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樹林。


    以及樹林之中隱藏著的太一觀。


    孤零零的道觀,雖然供奉著真武大帝,但是從太一觀誕生之際開始,幾乎都沒有過任何的香火。


    但是,若是開了道心之人,便能看到太一觀周圍始終紫氣環繞,流動之間,隱約構成一個太極的圖案。


    三間房,各自孤立,絕不相連。供奉有真武大帝的在正中間,正處於太極圖案的太虛位,而另外兩間,原先由林淺和許半生各自居住的,則是一左一右一前一後的落在了陰陽魚的位置。


    真武大帝麵朝東方,這是道觀周圍紫氣的由來,所謂紫氣東來。


    每天早晨,真武大帝的口中都會吞吐天地精氣,將日升之時的浮關紫氣吸引至太一觀中,陰陽魚自相唿應,將紫氣牢牢的鎖住在太一觀的周圍,久久不散。


    許半生在這山中十八載,幾乎將千百年來太一觀周圍存蓄的紫氣吸收幹淨,直到他下山,紫氣才又恢複了少許。


    在山裏的時候,許半生從未領悟道觀周圍濃鬱的紫氣意味著什麽,他隻是知道師父為他改命,其中最關鍵的就是這裏持續不斷的紫氣。


    而現在,許半生通過對啟功先生絕筆字的參悟,終於明白了紫氣真正的意義。


    那是生機,產自於天地之間唿吸自如的生機,代表著天道最健旺的勃勃生氣。在這世間,再不可能有比天道的生機更加蓬勃的了,對於天道來說,一個人的生機簡直微不足道,林淺也正是借著天道每天都在損耗也每天都會出新的生機,幫助許半生逆天改命。當然,這其中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手段,而天道的生機則是其中最關鍵的因素。


    依靠著天道強大而蓬勃的生機一點點的滋潤著許半生的身體,重新幫他梳洗氣機,將太一觀千百年來存蓄的紫氣消耗殆盡,才勉強完成了讓許半生活下去的可能。


    僅僅隻是可能!


    要完全改變一個人的命途,徹底逆天,那終非林淺可以憑借一人之力完成的。


    他畢竟隻是半仙,而非真仙。即便是真仙,也是在天道約束之下生存的,不可能以仙力抗天。說穿了,所謂仙力,也不過是借天道之力為己用的一種手段而已。想以天道之力反抗天道,無異飛蛾撲火。


    正是明白了生機到底從何而來,許半生才能在煉製往生迴天丹的最後關頭,徹底領悟到啟功先生那幅字裏蘊含的生機是什麽。


    那是一種力量,一種源自天道的本源的力量。至精至純,任何一種力量都不可能比天道本源的力量更加純粹了。


    任何人,包括修道之人,修佛之人,以及西方那些宗教的修行者,表現形式因為信奉不同而有所不同,但是,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所有人都是在用各自的修行方式,試圖借助天道之力,將天道浩大而無窮無盡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天道生機轉化為自己的力量。


    掌握借用天道之力的方法,是為修行。修行者所表現出來的強大實力,其實都是天道之力的轉化而已。說的簡單一些,修行者就是一個容器,精密而複雜的容器。可以將天道之力通過自身這個容器使用出去。


    這就好像一把手槍。


    手槍本身是沒有任何殺傷力的,子彈也沒有。必須借助火藥,將子彈從彈殼裏,槍膛裏推出去,從而形成致命的殺傷力。


    修行者是手槍,而天道之力則是火藥,子彈展現出的殺傷力便是天道之力轉化的作用。


    每一個修行者,之所以長壽,之所以展現出超越人類的力量,都是因為在修行過程中不斷接受天道生機洗禮,並且將其轉化為己用的結果。而修行,說穿了就是吸收天道生機的過程。


    人類的生機,不過是天道生機的一部分,啟功先生在臨終之前,顯然已經領悟到了這個道理。


    天人合一!


    在那個時候,啟功先生應該早已沒有那麽強大的生機,他隻是明悟之後將天道的生機引到那幅字上。隻可惜,顯然啟功先生領悟的太晚,否則他就可以借用天道的生機為自己續命。


    雖然不可能一直如此,但是,延壽數年乃是十數年應該還是可以做到的。


    又或者,是啟功先生僅僅隻是明白了何謂天人合一,卻並不知悉修行之法,是以無法將天道生機加諸到自己的身上,隻能憑借自己對於書畫的理解,將天道生機引到書法之間而已。


    通過一幅字,許半生明白了這個至樸的道理,啟功先生留在這幅字裏的生機,並不能為許半生提供直接的力量。生機必須要不停的運轉,才能保持其強大的生氣,一旦被引入到某件東西上,這生機縱然再如何強大,也隻是死的生機而已。


    真正幫助許半生形成了突破,終於完成了往生迴天丹煉製的,是許半生在明悟之後引自身生機為用的結果。


    許半生是偷命而活,他本身是不應該具有任何生機的,即便有,他的生機也早已被遮蔽於天道之外。所以,許半生的生機,完全是建立在他和天道的聯係上。


    這是一個很矛盾的存在,許半生之所以能夠偷命而活,是借助天道無限的生機,以天道的生機滋養自身,使其依舊存活世間。但是他的存在卻又偏偏是不為天道所知的,借助的天道生機,都是偷取的方式。


    林淺用盡十八年的時間,耗盡了太一觀千百年來積累的天道之力。這些天道之力,一部分滋潤了許半生,使其能夠在天道監管之下苟且偷生,更大的一部分,被用來搭建了一條與天道之間的通途,使得許半生今後可以源源不斷的接受天道之力,最終成功的使得許半生偷命苟活。


    所謂偷命,與其說偷命,不如說是偷取天道之力。


    偷取天道之力的弊端顯而易見,好處卻是許半生可以擁有源源不絕的生機,這也就讓他擁有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許半生就好像一個擁有無窮無盡子彈的機關槍,隻要天道這個彈藥庫不被清空,他就能一直利用天道之力補充生機,再將生機轉化為自身力量的源泉,從而獲得近似於無限的精氣。


    就是在這樣近似於無窮無盡的精氣的支撐之下,許半生突然間爆發出遠比他全身精氣加在一起都還要強大的力量,這才一舉將烈陽果全部煉化,最終成功的煉製出了往生迴天丹。


    但是,在丹成之際,許半生也支撐不住了,一口鮮血自胸腔之間噴湧而出,盡皆噴在了鼎爐之上。


    許半生的身體向後倒去,雙手捧住的鼎爐被打翻在地,滾過之處,黃花梨木的地板上全是被烤炙過後的黑斑,絲絲的冒著灰煙,空氣裏也彌漫著一股木頭被燒焦的味道。


    鼎爐的爐蓋跌落下來,裏邊一枚碩大鮮紅豔紅的丹藥,滴溜溜的滾動著,卻神奇的並未滾出爐口,而是停留在爐口的邊緣。


    濃烈的丹香瞬間彌漫了整間屋子,屋裏剛才那點兒木頭被燒焦的味道徹底被掩蓋其中,那枚紅的有些妖豔鬼魅的往生迴天丹,除了撲鼻的丹香之外,似乎還冒出有火焰般的藥氣,縈繞在爐口,盤旋不散。


    熾熱的鼎爐上騰起一陣陣的血霧,鮮血蒸騰化作的血霧仿佛帶著絲絲的暗紅之色,和爐口盤旋不散的火焰般的藥氣猶如試探般的接觸到了一起,幾經分開,卻又最終合在了一處。


    血霧瘋狂的湧向爐口,爐口的藥氣就像是海納百川一般展開了自己的懷抱,將血霧盡皆吞並其中。


    藥氣和血霧結合之後,緩緩凝聚成一輪彎月的形狀。血色的月牙,彎如鉤,雙鉤鋒利刺骨,看上去無比的妖異詭譎,隻是許半生卻並沒能看到這奇異的場麵,否則,即便是他也會大為驚奇,歎為觀止的。


    血月緩緩升起,極為緩慢,猶如上弦月一般,逐漸爬上了天穹的頂端。


    隻是,天穹無蓋,而屋卻有頂。那血月一接觸到屋頂,瞬間化開,就像是一樽玻璃被碰碎了一般。


    無數的血色碎片自天而將,但卻並不是散亂的落在屋裏的每一個角落,而是直奔昏厥在室內的許半生和李小語而去。


    一輪如鉤的血月,一多半盡皆沒入許半生的身體,消失不見,小部分落在了李小語的身體之上。


    血月碎片鋪散的很均勻,基本上將二人從頭至腳都概括到了。而且,如果細心觀察,就會發現,這些血月的碎片完全是遵循著二人身體的經絡、穴位沒入他們的身體之中的。


    等到血月碎片盡皆消失於二人的身體之上後,兩人的身體表麵都散發出一層朦朦的紅色光芒。


    淺淺的一層,遊離於二人身體的表麵,不過半寸長短。這景象,就好像二人的身體是一盞人形的燈管一般,幽幽的光芒映照的整個室內都顯出暗紅的色調。


    奇香彌漫,異光朦朧,卻絕不透出窗外半點,完全被這間房內早已布下的陣法牢牢的鎖住,哪怕是有人貼在窗戶玻璃上,也絕看不到屋內這神奇的景象。


    紅光漸漸淡去,丹香也逐漸收斂,鼎爐之中的往生迴天丹也不再滴溜溜旋轉,看起來就像是一顆極為普通的紅色泥丸。


    許久之後,許半生先李小語一步悠悠醒轉,縱然天色已經全黑,許半生醒過來之後,依舊在第一時間伸手向鼎爐抓去,耳中聽得往生迴天丹在鼎爐之中轉動的聲響,他麵露極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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