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一座很大的城,與這座城相比,其他的城隻能算作是逼仄的角落。


    這座城居住著數不清的人,但能在這座城刻上姓名的,隻有一個人。


    因為皇帝在這裏居住,這座城必須要大得沒有邊界。不然,沒有人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安放皇上胸中那一顆從未安穩過的心。


    皇帝修了一座宮殿,自從以這座宮殿為這座城命名以後,城就變得很小,一個人足不出戶,就踏遍了城裏的每一寸泥土。


    ·


    2


    這是一座活著的城,城裏的每個人都用一個鼻孔出氣。對這座城來說,每一次唿吸都宏大而壯觀。


    這座城活得氣勢磅礴。在每個人的胸口上,都能聽到這座城沉重的跳動。


    這座城太沉悶了,由於活得太整齊,每一朵花都在同一時間開放,同一時刻凋零;就連風也隻朝著一個方向吹,起風之時,所有人都朝著同一個地方佝僂腰身,躲避把後腦勺打得生痛的風沙。


    隻要有一聲哀號響起,所有人就知道,這座城死了。


    ·


    3


    這是一座沒有邊界的城。


    敲開一扇門,就進入了城中;推開一扇門,就離開了這座城。


    沒有一個人知道,應該打開門迎接這座城,還是應該關上門拒絕這座城。所有門都掛著一把鎖,但沒有一個人能把這把鎖的鑰匙,攥在自己的手心。


    這座城因此夜不閉戶,享受著獨特的清晨和黃昏。


    ·


    4


    這是一座愛情泛濫的城。無數人用一個上午相愛,用一個下午結婚。


    所有的家庭,深愛著的是一個素未謀麵的人。


    幸與不幸都是一副模樣,刹那之間的愛與婚姻,像閃電一樣,讓這座城燈火通明。


    這座城最耀眼的光,是一個個燃燒著的人,高舉著火焰,為他人照明,製造出摩肩接踵的陰影。


    ·


    5


    這是一座歌唱之城。


    每一首歌,都伴隨著呐喊的聲音。笑是一首歌,哭也是一首歌。所有的歌都需要合唱,音樂響起之時,再無說話的聲音。


    用歌聲交流,感情是充沛的,而枯萎的咽喉和蒼白的臉龐,是歌聲的點綴。


    活著的人化為了一首活著的歌,嬰兒在歌聲中誕生,仿佛沒有一個人死去。


    ·


    6


    這是一座雕像之城。


    成為一座雕像,是城中之人畢生的夢想。


    摹仿一座雕像,是這座城市與生俱來的時尚。


    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化為了一座座活生生的雕像。這座城的雕像,怎能不栩栩如生。


    這座城消耗了太多的石頭,雕像與雕像的碰撞,是這座城石頭一般堅硬的曆史。


    人,背負著一塊石頭,扛起了一座城池。


    ·


    7


    這是一座靈魂之城。


    僅僅隻有血肉是不夠的,這座城需要靈魂的滋養。


    無論把自己的棺木運向何方,靈魂都不被允許離開這座城池。


    丟了魂的人在城中尋找自己的魂,實在找不到,就在大街上隨便招一個,假裝那遊蕩著的就是自己的靈魂。


    這是一座神秘之城,每一具靈魂都可以戴上千百副麵孔。


    ·


    8


    皇帝安息了,城中的人在皇帝的酣聲中做著獨一無二的大城之夢。


    這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夢想之城。


    在夢中建築的城,也必將在夢中坍為一片廢墟。


    每一片殘磚斷瓦,都是一個未竟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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