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吧是幾個玩樂隊的湊錢開的,前兩年生意不景氣,一度要結業。我聽過他們唱歌,唱的其實不算好,但是有某種堅持在裏頭。我就給他們投了些錢,這兩年生意好起來,他們堅持算了我的股份。拾起來我倒是這裏最大的股東,不過沒操過心。”


    蔣怡給許半生解釋了一下,許半生也就點點頭看了看四周,笑道:“生意能好起來也是你的功勞。”


    許半生看透了這裏的風水局,其實從巷子口開始,就已經有引子了。以蔣怡的身家,她當然不至於去介意這點兒收入,當初幫這幾個樂手布風水局,和她投錢到這家酒吧是同樣的道理。


    酒吧裏現在還沒有樂隊演出,隻是放著一些國外金屬樂隊的歌曲。搖滾這類東西,許半生最多欣賞一下披頭士那種偏軟的類型,像是金屬這麽硬邦邦的種類,他是欣賞不來的。不過酒吧裏的氣氛倒是很好,形形色色的青年男女,跟著節奏搖頭晃腦,很快就嗨的厲害。


    按理說這麽吵鬧的酒吧,實在不適合談事情,說個話都要扯著嗓子喊。不過這些聲音顯然幹擾不到許半生和蔣怡的交談,他們就仿佛置身一間隻有輕音樂的琴房,音量還開的很低,於是他們平靜的用正常的聲音交流。


    這在旁人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這麽紛雜的環境下,他們二人的聲音該是還沒離開口腔就已經被聲浪吞沒。可偏偏,就是在這種級別的噪音之中,許半生了解到了關於萍姐的一切。


    世界再如何吵鬧,許半生也可以輕鬆的剝繭抽絲,從諸多聲音裏選出自己需要的那個聲音入耳。


    萍姐的確如同許半生所猜測,跟蔣怡是同門的關係。


    而且,萍姐是蔣怡的大師姐。


    由於年紀的差異,跟著師父的那些年,萍姐幾乎就像是蔣怡的母親那樣照顧著她。


    蔣怡十來歲的時候,萍姐就已經出師了,自己也收了個徒弟,就是靳光煦。


    蔣怡的師父很奇怪,他一生徒弟沒少收,但是這些徒弟都是他從孤兒院抱出來的。當然不會有什麽正規的收養手續,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想從一家孤兒院帶幾個孩子離開,輕而易舉。


    許半生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蔣怡是個孤兒,在此之前,他隻是從蔣怡的麵相上看出她父母早亡,卻沒想到她根本是被她父母遺棄,然後那對男女才去世的。


    萍姐離開師父之後,自己收了徒弟,但卻走上了邪路,結果她師父親自出手,重創了她。


    紫微一脈有某種不傳之秘的手段,真正是隻要有一絲精血相連,就可以千裏之外取人性命的。幸而蔣怡替萍姐求情,她們的師父這才饒了她一命。隻是,當時收手,已經埋下了禍根,武功全廢,經絡也毀了大半,還因為師門密法牽動了星相,每晚星華嘴鼎盛的時候,都會犯病。白天雖然看上去還好,但是久而久之,精神狀態也頗為堪憂。


    原本隻要她們的師父沒事,萍姐也隻是每日受些痛苦煎熬罷了,可是,兩年多前蔣怡的師父突然失蹤,迄今她們都沒能打探到師父的消息。而從萍姐身上的禁製失控來看,她們的師父多半已經去世了。


    自那之後,幾乎就全靠靳光煦,用他從萍姐那裏所學會的一切,替她壓製那道禁製,緩解病情,並且使其每天醒來的時候都會忘記發病這迴事。


    也是在那之後,萍姐才和靳光煦開了這家餐館,聊以度日。


    具體的情形,蔣怡並沒有細述,可能事關師門,她不說,許半生也不會去問。


    倒是李小語問了一句:“你師姐雖然武功全失,你們紫微一脈的術數她施展不出來,可是她一身所學卻是忘不掉的。好好指點靳光煦,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吧?”


    蔣怡苦笑著說道:“當初萍姐犯錯,師父早已將其逐出門牆,沒殺她已是大恩。萍姐並不是壞人,隻是不小心走錯了路而已。她被逐出門牆之後,就再也不肯拿師門的任何東西傳授給毛頭。毛頭也隻是憑著當年所學,勉力支撐罷了。”


    “就算你師姐被逐出門牆,可是靳光煦是在她犯錯之前就已經收為弟子的,也是你們這一門中人。你師父何至於連他也……”


    蔣怡再度苦笑,搖頭道:“不是師父不認毛頭這個徒孫,是毛頭不肯再學。他說,要等有一天萍姐自己好了再教他。”


    “這種固執簡直就不可理喻,還有什麽能比他自己的師父的命還重要?”李小語的情緒外露,顯然對靳光煦很不滿。


    許半生抓住了李小語的手,輕輕一捏,淡聲道:“靳光煦對蔣總的師門有怨懟之情,他或許認為萍姐之所以會走錯路,跟她的師父有莫大的關係。所以,他才不肯跟蔣總學習,而是希望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治好萍姐。又或者,幹脆就是萍姐本人對其師心懷憤懣。”


    馮三雖然早就認識萍姐,可其實也是第一次聽到蔣怡說起萍姐的事情。他和李小語聽完許半生的話,同時望向蔣怡。


    蔣怡點了點頭,苦澀的說:“許少所言不差,師父當年收的弟子不算多,但也不少。但是師父對我偏心的厲害,世俗裏的幾乎所有都交給了我,其他的師哥師姐都是讓他們自行其是,從來沒有給予過一身所學之外任何的外物。”


    李小語皺眉道:“師父教授你們一身所學已是絕大的恩情,豈有因為師父給的不夠多就對師父產生埋怨之情的?我看她就是咎由自取。”


    蔣怡連連苦笑,道:“話雖如此,可若你師父擁有億萬家財,弟子們又都完全是將師父視為父親般的存在,而你所需不過百萬而已,師父卻始終不肯給。等到你自己想辦法弄到了這筆錢,手法的確有違天合,你師父卻又因此怪罪於你,責罰加身,認為你給他蒙羞,恐怕你也會對師父產生不滿。”


    李小語依舊不認同蔣怡的觀點,她覺得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已經都是師父給予的,自己犯了錯就應當主動領受責罰。但是,她在塵世裏也曆練了一年多了,明白人類的感情不一而足,不能要求每個人的思維都跟自己一樣。


    許半生此刻開口說道:“萍姐的情況不樂觀,若是換做數日前,雖稍費周折,但也應當沒有什麽問題。隻是連日煉丹,我損耗過大。不瞞蔣總說,我武學上的境界甚至都跌了一層,此刻是雖有心,卻無力。”


    蔣怡點了點頭,沉重的道:“我也覺得你今日的狀態有些不好,隻是一直也沒機會相詢。被逐出師門以及之前發生的事情,對於萍姐來說不啻於一個噩夢,所以我和毛頭一直想方設法的瞞著她。今日你說的話,毛頭聽進了心裏,想來他應該會考慮放棄。若任由萍姐存在記憶,毛頭應當還能支撐一段時間。毛頭現在最大的痛苦不是壓製師父所設的禁製,畢竟是同門功法,總有相通之處,壓製起來也稍微輕鬆一些。而且,力有未逮之時我也能幫上一二。原本我的確是希望許少可以出手相助,不過既然許少現在自身有恙,這事就算我沒說吧。”


    許半生笑了笑,道:“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大致的後續了,若我不願出手,又何必跟你去吃那頓晚飯。你們盡力而為吧,萍姐從命數上來說,應當不是短命之人,至少還有二十年的陽壽。待我境界恢複,再尋他法。”


    蔣怡立刻麵露喜色,急道:“多謝許少。”


    “少給我發兩條短信,比什麽謝都好些。”


    這話說的,蔣怡頓時雙頰飛紅,好在這酒吧燈光昏暗,加上台上現在也已經開始有樂隊演奏,這才遮蓋了過去。


    酒吧裏,舞台上彈唱正酣,許半生不太懂這種似乎很需要賣力氣的演唱,不過他也能看得出來,台上那幾個長發男子,對於他們的音樂真的是有一種相當執著的勁兒。也難怪蔣怡會被他們打動,給他們做了投資。如今這酒吧生意紅火,也算是這幾個並沒有太多音樂天賦的男子的某種補償吧。


    斜對過的角落裏,突然傳出了尖叫,很快演變成酒吧裏的一場小型騷亂,不過,嗨的起勁的酒客們,似乎並沒有太多害怕的情緒。隻不過是不想殃及自身,才退後讓出了一塊空位,甚至於,他們中不少人都在起哄,打架這種事,在這種腎上腺急速飆升的酒吧裏,實在是太過於常見了。幾乎每晚,都會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可是,許半生和蔣怡都很敏銳的感覺到,今晚這件事,並沒有那麽簡單。


    鬥毆很快平息,快到幾乎還沒開始,就已經是壓倒性的勝利。


    幾個年輕人被打翻在地,而他們的對手卻毫發無損。人數並不多,僅僅兩個人而已,透過酒吧昏暗的燈光看過去,這兩名男子都麵有陰鷙之色,雙目如鉤,每看人一眼,都仿佛在那人心上剜了一刀一般。


    這兩名男子的目標顯然不是被打翻的那幾個年輕人,而是此刻依舊坐在椅子上的一個女孩子。


    李小語和馮三分別望向許半生和蔣怡,意在詢問他們要不要去幹預,許半生和蔣怡同時搖了搖頭,讓他們不要多事。


    這絕不是一起普通的酒客之間鬥毆的事件,而是有著明確的目標和目的的。許半生和蔣怡都能感覺到那兩個男人身上的古怪氣息,他們想要看一看事態將如何發展。


    最關鍵的是,坐在椅子上的那個女孩,根本就沒有半點驚懼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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