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東南。


    緱(gou )氏縣。


    城外一處莊子。


    這與邊柳等人先前遇到被燒殺的那處莊子不同,此處的莊子光是占地麵積就大了數倍,莊子內部的主街道都鋪上了青石板,兩側也多有庭院。


    莊子外圍還有壕溝,內側鹿角相連,有武裝的男丁時常巡邏視察,除了沒有城牆,這裏已經和小點的縣城沒有區別了。


    這裏是唐家在洛陽邊上購置的一處地產,裏麵住的多是唐家族人,以及佃農。


    此時唐家家主唐瑁正在客廳內,與一名客人會談。


    “原以為先生來到洛陽是為了出仕,不料短短旬日,先生就準備離開,這讓在下有些始料未及。”


    “在下本就不通庶務,更不懂為官之道。何況在下年輕時淺,也不是董卓想要的高賢雅士,此番來洛陽,隻是受故人之邀,然後尋一佳地,躲避戰亂而已,實在是慚愧不已。”


    “那先生不如就留在此地如何?此地依山傍水,又身處京畿之內,雖不敢說高枕無憂,但唐家經營此地多年,些許紛爭倒是波及不到這裏。而且在下現在也無雜務在身,正好向先生討教些學問。”


    “府君言重了,在下的學問教導凡夫俗子,稚子學童尚可,可當不得府君提討教二字。府君盛情邀約,在下本不該拒絕,隻是在下已應好友之約,況且此行還帶了其弟,不好在此久留。”


    唐瑁聞言,點了點頭,又勸對方在此稍住兩日,既是鄉親,又是故識,總是要一盡地主之誼的。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時候,家裏人來報,說有人前來拜訪。


    “哦?”唐瑁伸手索要拜帖。


    來人卻搖了搖頭,“來人身著甲胄,說是董相國派來的,讓家主立刻去見他。”


    唐瑁眉頭一皺,董卓進京害死的劉辯便是他的女婿,他對董卓自然沒有一絲好感,隻是他並沒有報仇的能力,所以隻能呆在這裏苟且度日。


    此番,董卓是要對他們斬盡殺絕了嗎?


    唐瑁不由得想到,隻是想到這是自己的地盤,他不免又放下心來,決定去一探究竟。


    “先生且在此稍坐,我去去便來。”


    “府君且隨意就好。”


    唐瑁點了點頭,就召集了族人持械來到莊子門口。


    他見來人頗為寒酸,七個人,卻隻有四匹馬,而且其中一個還是個孩子。


    這董卓的麾下辦事,都拖家帶口的嗎?


    “爾等是何人?董——董相派你們來,所為何事?”


    唐瑁站在鹿角之後,詢問來人道。


    “我等其實並不是董卓的人,隻是怕不這麽說,閣下不出來見我們而已。”李旦上前一步說道。


    唐瑁麵生不愉,“那你們是什麽人?”


    “事關重大,可否找個僻靜之處詳談?”


    “我從不與陌生之人詳談,而且近日賊寇橫行,常有賊人冒充良善之輩襲擊農莊。爾等若是不報上名,那就請離去吧?”


    李旦看了看莊子的布置,不僅明麵上有許多拿著棍棒鉤叉的,矮牆後麵,還有七八個拿著弓箭的射手,他笑了笑說道:“閣下真要我在這裏說?”


    “有話直說!”唐瑁一甩袖子。


    “那我可就說了,”李旦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的問道:“不知道王妃如今安好?”


    唐瑁聞言,臉色一變,現在知道他女兒還活著的人,絕對不多。


    “你在胡說些什麽?”


    “還要我說的詳細一點嗎?閣下使了一筆錢,用人替換下了王妃,這筆錢你不想知道誰拿了嗎?”


    “你到底是誰?”


    “現在我們可以詳談了嗎?”


    “隻準你一個人進來!”唐瑁略一低頭,讓了一步。


    “不行,我還得帶一個人。”李旦指了指邊柳,隨即又說道:“還有,我的兄弟跑了這麽久,肚子已經餓壞了,需要莊子為他們準備一些吃食。”


    “放心,我不帶武器!”見唐瑁猶豫,李旦繼續說道。


    唐瑁見邊柳一直處在罩帽之中,有點擔心,不過見李旦放下了武器,另一人也未著甲,就準備看看這些人到底玩的什麽把戲。


    “給他們準備一些吃的,看好他們。”唐瑁吩咐族人,隨即讓親信護在自己左右帶著李旦邊柳去了莊內。


    邊柳好奇的打量著四周,一直到了這裏,他才感到一絲人間煙火味。


    街邊男女駐足,稚子嬉戲!


    走過一條巷子,穿過前院,唐瑁帶著兩人來到一個房間,看屋內的陳設,並不像是待客的地方。


    “現在,你該告訴我,你們是何人嗎?”唐瑁走到最裏麵一手扶著桌角,轉過身詢問道,言語中多有不耐之色。


    李旦再想上前,卻被唐瑁身前兩人攔住,看穿著年紀,應當是族中子侄一類。


    “此事涉及大漢安危,外人知道的還是越少越好。”李旦沉著道。


    唐瑁嗤笑一聲,天下真是亂了,一個小小的武夫也敢張口閉口說什麽“大漢安危”了,他指著身前兩人道:“他們都是我唐家子弟,相對而言,你們才是外人吧?”


    “唐太守,唐國丈真是好大的架子,既然如此,那我就明說了。”


    會稽太守是唐瑁先前的職位,隻是少帝劉辯被廢之後,他就閑賦在家,雖然沒有被罷官免職,但已經是有名無實了。


    至於這聲國丈,那擺明就是嘲諷了。


    打人專打臉。


    別人是大漢臣子,君死,臣無動於衷,是為不忠。


    他的女兒嫁給了天子,天子橫死,他無動於衷,更要加上不知孝悌。


    唐瑁正準備嗬斥,李旦開口道:“我乃羽林中郎將麾下羽林郎李旦。”


    “有何見教?”唐瑁根本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至於羽林郎,秩比三百石,放到外麵也和小縣縣長俸祿差不多了。


    如果得到皇帝信任,那未來不可限量。


    隻是此時,放在曾經擔任太守的唐瑁麵前,還不夠看。


    李旦沒有多言,而是把邊柳扶到一旁的板凳上,恭敬請邊柳坐下,然後小心翼翼的揭開了他的衣袍罩帽。


    “至於我身邊這位——”李旦看著唐瑁說道,隨即立刻轉身跪下:


    “臣李旦拜見大漢皇帝陛下,願吾皇聖體安康,福壽永繼。”


    聞言,場內其餘三人更是一驚,唐瑁更是瞪大了眼睛。


    唐瑁雖然把女兒嫁給了劉辯,但是說實話,他也隻見過劉辯一麵,而且還是遠距離拜見的。


    畢竟,漢室外戚勢力一直十分龐大,皇帝不可能讓儲君和老丈人走的太近。


    而且,丈人也是長輩,執家禮還是執國禮總是有衝突的,為了避免口舌,把老丈人派的遠遠的總是好的。


    看著眼前少年的臉,唐瑁又想起了那次朝會的情景,雖然眼前少年的五官神態與那時殿上之人十分相似, 但是唐瑁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唐瑁,國禮為大,家禮為小,天子麵前,你還不參拜?”李旦仍舊跪在地上,卻轉過頭對著唐瑁嗬斥道。


    唐瑁身子稍稍前伏,神態恭敬了許多,但仍舊說道:“你是何人?你以為你找了個與已故弘農王相似的人,就可以冒充大王,為欲所為嗎?你好大的膽子!”


    “唐瑁,你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天子幸存,你不知報效盡忠,安敢如此忤逆?適才我已直言,我乃大漢皇帝身邊羽林郎,天子屈身弘農王之時,亦是我護衛陛下左右。逆賊戕害天子之時,亦是臣下護衛陛下以假死之法逃出生天。”


    “有何為證?”唐瑁質問道。


    “如若不然,我又豈會得知王妃尚在人間?”李旦理直氣壯的說道。


    唐瑁當日得知弘農王的死訊,就著人花重金收買了李儒身邊的幾個郎官,從而將女兒救出,此事做的頗為隱秘。迴到唐家在洛陽的莊子後,他女兒一直深居簡出,就連莊子裏的人都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女兒還活著。


    眼前之人如此振振有詞,唐瑁一時還真無法辯駁。


    就在唐瑁猶豫的時候,李旦憤怒的站了起來。


    “天子險些死於奸人之手,國丈至今沒有什麽作為,原以為是國丈空懷報國之心,苦無報國之力。如今看來,國丈是連這心也沒有了。既然如此,也罷,我等這就離去,我就不信,大漢一十三州,還找不出一個忠義之人。”


    說著,李旦便牽起了邊柳的手。


    “等等——”


    “怎麽?國丈不肯報國,難道還要害國,將我等困下獻於賊子不成?”


    唐瑁一時有些頭大,不過李旦說的話,他是萬萬不能的,若真是這樣,他怕是要被世人給挫骨揚灰了。


    “茲事體大,你必須得拿得出眼前之人確是天子的證據來,否則,僅憑你三言兩語,我是萬萬不信的。”


    唐瑁慢慢說道,盡可能讓自己的言語有理有據一些。


    他繼續說道:“而且,弘農王的死訊已經傳告天下,你如今才帶著他出現,是否太讓人起疑了?”


    唐瑁找到了一個疑點。


    “哼,你以為假死脫身有這麽容易嗎?若不是真的死一次瞞過了董卓身邊的人,天子安可活命?即便是這樣,天子也然大病一場,又於僻靜之處調理許久,你所見天子與常人異處,也皆於此。”


    “等等,你是說,世間真有假死藥這種東西?”唐瑁問道,因為哪怕是尋常官吏死亡,朝廷都要派人驗明正身,寫明死因。劉辯曾經作為天子,屍體自然也是要經過重重檢查的,當然,死因那裏,礙於董卓的威懾,肯定要經過修改的。


    “洛陽皇城集天下異寶,唐太守,你沒見過的東西還多著呢。”李旦算是認下了這一點。


    這時,唐瑁才認真觀察起“劉辯”的相貌來,行為舉止尚不評價,這頭發就很奇怪,而且進來這麽久,一句話還沒說出口,眼神中也略顯呆滯,難道這些都是後遺症?


    “你不會要告訴我,因為假死藥的效果,天子不僅成為啞巴,還失憶了吧?”


    “唐公何以如此詆毀朕?”邊柳一字一句的說出口,因為興趣和專業,他學習過一些古文的發音,不過並沒有深入研究,但是穿越後,他突然發現自己接受的很快,至於其中原因,隻能歸功於穿越本身了,不過雖是如此,他的發音仍與這個時代的人有所區別。


    更何況這幾日身邊的人,除李旦李旭外,其他人的洛陽官話也帶著濃濃的鄉音。


    這也是李旦與他商量好,少開口的原因。


    此時說話,他說的很慢,就是為了把口音說正。


    唐瑁看向邊柳,還真有些心虛,要是眼前少年真的是天子,那他剛才可算是大不敬了。


    他稍稍拱手,然後繼續問道:“天子可還記得與臣見麵之時?”


    “應該是在那年的大朝會吧!”邊柳接著說了一個年號,這當然是李旦告訴他的,因為唐瑁隻有那時候可能與他見麵,“不過那日朕卻未注意到唐公,隻是後來時常聽唐姬講起唐公音容相貌,為人處世,深表敬佩。”


    李旦等人不是沒想過讓眼前少年假裝失憶,但是認真想想,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就連他們自己都絕對不會接受一個死去了數月,又失憶,隻是容貌有些相似的天子。


    邊柳此時說的話雖然是路上李旦告訴他的,不過這表現,已經讓李旦甚為滿意了。


    唐瑁又是一禮,對眼前少年的身份又信任了幾分。


    “唐公若是不願助朕,朕也不願牽連家人,即刻離開便是。”邊柳再度說道。


    “等等!”唐瑁是真的緊張了,“還請二位在這個院子裏稍待。”


    說完,他又吩咐身邊二人,“從現在起,不許他們二人離開這座庭院,你二人貼身保護,也不得離開。”


    “你這是何意?”李旦聞言手指著唐瑁說道。


    “絕非囚禁二位,茲事體大,我著急命人為二位沐浴更衣,另外,為二位以及莊外義士準備好酒好菜。”


    李旦聞言,嘴角微微上揚。


    接下來,應該就要等唐瑁請出那一位了。


    然後,這假冒的天子——


    就要瞞不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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