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法門神鼎堂,一處不知名的大殿。


    沐俊武臉色蒼白地趴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也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被氣勢所壓迫。


    在他的前麵,一名身穿錦袍的老者盤坐於地,白發稀疏,胡亂垂落肩頭,雙目微闔,似枯鬆老木,一動不動,似乎連唿吸都停止了。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沐俊武實在忍不住,顫抖著聲音問道:


    “先,先生,我在這裏躲藏兩日,不知外界情況如何了?”


    他連頭也不敢抬,聲音很輕。


    “你想要什麽情況?”老者的聲音滄桑悠遠,似乎從極遠處傳來,有著時間與歲月的韻味。


    在極度的驚恐下,沐俊武早已慌了神,低聲道:“過去每一次交易我都沒有留下把柄,臨來時毀屍滅跡,用靈炎術燒了證據,宗門應該不會追查過來。”


    老者緩緩睜開眼睛,渾濁至極,緩緩道:“剛收到的消息,執法弟子在董季實家中找到了一個賬本。”


    “賬本?裏麵寫的什麽?”


    老者搖了搖頭,歎息道:“說這些已經沒用了,你是個得力的手下,以後恐怕也沒有你這麽好用的人了。”


    沐俊武猛地一個激靈,額頭撞地,砰砰作響,顫聲道:“先生饒命,先生饒命!這次隻是一個意外,求先生看在這麽多年苦勞的份上,饒我一條狗命,我願離開萬法門,銷聲匿跡,絕不會與您又一絲一毫的牽扯。”


    老者又歎了一口氣,“老夫也不願如此,但隻有死人才能做到守口如瓶!”


    說話間,老者雙眼的渾濁忽然消失,仿佛年輕了五十歲,變得極為清澈透明,射出陣陣精光,攝人心魄!


    “饒命,饒命啊……”沐俊武正在磕頭,突然抬頭,臉龐上的皮肉像是蠟油一般融化,滴滴噠噠,在這般滲人惡心的麵容之下,隱隱有紅色光芒,不消片刻,一團人頭大小的紅霧穿透他的臉龐,向老者急射過去!


    “我死你也別想活!”


    沐俊武最後的詛咒淒厲刺耳,如厲鬼哀嚎,讓人心中發麻。


    老者淡漠地看著紅霧噴來,不閃不躲,近在咫尺之時,他的額頭浮出一枚小拇指大小的內丹,撞向那團火焰。


    有著無窮威力,將空氣都變得扭曲的紅霧瞬間煙消雲散,消弭於空氣中。


    老者收迴內丹,站起身來,他身材瘦削,仿佛一陣風都能刮到,但邁步時卻獵獵帶風,極有精神。


    老者走到沐俊武的屍體前,屍體的腦袋幾乎已經被融化,但身體還因疼痛而做著本能地痙攣,他平抬起右手,手心逐漸浮現出一滴鮮血。


    這是沐俊武的本命精血,一旦毀滅,重則當場死亡,輕也會修為大損,靈魂破損。


    要害在老者手裏,這也是沐俊武不得不返迴的原因。


    老者左手輕輕一捏,本命精血頓時破碎,灑落在地上,沐俊武的屍體猛地一抽。


    “你這又是何苦呢?本來我還想給你的家人留個後,現在看來,不必了。”


    老者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了最殘忍的話,搖搖頭又看向角落的一具屍體,卻是董季實,招了招手,董季實的屍體也漂浮過來。


    如雞皮鶴爪般的雙手掐了個法決,又念出幾句咒語,董季實的身體上浮現出一個在黑夜中手執長劍的虛幻身影,不時變動一下招式,仿佛幻燈片。


    這是在董季實殘存靈魂中搜刮出的記憶。


    老者深深看著這個身影,毫不掩飾眼神中的怨恨和欲殺之而後快的神情!


    手掌一揮,烈火焚燒屍體,馮超的投影也在熊熊大火中消失不見。


    ……


    閑行子深吸一口氣,神色嚴肅,毫筆點墨,落於宣紙,如行雲流水一般,一揮而就。


    看著紙上“大巧若拙”四個字,閑行子滿意地點點頭,既是對字滿意,也是對當前的境況滿意。


    就在不久前,他兼任霓裳堂陪堂,雖然霓裳堂在內十八堂中排名倒數第一,可級別在這擺著,自己也算是萬法門中高級領導了。


    內十八堂以培養弟子修煉為主,故而各堂口坐堂都是修為高深之人充任,這些人代表著萬法門最強戰力,多數時候都在閉關修煉,突破瓶頸,很少管理本堂事務,各堂口的日常事務都是由陪堂負責。


    一個堂口會有數個陪堂,大者如天劍堂,設有五名陪堂;小者如霓裳堂,亦有兩名陪堂。不過霓裳堂規模實在太小,不但人少,而且都不是專職,兩名陪堂都是兼任,比如剛升官的閑行子,他本職還是是金鼓山鎮山。


    一旁的童子小心地取下手墨,閑情逸致濃鬱的閑行子提筆要再來一幅,突然聽到外麵傳來陣陣喧鬧,隱約可以聽見求見之聲。


    這裏是公務房,弟子有問題就會來這裏反應,可現在是處理問題的時候嗎?沒看本堂主弄墨正在興頭上嗎?


    閑行子皺了皺眉,童子很識趣地出去趕人,但外麵聲音更大。


    “這誰頂得住啊,那玩意把人耳朵都快震聾!”


    “能不能找人管一管?我的笛子都走音到天上。”


    “我的琴音全被攪亂,剛感悟的意境也沒了。”


    “跟狗撓門似的,腦袋都快炸了!”


    “給我個痛快的!太折磨人!”


    外麵叫苦聲越來越多,這下連閑行子都有些不解,正要出去詢問,剛才出去的小童已然迴來,苦笑道:


    “是一群外門弟子,煩請堂主出去看看,小的實在止不住他們。”


    洗了筆,閑行子陰沉著臉離開側房,出了院落,隻見二十多名弟子忿忿不平聚集在門口。


    “出什麽事了?”閑行子問道。


    眾弟子頓時七嘴八舌說個不停,閑行子隻到“韻律殿”“狗撓門”“打擾我們”“隔音太差”等等牢騷。


    閑行子被打擾的本就不痛快,這下更是煩躁。


    “亂作一團,毫無章法!去韻律殿,我看看出了什麽事。”


    一眾人很快前往韻律殿,遠遠就能聽到一個極具穿透力的嘹亮聲音,刺耳紮心,還時而斷斷續續,聽的人心也跟著一快一慢的跳。


    “你聽聽,這讓我們怎麽練習樂器?!”一名弟子義憤填膺對閑行子道。


    閑行子麵色有些怪異,但沒說什麽,走入韻律殿中。


    韻律殿分做無數個獨立房間,每個房間裏都有隔音的陣法,避免樂聲幹擾其他人,但很顯然,這些陣法對那個嘹亮聲音的來源沒有絲毫作用。


    閑行子入門以後就看到一處房間外聚集了許多人,正在那裏罵罵咧咧砸門,但屋內之人顯然正吹得入迷,又有隔音陣法,完全沒聽到外界的響聲。


    見陪堂來到,眾弟子趕緊端立兩旁。


    閑行子手掌輕揮,屋門打開,音波再沒了阻礙,震得閑行子雙耳嗡鳴。


    隻見馮超正癱坐在地上,麵前放著一本古籍,臉龐憋得通紅,用力吹著手裏的嗩呐,斷斷續續,明顯已經處在上氣不接下氣的狀態,看到有人進來這才停嘴,大口唿吸空氣。


    “不知鎮山駕到,有失遠迎。”看清了來人,馮超趕緊行禮。


    “你是今年的新生弟子吧,喚做什麽名字?”閑行子冷冷道。


    “弟子金鼓山馮超。”


    閑行子道:“你吹的這個嗩呐,聲音又大又難聽,把整個韻律殿都搞得不得安寧,眾弟子已經反應到我這裏了。”


    “我也是剛入門學,隻能用盡全力吹響,哪能控製的精細,在此給鎮山,給眾師兄弟賠個不是。”馮超苦笑道,說著行了一禮。


    見馮超態度良好,又是無心之失,閑行子和其他弟子的怒氣也消散了一些。


    閑行子向恭候在一旁的樂人招招手,後者趕緊過來,低眉順眼,u看書ww.ukanshu 恭恭敬敬。


    “哪一位禮事教習嗩呐?為何沒有人看管馮超。”閑行子不滿道。


    如果把宗門比作大學,禮事就相當於講師教授,專門負責教導弟子。霓裳堂以樂器聞名,多數禮事都修煉有以樂器作為武器的功法,並教導弟子。


    樂人迴道:“自從十五年前劉禮事還俗後,堂內已經沒有人能教習嗩呐,堂內連續十年,五屆弟子都沒有人選修嗩呐為樂器,實在找不出人來教這位弟子。”


    “那你給他換一種樂器。”閑行子道。


    樂人露出遲疑神色,低聲道:“堂主,按照宗門規矩,一項選修樂器若十年內沒人選擇,就會撤銷,相關的費用撥款也會被取消。”


    閑行子恍然,搞了半天是經費問題,怪不得今年突然搞出個嗩呐,他看向馮超的眼神不由帶起一絲同情,這也是夠倒黴的,趕鴨子上架選了嗩呐作為本命樂器。


    思慮片刻,閑行子已經有了主意,“既如此,專門劃出一間樂室,請陣法堂弟子來多布置幾個隔音陣法,以後你就在其中修煉,不許打擾其他弟子。”


    “是。”馮超應下。


    又訓了幾句,閑行子才飄飄然離開,馮超看著外麵的其他弟子麵色不善地離開,不由摸了摸鼻子表示尷尬。


    現在這種情況肯定不能繼續練習嗩呐了,於是收了嗩呐,拿了放在麵前的古籍迴家中。


    一路上手不釋卷,仔細觀看這本書籍。


    對於嗩呐,其實馮超一開始是拒絕的。


    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人類的本質。


    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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