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語已經無需太過操心,家裏有那位私人護理照顧,許半生便帶著夏妙然去了一趟普雲寺。


    晦明大師依舊早早的就站在山門外迎候,隻是這一次,晦明的臉上似乎帶著幾分悲戚之意。


    夏妙然停了車,許半生推開車門下去,走到晦明麵前,深深的一個稽首,許半生說道:“晦明大師,為何麵有悲戚之意?”


    晦明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道:“師父他重病多日,據他自己說,恐怕時日無多了。師父算到今日許真人大駕光臨,特意讓貧僧在此恭候。”


    原本沒什麽稀奇的,上一次許半生來的時候,晦明也在這裏等候多時。


    但是,上次晦明說的是星雲大師讓他在此恭候,而這一次,所說的卻是星雲大師算到許半生要來。


    看似兩次說的沒有分別,都是星雲大師讓他在這裏等候許半生,但是內裏透出的意思卻並不一致。


    甚至可說是雲泥之別。


    星雲大師命晦明恭候,可以是星雲大師算出許半生要來,也可以是算出李小語要來。而李小語是斷無可能單獨前來普雲寺的,那就隻能是陪同許半生一起來。


    而星雲大師算出許半生要來,這直接就說明他已經可以算出許半生的氣運,許半生的命格果然已經可以被星雲大師所推演了。


    許半生的臉上並未露出半點不同,他點點頭,這個結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有勞晦明大師。”許半生微微點頭,便跟在晦明身後上了登山的台階。


    夏妙然當然是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邊,三人不大會兒就進了寺門,而後直奔後院而去。


    站在禪房之外,晦明恭恭敬敬的彎下腰去,雙掌立於胸前,深深一禮,才朗聲道:“師父,許真人來了。”


    禪房之內傳出一個蒼老虛弱到不成樣子的聲音,令人無法相信這是星雲大師在說話。


    “許真人請進,還請恕老衲未能親自遠迎了。”


    禪房的門吱吱嘎嘎的開了,許半生抬眼望去,隻見裏邊的蒲團之上,端坐著一位身體已經如同朽木一般,瘦的皮包骨頭的老者。


    星雲大師竟然已經虛弱如此,這是許半生也沒有想到的。


    仔細看去,星雲大師的身子仿佛都縮小了一個尺碼,此刻幹癟的如同風幹之後的幹屍。雙眼的眼窩已經深深的陷了下去,活像兩處凹洞。


    若非雙目之中還透出些微的光亮,許半生恐怕都要以為星雲大師已經圓寂。


    “星雲大師。”許半生打了個稽首,不等星雲大師還禮,便趕忙上前,又道:“晦明大師,還是把星雲大師扶到床上去吧。”許半生知道,在這樣的時刻,星雲大師即便隻是坐著,也會耗費相當巨大的體力。


    星雲大師擺了擺手,喉中發出幹澀的聲響,就像是喉管摩擦之後發出的聲音,已經和聲帶無關了。


    “不必了,許真人,老衲不久於人世,無論是否躺在床榻之上,都是一樣。”


    話裏的意思,就仿佛是在說他和許半生此番交談之後,就會撒手人寰。


    許半生皺了皺眉頭,身子一沉,在星雲大師身邊坐下,抓起了他的一隻胳膊。


    一股柔和的內力滲透進星雲大師的經脈之中,可是,許半生的眉頭卻皺得更緊。


    星雲大師的經脈已經完全堵塞了,許半生的內力僅僅隻是進入他的經脈之後,便再難寸進半步。


    這就像是在平京二環路上堵著的車,用那些司機開玩笑的話來說,是在二環上行駛,需要有過日子的心。現在星雲大師的經脈便是如此,堵的水泄不通。


    通常來說,人在生病的時候必然伴以經脈的堵塞,隻是那種程度的堵塞,憑許半生的實力,完全可以將其打通,使得星雲大師的內息再度在經脈之中運轉起來。


    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是連許半生都無法替星雲大師打通經脈,他的經脈之中,已經猶如澆築了水泥一般被堵的嚴嚴實實。


    許半生催動內力的結果,卻隻換來他自己胸口發悶,喉頭微微有些發甜。


    這是受了內傷的表現,而星雲大師體內卻並未有絲毫的反擊,許半生所受的內傷,完全是他自己用力過猛所致。


    可星雲大師卻並未阻止許半生的嚐試,隻是在許半生收迴手之後,才緩緩開口說道:“許真人無需枉費氣力了,老衲不可救。”


    許半生的眉頭深深蹙起,星雲大師這句話說得很有學問,不是不能救,而是不可救。


    不能救意味著救之無力,心有餘而力不足。


    可不可救,則是主觀上不該去救,這意味著星雲大師不是救不了,而是他不希望許半生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這就有些意思了,星雲大師這是話裏有話,而且似乎這話是故意背著人說的。


    許半生看了一眼星雲大師,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隻是平複了一下自己心頭那股氣悶感,隨後對身邊的夏妙然說道:“妙然,你先出去,我要替星雲大師好好的檢查一下。”


    許半生心裏已經有了計較,此地一共四個人,除掉他和星雲大師二人,就隻有夏妙然和晦明。


    按理說這兩個人都是絕對信得過的,尤其是夏妙然,這是許半生的女人,星雲大師那麽高的修為,不可能看不出夏妙然眉心的散亂,她不再是處子之身,那便唯有是成為了許半生的女人。這是絕對信得過的。


    似乎剩下的隻有晦明。


    可晦明又是星雲大師的弟子,似乎也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不過既然星雲大師話裏有話,就必然有他的原因,夏妙然信得過不假,可她吸收了器靈的修為,這也可能成為一個弊端。而且許半生也不敢替晦明打包票,人總是會變的,在絕對的利益誘惑麵前,晦明也未必就守得住自己的操守。


    許半生的手法也很精明,他並沒有說讓晦明也出去,但是,夏妙然不是寺裏的人,這裏又是普雲寺的後院,裏邊絕無女眷,夏妙然要是出了禪房,晦明就不可能不跟著出去做出安排。


    夏妙然的身份很不一般,晦明就算不願離開,也不好不親自安排,整個普雲寺內,除了他之外,再沒有任何人的身份適合陪同夏妙然了。


    夏妙然點了點頭,退後兩步,說道:“那我就先出去了。”


    她轉身向後邊走去,晦明見狀,趕忙上前一步,道:“我給夏姑娘帶路,夏姑娘請隨我來,喝杯清茶,稍候片刻。”


    “有勞晦明大師。”夏妙然也客氣一句,邁步出了禪房。


    禪房大門吱吱呀呀的關閉,許半生再度抓起星雲大師的手臂,這一次,他卻並未注入內力,而是用一種極為特殊的方式,以內力敲打在星雲大師的手背之上,傳達出自己的問題。


    “星雲大師可是有所顧慮?”這是許半生的問題。


    星雲大師現在經脈堵塞,不可能像許半生這樣迴答,他隻能微微點頭,眼神朝著禪房之外飄去。


    許半生又用內力傳達信息:“是妙然?”


    星雲大師搖了搖頭,許半生心中一沉,答案不言而喻,已經無須再問了。


    隻是,晦明究竟出了什麽問題呢?許半生剛才一路走來,和晦明也交談不少,卻並未發現晦明有任何的問題。


    雙眼微虛,許半生放開了星雲大師的手,而是從懷中掏出那串五帝錢,解開紅繩,將其握在手中。


    看到許半生的行為,星雲大師並未阻止,許半生口中默念了幾句口訣,然後將手中五帝錢撒落在地。


    金錢落地,卦象已成。


    許半生看著眼前的五枚銅錢,眉頭皺的更緊。


    這一卦,許半生問的是壽。


    卦象顯示,星雲大師至少還有十餘年的陽壽,絕不該在此刻便圓寂歸天。那麽,造成星雲大師如此狀況的,就是外力了。


    抓起五帝錢,許半生再度默念口訣,而後又將銅錢撒落在地。


    這一卦,許半生問的是由。


    由是緣由,也便是星雲大師遭逢此劫的原因。但這並非尋因,因是源頭,而由是經過。


    卦象很複雜,即便是許半生,也是掐指計算了半天,這才大致的推演出由來始末。


    從卦象的推演來看,星雲大師遭遇了一場極大的劫難,而且這場劫難由他自己而起,並且跟許半生自己有著密切的關係。


    卦象中牽涉到幾個人,許半生很快從蛛絲馬跡推演出這幾個人正是自己、夏妙然、蔣怡以及李小語。其中三人的生命力都極為旺盛,而另外一人倒是虛弱的很。


    另外,卦象還顯示星雲大師此劫與一個“半人”相關,一開始許半生以為這是李小語,李小語如今昏迷不醒,倒是可能在卦象上顯示出缺失魂魄的跡象,這跟“半人”之卦契合。


    但是推演的深了,許半生就發現這個“半人”與他相距甚遠,他猛然想起被自己發配到大草原上去尋找依菩提的朱弦。


    朱弦現在真的可稱之為“半人”,她距離成為人類,隻是一步之遙,完成這次曆練,她便可破繭重生,徹徹底底的從一個妖靈蛻變成人,這是再強行向天道索取功德。沒有什麽比救了依菩提然後再找到真正的滿都拉圖,這是無上的功德。唯有這樣的功德,才能徹底化消朱弦身上的妖氣,使其與人氣接軌,而後受劫成為人類。


    但是朱弦現在已經不同於普通的妖靈,她介於妖靈和人類之間,所以,她才是那個真正的“半人”。


    星雲大師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跟許半生脫不了幹係,可卦象之中,卻似乎並未牽涉晦明,這就讓許半生百思不得其解了。


    推演已經到了極致,即便是許半生,也不可能獲得完全的細節。若是星雲大師不開口,許半生也無法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前思後想,許半生決定簡單一些,他抓起星雲大師的手,以內力問之:“可需讓夏妙然製服晦明?!”


    星雲大師緩緩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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