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上的人有些奇怪,他們都能看見許半生跟李小語的嘴唇翕張,但卻完全無法聽到他們二人的交談,甚至於,想要從唇形判斷,都無法讀懂他們在說些什麽。


    這些當然不會被許半生和李小語所關心,他們隻是在進行已經開始有些激烈的交談。


    “我師父那個老東西,簡直就傲到視天下為無物。不知道他是否將凡人視為草芥,但我卻知道,修行中人,幾乎沒有幾個能夠入的了他的眼的。用他的話說,凡人裏王八蛋居多,而修行者之中,不是王八蛋的就太少了。”


    李小語低頭皺眉沉思,問道:“你是說林淺真人其實並不覺得人類有什麽可取之處,所以,如果是他覺得這個世界不複存在,或者是被大巫所統治,反倒會對這個世界更好?”


    許半生點點頭,但很快又搖搖頭,他道:“大致如此,但也不完全準確。老東西並不是因為對凡人有什麽仇視心理,而是因為他眼裏恐怕根本就沒有那些人是一種堪稱漠視的東西。”


    “那他為何要救你?”李小語反問。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按照老東西的性格,他不應該對我這麽好啊。從前我隻是以為他總有他的理由,既然他不說,我也就無需去問。重要的不是他的理由,而是我是否能夠活下去。可是現在……”


    許半生搖了搖頭,似乎有些歎息,好半晌之後,他才繼續說道:“現在我卻似乎明白了他為何拚盡一條龍脈,讓太一觀千餘年來積累下來的紫氣全都被我用光,也要幫我逆天偷命。因為,在我年滿十八歲之後,下山時所做的一切,都是幫著他一步步的在實現他的野望。更可怕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該繼續還是該放棄,因為無論我選擇哪一條路,都有可能正是他所期望的。他對於未來的推演,遠比我更加準確以及精確的多。”


    李小語沉默了,她依舊無法相信許半生的推演,可是,當所有的證據被許半生一一擺在她的眼前的時候,她也不得不看到這樣的一個結果。


    莫大師就是林淺,這是一個多麽可笑,卻又多麽可怕的答案?


    李小語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許半生此刻卻又一掃剛才的嚴峻,麵帶和煦的微笑說道:“你也不必過於憂愁,這世上就沒有任何一種計劃是有可能完美無缺的。天道都有可能被蒙蔽,況乎一個人類。既然天道監管的一切都可以出現我這樣的紕漏,不管莫大師和老東西究竟是否同一個人,他的計劃也都必然可以被改變。他能躲我一時,總不能躲我一世,隻要我一直查下去,不怕他不露麵。”


    李小語擔憂的抓緊了許半生的手,道:“如果真是你師父,怎麽辦?”


    “把他打成一個白癡,然後我給他養老送終。”許半生突然用玩笑般的口吻說道,但是很快,他又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總歸知道,我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我的親人,我的朋友,以及千千萬萬無辜的人們,隻因為他一個人的所思所想,就被無情的從這個世界上抹殺掉。所以,我想,如果我能夠阻止他,我會阻止他。如果他不能被阻止,我會殺了他。”


    李小語低下了頭,她當然知道許半生說出這句話究竟有多難,她同時也陷入到許半生的那種情緒之中。突然發現,養了自己十八年,教會自己一身本領的師父,竟然可能是那個要摧毀整個世界的人,這種打擊,若非許半生,根本承受不住。


    隻是,兩人似乎同時都選擇性遺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莫大師真是林淺的話,以許半生的實力,恐怕並非林淺的對手,這也意味著,許半生即便找到了莫大師,也未必有實力去阻止他。


    地鐵在以那個小湖命名的站點停了下來,許半生似乎又恢複了平常。


    他拉著李小語的手站起身來,走出了地鐵站,然後兩人沿著小湖,緩緩朝著初見會所走去。


    路上的行人並不多,這裏甚至連車輛都不多。湖邊基本都是別墅小區,而且是那種獨幢帶院子的高檔別墅。住得起這種別墅的人家裏都有車,並且基本都不止一輛車,這條線路上,完全無需公交和出租車的存在。這也導致了這一片成為比較私密的所在,跟湖對麵的小商業區造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今天稍微有些特殊,走過小湖之後,對麵的廣場上卻滿滿都是人,甚至於廣場都被用簡易的施工牆攔了起來,裏邊傳出機械的聲響。


    天眼隨意的一開,許半生就看到那被簡易的施工牆圍起來的廣場裏,是幾個遊樂設施。


    這就是一個簡化版的嘉年華,一個旋轉木馬,一個氣球射擊場,一個小醜表演的舞台,構成了這個簡化版嘉年華的主題。其他還有一些更簡單的項目,加上一些賣爆米花飲料和紀念品的攤子,就是整個嘉年華全部的內容了。


    竟然會有人在這裏搞一個嘉年華,這樣的一個廣場也會被人打上主意,許半生不禁啞然失笑,心道商業這種東西真是無孔不入,這也反應了這個世界的真實。若是人類都活在大巫和修行者的淫威之下,這樣的景象怕是永不會出現的。


    李小語想的沒有許半生那麽多,她隻是對於這種小型嘉年華有著本能的興趣。


    女孩子麽,就沒有一個會不喜歡旋轉木馬這種東西的,而且李小語還不像普通的女孩子,她幾乎可以算是從來都沒有過童年的,看到這樣的小型遊樂場,自然是滿心歡喜。


    看得出李小語的向往,許半生也知道李小語長期以來早已養成了無論遇到什麽誘惑都絕不會開口的習慣,他便將李小語拉進了自己的懷裏,悄聲在她耳邊說道:“要不要進去玩玩?”


    李小語一愣,很是驚訝的抬頭看著許半生,卻見他滿臉溫和的微笑,一點兒也不像是在取笑自己的模樣。


    “可以麽?”


    許半生點了點頭,笑道:“當然可以啊,既然入世就要徹底一些麽,若是都不去享受凡人的喜怒哀樂,還叫個什麽入世?”


    李小語使勁兒點了點頭,臉上再度浮現出微笑。


    許半生也笑了,他摸了一把李小語的臉,心裏道:今天一天,小語笑過的次數比她過去接近一年來都要多了吧?


    買了票,售票員好意的告知許半生,門票是可以抵用相同金額的遊戲項目的,許半生笑著謝過售票員,帶著李小語走進了嘉年華。


    立刻有一個畫著濃妝帶著高帽踩著短蹺的小醜迎了上來,一邊用誇張的語調說著先生小姐好,一邊向許半生和李小語簡單的介紹著不多的幾個項目。項目其實一目了然,主要是價格,小醜告訴許半生和李小語,門票已經花去兩人六十塊錢,隻要兩人再付六十塊錢,就可以在這個遊樂場裏隨便的遊玩了,任何項目都不再收費。而如果是單項的價格的話,光是一個旋轉木馬就要八十了,隨便其他的一個遊戲也得四五十以上,一百二十塊甚至玩不到兩個項目。


    許半生看了一眼李小語,李小語卻說:“我隻要坐坐那個木馬就好了,其他的我沒什麽興趣的。”


    小醜見狀,也不多推銷,隻是讓許半生交了四十塊錢,給了他兩個二十元的榧子,這樣加上門票就可以去做旋轉木馬了。


    因為是迷你型的嘉年華,摩天輪之類的大型設備都沒有,旋轉木馬就成為了最受歡迎的項目,排隊的人還真是不少,許半生和李小語倒是也不著急,就混在人群之中排著隊。這不光對於李小語來說是個入世的體驗,對許半生而言也是融入人群的一個很好方式。


    排了足有四十多分鍾的隊,終於輪到二人了,兩人把門票和榧子一起交給了工作人員,許半生將李小語直接抱上了一隻粉色的木馬,然後他在李小語旁邊的那匹木馬上坐了下來。


    兩人牽著手,眼裏隻有彼此,隨著木馬旋轉的音樂響起,兩人開始高低起伏,可始終都沒有鬆開雙手。


    一次木馬也不過就是幾分鍾的事情,很快結束,可李小語卻感到無比的滿足,她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體驗,而如今,也終於跟自己最喜歡的人一起經曆了這一切。


    下來的時候,一個皮膚顯得很蒼白的男人好似狀態很不好,推了李小語一把,腳步跌跌撞撞,嘴裏已經開始往外湧出了一絲白沫。


    不等他踉踉蹌蹌的跑出去,嘴裏的東西還是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周圍的人群厭惡的看著這個仿佛得了黃疸肝炎一般的男子,多數人都已經捂住了鼻子,男子的嘔吐物散發出極其難聞的味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會處理幹淨。”男子眼睛裏甚至還因為嘔吐湧出了幾滴淚水,雙眼通紅,口中說著並不流暢的普通話。


    工作人員倒是無所謂,隻要沒有弄髒其他遊客的衣物就行了。讓這人打掃,他還可以順便休息一下。


    多數遊客都已經散開了,那人的嘔吐物散發出越發強烈的臭味,甚至連工作人員都忍受不住,把笤帚和拖把給了那個男人之後,就遠遠的躲開了。


    隻有許半生和李小語,卻還站在那裏,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那個麵色蒼白,仿佛多年未見陽光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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