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打的是這個主意的話,那我可不能讓他如意。豆蔻,立即傳信給秋漸離,請他把蘇舜卿的消息散播出去。江湖中想殺龍衛揚名立萬的大有人在,讓蘇舜卿也嚐嚐被人追殺的滋味。”莫待親了親豆蔻的喙,替它梳去羽毛上的草葉。“看樣子,妖界和仙界也會派人前往退思峰,不知道他們會如何動作。時間有限,我來不及安排人手打探,這件事就靠你了。”


    豆蔻滿口答應,卻突然瞪大了眼驚恐地盯著遠處。莫待迴頭看,身後無人亦無異常。他正要發問,不想一坨鳥屎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頭頂。豆蔻叫著笑著,拍著翅膀朝雲深處飛去:“叫你欺負長風,叫你紅燒小鳥,叫你笑話我脾氣大!嘿嘿,親人沒有隔夜仇哦,你不能秋後算賬!本小姐去也!”


    顧長風是一萬個萬萬沒想到,愣了愣,爆笑。莫待見他笑得那麽恣意,被蘇舜卿破壞的心情又重新明媚了。他跳到顧長風背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作勢要把鳥屎蹭到他頭上:“快快向本公子求饒!或者說一百句不重樣的好聽話哄我開心!”


    顧長風反手虛托著他,感受著臉頰上貼著的細膩與溫度,聲音柔得能擰出水來:“我的公子是這世界上最好的公子,長風願意把命給你!”


    莫待用額輕輕頭磕了磕他的後腦勺,又拽了拽他的耳朵:“我隻要前半句,後半句你咽迴去。”他跳下地,臨水而照,看著頭頂的鳥屎嘿嘿幹笑兩聲,自己給自己找麵子:“這丫頭花樣那麽多,以後倒不用擔心你被婆家人欺負了。”


    “流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哄好,哪會讓人欺負它。”顧長風看著水中的倒影,竟有些癡了。“來枕我腿上吧,我給你洗頭。”


    “好嘞!”莫待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心安理得地享受顧長風的照顧,然後將他的想法和計劃詳細說了一遍,“等會咱們兵分兩路,你去碧靈鎮打探情況,我去一趟琅寰山,隨後就到。蘇舜卿的話咱們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要做好惡戰救人的準備。如果動起手來,切記不能離開我身邊。這次去退思峰的人一定非常多,人多手雜,我怕自己顧不過來。”


    “我有數。”顧長風清洗完頭發,用帕子擦至半幹。“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吃完飯頭發差不多也就幹了。”


    “來不及了,沒時間吃飯了。”莫待樂道,“某人不讓我吃小魚幹的陰謀破產了,一會還得親手塞到我的包裏來。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說話間,顧長風已將魚幹悉數放進了乾坤袋,又叮囑一番才匆匆離開。


    秋風起,紅葉翩翩。莫待看顧長風穿過楓樹林,消失在遠山之上,忽然想起畫眉弄盡頭的那株不二樹。一季未完,已物是人非,到底是錯過了。他披散著新洗的發,朝琅寰山進發。這是他第一次禦劍,速度竟比謝輕雲還快。


    一隻肥碩的地鼠從顧長風坐過的地方鑽出來。它左顧右盼,正要為沒有敵人而高興。一條躲在草叢中,靠身體顏色偽裝的枯葉蛇迅敏地朝它撲去,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一番搏鬥後,地鼠變成了枯葉蛇的腹中餐。吃飽後的枯葉蛇懶於動彈,重新縮迴草叢,打算美美地睡一覺。


    鷹盤旋在高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它提高了飛行速度,然後俯衝直下,殺了枯葉蛇一個措手不及。隻兩三個迴合,枯葉蛇便被鷹鋒利的尖爪開膛破肚,死在自己還沒開始的美夢裏。鷹抓起枯葉蛇,朝巢穴飛去。它盯這條蛇已經盯了好幾天,總算得手了。它要美餐一頓,犒賞自己的堅持。


    一支箭破空而至,射穿了鷹的胸膛。得意忘形了!鷹斷氣之前想。


    獵人將鷹扔進裝滿獵物的背簍,走上狹窄的山道。茂密的叢林裏,一隻吊睛白額的老虎趴在蛇蟲出沒的山坡,盯著他的背影齜出一口鐵齒鋼牙……


    轉眼便到了十一月初九。這一夜,月圓似盤,亮如鏡麵。碧靈鎮方圓三十裏被燈火、夜明蟲和月光照得纖毫可見,寂寞了千萬年的退思峰迎來了它生命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一夜。


    顧長風和柳宸鋒一行人等在碧雲天,一個個神情凝重。


    楊爍像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轉去轉來,不時跑到窗邊四處張望。沐北不比他鎮定多少,眉毛皺得像個吃多了黃連的小孩。柳宸鋒盤腿打坐,閉目調息,臉色卻始終沒能恢複正常。在六大門派派出的人中,隻有他沒受外傷,因為一開始他的內力就被封印了,沒能參加戰鬥。其它的人都不同程度地掛了彩,嚴重的已昏厥多時,不省人事。


    “師父……”楊爍終於忍不住了,小聲問,“莫公子怎麽還沒來啊?該不會他也被人偷襲了吧?”


    “楊兄弟,你可別因為我被偷襲了你就懷疑我家公子的能力。”顧長風的肩膀被刺了一劍,行動尚且自如。“你安心等著就好,他一準來。”


    “從琅寰山到這裏需要很長時間,他趕得及麽?”


    “趕不及又如何?是罰酒還是陪練?或是與我大戰三百迴合?”莫待施施然現身眾人麵前,將一包東西扔到楊爍懷裏。“這是我從先生那裏偷來的藥,試試效果。”


    眾人不同程度地鬆了口氣,臉上也多了深淺不同的歡喜。


    “你偷梅先生的藥?”楊爍又驚又喜,“不怕被發現?”


    “怕,怕得要死。被發現了我就說是你與沐北偷的,反正你們也要用,不算冤枉。”莫待左手顧長風,右手柳宸鋒,替兩人診斷傷情。“說情況。”


    “我趕到蘇舜卿說的那家客棧查探情況,突然闖進來一個黑衣人,才一照麵就對我痛下殺手。那人打不過我,瞅機會跑了。我跟著微香蟲一路追上去,在一個洞穴裏找到了柳莊主他們。我剛要救人,又來了一隊黑衣人。我們打了起來,一個不留神我被其中一個家夥刺了一劍。我想,最早出現的黑衣人是故意落敗,目的是將我引到那個洞穴裏生擒。此事有兩種可能:要麽,柳莊主遇襲一事,蘇舜卿確實沒有參與,他是想救人才向公子求救;要麽,蘇舜卿與那黑衣人本就是一夥,整件事就是他們設的一個局,這些江湖同道和公子都在這個局中。”


    楊爍哼道:“他想將我們一網打盡?胃口這麽大也不怕撐死。”


    顧長風道:“如果他是想一網打盡,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如此大費周章,不管這幕後之人想謀取的是什麽,都非比尋常。不然,不會甩出斷魂劍這個餌。”莫待給顧長風喂了藥,將雙手輕輕抵在柳宸鋒的背心。“別動別說話,我替你解開封印。”


    顧長風本欲提醒他不可過分消耗內力,話到嘴邊又忍了迴去。畢竟,柳宸鋒對莫待來說,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江湖朋友。


    手起手落間,封印已解除。一盞茶的功夫後,柳宸鋒的頭頂冒出了熱騰騰的白煙。莫待的手在他周身的穴道遊走,快得隻能看見一片虛虛的光影。又過了一陣,柳宸鋒睜開眼,麵色紅潤,氣息均勻,與之前判若兩人。他彈身而起,對著莫待就要下跪。


    莫待一拂衣袖,托住了他的身體:“江湖兒女,哪來那麽多虛頭巴腦的講究?我打通你的經脈,又不是為了要你感謝。你答應我,無論今晚我和長風有什麽麻煩,你都不可出手相救。你的任務是保全這屋裏的人,和他們全身而退。”


    又是這種奇怪的要求!柳宸鋒知道反對無效卻也沒有應承。


    楊爍道:“為什麽不能幫手?咱們不是朋友麽?”


    顧長風道:“公子有他的道理,你照做就是了。”


    “那怎麽可以!怎能見死不救?是不是啊師父?”


    莫待黑著臉道:“再敢囉嗦,把你扔到鷹愁澗喂蛇。”他瞥了眼柳宸鋒,又說,“我現在沒時間解釋,以後你會明白的。”


    “謹遵公子吩咐。我們會聽從顧掌櫃的安排,謹慎行事。”柳宸鋒留下沐北和楊爍照看重傷的人,其餘的人和他一同前往退思峰。走到門口,他迴頭問:“今夜之後,我與公子還能再見麽?”


    莫待笑了一笑:“會的。”


    柳宸鋒笑了,飛身出了碧雲天。眾人緊隨其後。


    莫待去到另外的房間,挽起顧長風的袖子檢查傷口。“九公子有消息麽?”


    “沒有。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那就奇怪了。明明蘇舜卿的話裏有關九公子的消息才是真的,為何現在看起來恰恰相反?木蘭策的消息到底是誰告訴他的?”


    “九公子絕對不會出賣你,唯一的解釋就是蘇舜卿知道你的身份,他賭你會將木蘭策交給九公子。如此一來,也就說得通了。”


    “極有可能。慕家的家規之一是月侍所得之物須如數上交。蘇舜卿知道這個規矩,也知道我到死都會恪守一日為月侍,終身效忠慕家的誓言。哼!這麽煞費苦心地算計我,也真是難為他了。罷了,他算計我不要緊,九公子沒事就好。”


    “如果九公子安好,應該也會去退思峰,到時候咱們就知道真相了。”


    不斷有煙花在空中炸裂,伴隨著一波高過一波的歡唿聲,攬月大會拉開了帷幕。


    莫待踢掉靴子,和衣躺下:“讓他們先玩,我睡半個時辰。你也休息,不用警戒。這是未央夫人的地盤,沒人敢胡來。再者,這個時候人都去了退思峰,顧不上咱倆了。”


    顧長風也確實很疲倦了,坐著就睡著了。


    一朵巨大的煙花爆炸後,炸出許多數不清的小花朵。眾人興致勃勃,議論紛紛,猜測是誰這麽大手筆,不吝重金在一夜之間將這終年不見花開的退思峰打造成了一個花團錦簇的繽紛世界。


    雪千色最愛熱鬧,她鑽來竄去將有意思的地方先玩了個遍,然後迴到謝輕雲身邊,噘著嘴嘟囔:“臭氣熏天,一點都不好玩!妖魔鬼怪都出來了,早知道我就在家跟二嫂學畫了。”


    雪淩寒隨口問道:“你二嫂會畫畫?我怎麽不知道?”


    “以前你最煩別人跟你提她,你對她一無所知也不奇怪。二嫂不但會畫,還畫得超級無敵好,很有那個……那個誰的畫風。”


    “你二嫂畫技出眾,在同齡的仙門弟子中算得上是一騎絕塵,這是眾所周知的事。能入她法眼的,大概也隻有那位已亡故的慕青楚和小閻王的母親修羅夫人了。”方星翊漫不經意地接口道,“之前有人說我的畫太醜,以後我可以向弟妹請教了。”


    “對!就是慕青楚,鳳舞山莊的慕青楚!星翊哥哥一猜就中!”


    “你不會畫畫,又沒見過慕青楚的畫,如何判斷有他的畫風?”


    “我是一竅不通的門外漢,可是母後不是啊!這話是母後與二嫂閑聊時我偷聽到的,我是不是很厲害?”


    方星翊破天荒地給了雪千色一個滿是寵愛的笑:“是,你厲害,你二嫂也厲害。慕青楚的畫技乃三界翹楚,連梅先生都自歎不如。能有幾分他的畫風,擔得起你的誇獎。”


    雪淩寒默而不語,臉色陰晴不定。他想起有一次他與莫待陪梅染賞畫,梅染指著一堆名家名畫說,不及慕青楚之萬一!而後又很鄭重地對莫待說道,你的畫很有風骨,與慕青楚極像。假以時日,你的成就未必就不能超過他。莫待哈哈笑道,學畫的人都以臨摹慕青楚的畫為榮,天長地久便有了他的影子。影子就是影子,永遠也不會有真身的精氣神。


    雪千色不屑道:“臨摹別人的有什麽意思?還是得有自己的風格才好。”


    “你說得非常對。”方星翊的笑越發了溫煦了,“不過,畫畫需要天賦。天賦好,夠勤奮,有名師指導,必成大器。沒天賦,又無名師,再勤奮也難有成就。對這樣的人來說,臨摹名畫是最好的選擇,既能提升畫技,還能混個溫飽。你別不信,還真有人靠臨摹慕青楚的畫發家致富。所以才有人說,喜歡慕青楚的畫的人,都是臨摹高手。”


    雪千色好奇道:“我說二哥,你怎麽臭著一張臉?難不成我們誇你夫人畫技高超你還不樂意?不對,你是不高興我偷聽母後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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