定離開的時候,有人對我說要來這個地方。倘若世間還有個地方能夠容我,那就是太平鎮。”


    淵月心裏也有疑問,太平鎮自開始名傳便有個規矩:不能殺人。規矩之所以成為規矩,就是每個人必須要遵守。而能保證這一點的,隻有無可抗拒的力量。就像法律,不是不能違背,也不是沒有人有勇氣去違背,而是那結果往往不大好,代價往往非常大,大到很可能需要下輩子來後悔。


    且這個規矩傳於江湖,非是一般朝廷法度。三教之下,五幫六派,就連她這個天都傳人,也不敢不遵守。


    這個力量是什麽?淵月一下就想到了明將軍,傳說中的合道境。她還記得那年天都得知小雅消息,水月大宗親下紅塵,一月後便負傷而迴。後來便派了自己和耀辰來太平鎮。


    想也知道,水月大宗必是在太平鎮遇上了高手。絕世的高手,讓他不得不閉關十年療傷的高手。也難怪他既已親來,卻隻在城外。


    她想的沒錯,卻也不全對。


    水月大宗一身青衣,綽約如仙人之姿。你絕對無法從他的樣子和身材看出他年齡,在常人看來,他甚至比站在身旁的耀辰更年輕。


    “他怎麽還活著?”水月大宗自語。


    “誰?”耀辰不解,在大宗的幫助下,他的傷已大抵好了。雖然打心底不喜歡這個前輩,但感激和懼怕還是有的。


    水月大宗搖頭:“一個人,可怕的人。你永遠想不到一個人會有這麽可怕,比那人更可怕。”


    那人是誰?


    天都的老一輩總是提起“那人”,但那人是誰,卻沒人知道。因為不知道的人沒人告訴他,而知道的人卻都不願說。耀辰想起了明將軍,這是個傳說一般的人物。據說除了聖京那位老皇帝,沒人見過他的樣子。他成名時已是一個帶兵打仗,攻城掠地的將軍。一身黑甲,臉上罩著可怕的麵具,跨馬揚刀,一揮手便是十萬人頭落地。


    他有多可怕,沒人說的清楚。隻聽說四十年前聖朝初建便去攻打雪域原的魔國。當時魔國的宗師守著都城,號稱天人合道,世間第三。一人之力便攔下三千魔衛不得寸進。當時明將軍從馬背一飛而起,人們看到一個怪物似的黑影,隻見他抽刀便是漫天刀光,天空黑壓壓的烏雲裂開了一條縫。自此便沒了魔國,魔國宗師也不見蹤影。


    耀辰去過雪域原,昔日魔國的都城仍在。在山巔俯瞰,一道很明顯的縫隙從南至北穿過都城,這就是那一刀的威力。雖相隔數十年,他仍能感受到那不可一世的殘留刀意。


    水月大宗望著太平鎮:“你感覺到了麽?”


    耀辰搖頭,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精化為氣,練氣圓滿,隻差一步便是化神。世人做到這一步算的上登堂入室。”他看看耀辰,略顯失望:“以你的修為,凡俗之中當是化虛境,卻連這點感知都沒有。世俗修者哪怕隻半隻腳踏入化虛,也會感應到太平鎮裏有人練氣化神。可見哪怕境界稍差點,你也未必能夠勝得過。”


    耀辰靜心凝神,確實覺察到天地之氣隱隱波動,似溪水輕淌,難以察覺的流向太平鎮的方向。修為破境,確有這種現象。突破練氣境他是見過的,不過方圓數丈之內天地之氣異動而已。此處離著太平鎮約有兩三裏,破境是確實的,但隻煉氣化神就難以讓人信服了。


    “你不信?”大宗看透他心思:“你最好相信。天都還是你想象中的天都,睥睨天下,高高在上,但我們不是神。而天都那幾個老怪物早就忘了這一點,千百年來的封閉與驕傲,讓他們覺得自己真的是神。”


    耀辰大駭,沒人敢這樣評論天都的那些長老,就算神明之下,眾生之上的淵後怕也不敢說這樣的話。


    大宗臉色忽地變的凝重起來:“好熟悉的感覺,這是——空靈一式。是大涅盤經?”他內心忽地澎湃了,莫名的衝動,莫名的恐懼。


    當耀辰想確定他臉上究竟是什麽神色的時候,眼前隻剩下一道青色殘影,像早春時分映在水麵的垂柳,隨著輕風在波紋上晃動。


    仿佛隻是一個眨眼的瞬間,大宗已到了城下。城牆上的魔衛旋即緊張起來,隕星弩照準他。一股肅殺之氣驟然而起,這才是魔衛的真正實力。


    大宗隻是看他們一眼,低聲說:“你們擋得住我?魔衛本是雪域魔國王室親衛,我實在想不明白,當年你們為何會隨著明將軍覆滅自己的故土。”


    他聲音很低,像是自語。但城牆上的每個魔衛聽起來都像在耳邊響起一樣。


    他跨出一步,再一步便入太平鎮。當年,那是個沒有星星的夜晚,他像現在這樣站在這裏。突然有人說:“你,不能入城。”


    他本來不信,誰知剛入城門便被一掌轟了出來。他看不到出手之人是誰,卻知道那是他生平所遇最厲害的人物。在那漆黑的夜晚,他在城下將平生所學全部施展出來,酣暢淋漓好不痛快。也就是這一晚,他終於明白:天都,就算真是神族遺民,也並非高不可及。


    “我在天都養傷三年,後又閉關十年。若以凡俗論,便是一甲子的功力。”他依舊低語:“我本不想進城,因為不空和尚說你還活著,我沒有把握,但我非進不可。”


    他一步跨出,沒有任何異動。他再邁一步,城牆上的魔衛突然射下隕星弩。這時耀辰趕了過來,他這才見識到隕星弩的真實威力。哪是什麽弩箭,分明是氣聚而成箭矢,借著弓弩之力如流星飛逝。但見點點寒光落在水月大宗周身,卻是無法靠近,就像夜間的繁星映在湖麵上,波紋乍起,禁不住隨之浮動。


    水月大宗毫不在乎,再邁一步,周身寒光消散,人已在城門之內。他有點詫異:難道那人已不在了,不空和尚是騙自己的,可和尚怎會說謊?又想:是人就會說謊,和尚怎會例外。就是神的話也不可信,何況是人。


    神,本就沒有說過什麽。隻是一幫裝神弄鬼的人胡扯而已。他向來就是這麽想。


    耀辰跟在他身後,當年想一入太平鎮而不可得,如今卻是這般容易。城腳處一個看守城門的老兵坐在地上,背靠城牆。這人足夠老,老的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裏,而是理應躺在棺材裏享福。隻看這張臉,多少年的風吹日曬,已完全不像是人的臉,更像一張用枯樹皮雕刻的麵具。


    他用一雙仿佛死人般的眼睛望著水月大宗。


    “你不攔我?”水月大宗走過去。


    老兵:“從我坐在這裏那天起,沒有攔過任何人。”


    大宗:“那坐在這裏豈非沒有意義。”


    老兵:“一世生人,到死時多是沒有意義的,不還是要活著。我坐在這裏,起碼知道進來的是什麽人。”


    兩人彼此相望片刻,大宗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你是誰了。”


    老兵笑:“我早知道你是誰。”


    水月大宗點頭,邁開步子走向九公破落的小院。


    太平鎮樓閣疊落,道路密織,兩條小河彎彎繞繞的穿過整個城。看似天然卻難掩刻意為之的痕跡。尤其是這兩條河,在水月大宗看來就是兩條鎖鏈,兩條河一頭一尾四座望樓就像四顆釘子,把整個太平鎮死死的困在這裏。


    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這不像一座城,真的很像一座監牢。”


    “監牢?”耀辰不解他怎會有這樣的感覺。


    “那人說過,他的家鄉就是一個大大的,能看到天空的牢房。進來容易,出去很難。”水月大宗迴憶過往:“他說,大多數進來的人致死都沒辦法出去。”


    “我和淵月進來過,且也活著出去了。”耀辰說:“而且大多數人也像我們一樣,進得來也出得去。”


    大宗說:“也許隻有隻有真正想走的人才無法離開,就像天都一樣。四大世外之地,我看沒有一個比得過太平鎮兇險。”


    “為什麽?”


    水月大宗看他一眼,臉上有些失望:“因為別的地方不會用合道境修為的人看門。”


    耀辰不禁驚道:“那個守門的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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