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與火神門臉都不要了也要演這麽一出戲,不就是為了連任那點事麽?我不清楚你究竟許給了南宮掌門多大的好處,我猜其中有一條是讓淩寒娶南宮敏敏,這也就很好地解釋了為何你會同意與魔界聯姻了。因為,就算三公主不嫁入火神門,隻要淩寒和南宮敏敏結成夫妻,也不會影響你的千秋大業。”


    “你也未免把本宮想得太不堪了!本宮還沒有墮落到要用自己兒女的婚姻去做交易的地步。”方清歌氣得發抖,白著一張臉看著雪淩寒,“看看,這就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你就任由他這般羞辱你的母親!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


    “正因為是你的好兒子,你才這樣利用他。不是麽?”


    “夠了!都少說兩句吧!”雪淩寒大聲道,“我做什麽是我自己的主張,跟母後沒關係!你別總是誤會她!”


    “我誤會她?到底是你看不清她還是我誤會她?淩寒,你還沒明白麽?她這是把你往坑裏推!你醒醒吧!”


    “我樂意!就算她推我入坑,我也樂意!”


    “你樂意?她要你娶南宮敏敏你也樂意?”


    “是!樂意!我樂意娶南宮敏敏!不行?”話一出口,雪淩寒就後悔了。他恨不得自扇耳光,好將那些話都扇到誰也聽不見的角落去,隨風消散。在對上莫待眼睛的一瞬間,冷汗濕透了他的衣衫。他在莫待清淩淩,亮晶晶,黑黝黝的眸子裏,清楚地看見了他那不好的預感不可逆轉地變成了現實——他說了此生他最不該說的話!


    靜寂!如若無人的寂靜!一如那年雪淩寒在青英會上宣告兩人戀情時那般靜寂!眾人雖早已洞悉那真假難辨的婚訊背後是方清歌的老謀深算,也深知莫待的一往情深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卻也沒幾個人真心為他抱不平,大多數人都揣著隔岸觀火的態度猜測接下來將會有怎樣難看的場麵。百花羞和妧義兩兩相望,暗暗感歎天意弄人。季曉棠玩著酒壺,耐人尋味的表情中隱藏著一絲絲難以描述的嘲諷。他見謝輕雲始終保持沉默,不由地為他這份在失去摯愛的疼痛中成長起來的穩重感到心酸與悲涼。


    “你不後悔麽?”莫待走得離雪淩寒近了些,雙眼淚光閃爍。他在雪淩寒冰冷無情的眼波中看見了往日的種種歡樂與和美,心中的痛楚又多了一層。這雙本該對自己和煦如春風的眼啊,怎麽到了今時今日竟這般絕情了?他想牽起雪淩寒的手求和,可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這麽做。他盯著雪淩寒眼中的人影,隻覺得他是那麽渺小,那麽黯淡,那麽狼狽,像一隻即將失去生命的小飛蟲。他猛然憶起很多年前慕連城的警告:別輕易動心,更別輕易愛上一個人。不然,那將是飛蛾撲火,在劫難逃。飛蛾撲火麽?他狠狠地自嘲了一番。淩寒是火麽?是的,他是火,隻是這火現在溫暖的是南宮敏敏,照亮的是方清歌的前程。我是飛蛾麽?是的,隻不過,我不會為了刹那的溫暖而自尋死路,我隻奔赴永久的獨屬於我的光明!他收起千般不舍,藏好萬種情緒,不讓想看笑話的人稱心如意。在他而言,體麵、優雅地離場,是對這段感情最起碼的尊重。“哪怕她愛的人不是你,你也永不後悔?”


    雪淩寒下意識地攥緊了拳,腦子裏很亂。他看見往事一幕幕在莫待的眼睛裏上演,又隨著滑落的淚滴落幕。他看見自己苦苦等候的日日夜夜,看見自己小心翼翼的付出,看見自己費盡心思的守護,看見自己的癡心愛戀一點點化作虛無……卻始終不見莫待對他所做的一切有何迴應,一絲一毫也沒有!我一生所求隻是你陪在我身邊,全心全意地愛我而已,就這麽難嗎?是我配,還是你根本就不愛?他想起了莫待對謝輕雲的維護,想起了雪千色和方清歌的話,心頭驀地湧起一股因嫉妒而引發的滔天怒意。“不後悔!永遠不後悔!”他從牙縫裏擠出的話聽著有點發誓的味道。


    這個迴答大大出乎了雪淩玥的料想,不禁臉色大變,喝道:“阿淩!不能亂說話!不要圖一時痛快就胡說八道!”


    “我沒圖一時痛快,也沒有胡說八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就是要娶她!我要娶南宮敏敏!”雪淩寒盯著莫待,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不舍與挽留。如他所願,莫待眉宇間的心痛已藏無可藏,深刻得令他永生難忘。一瞬間,他慌了!他知道他錯了!他不該用這種方式來確認彼此的心。他本能地想要去抓莫待的手,才發現他已退迴原來的位置,眼底一片決然。


    方星翊道:“淩寒!你不能這樣!難道你忘了在芳菲林……”


    “住口!”方清歌喝道,“這裏是琅寰山,沒有你說話的份,出去!”


    方星翊想著當日對莫待的承諾,手握清霜一言不發地出了飛鳳閣。轉身的時候,香囊上的穗子飄起,淩亂得像一團被揉亂的麻。


    雪千色嘀咕道:“多管閑事!”她見謝輕雲始終麵色如常,很是滿意。不過,她並不相信眼睛看見的,決定再試探試探。“輕雲,以你對莫待的了解,你認為這件事有沒有可能是他因愛生恨犯下的罪?”


    謝輕雲笑了一笑:“都說水無常形,人無常態。我了解的是從前的他,現在的他是什麽樣子很難說。他是人,有七情六欲,因愛生恨不是沒可能。隻是驕傲如他,應該做不出背後下黑手的勾當。要判定是不是他的錯,我和二哥一樣,隻相信證據。”


    雪淩波的目光掃過謝輕雲波瀾不驚的臉,接口道:“這件事的疑點甚多,不知道梅先生會不會繼續追查?若最後查出的真相與莫公子無關,淩寒可怎麽辦?”


    雪千色哼道:“事實已經擺在眼前,還有什麽好追查的!”她不敢再試探謝輕雲,生怕自己哪句話說錯了被聽出端倪。


    “很好!當初,你護著我,當著眾掌門的麵表白對我的情意。如今,又當著他們的麵宣告結束,也算是有始有終。”莫待解下額上的抹額,又從乾坤袋裏拿出另外幾條,仔細疊放整齊。“謝謝你陪了我一程。以後,你我各自安好。”他翻腕凝氣,頃刻間,那些抹額就變成了粉末,從他指間滑落。


    恰有風來,灰白色的粉末飄得到處都是,梅染的指尖也沾了一點。姻緣簽燒盡後會不會也是這樣的顏色?他想。那根差點在三生石前折斷的姻緣簽,終究還是斷了。隻不過,意義大不相同。他不知道該為雪淩寒慶幸,還是該為莫待慶幸,又或者為自己慶幸。從未得到過的人無所謂失去,可也意味著從來沒有體會過擁有的滋味,又有什麽好慶幸的呢?倒是得到過的人,該慶幸曾經擁有過吧!可看雪淩寒的表情,分明不覺得曾經擁有是幸福的事。可憐的人啊!到什麽時候你才能明白,你親手摧毀的正是你一直以來死命追求的?看不見莫待的表情,卻清楚地感受到他內心的痛苦與波動。梅染低垂眼瞼,歎息,歎息……


    雪淩寒眉心狂跳,繼而冷聲道:“甚好!”


    莫待不再看他,扔了一個已拆封的錦囊給南宮翾:“那日在屠魔台,你的一句話救了我半條命。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的,我都領你的情。今天,我就把這份情還你,從此你我兩清。別急著看,迴火神門再看也不遲。告辭。”


    三眼鴉囊?千機閣的消息?南宮翾看懂了莫待揶揄的眼神裏暗藏的警告,不動聲色地收好錦囊,對方清歌狐疑的目光報以客氣的微笑。就在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南宮翾聽見了一聲耳語:“別動淩寒!”


    “你這就想走了?”方清歌道,“事情還沒弄清楚,嫌疑人不能離開!”


    “你也說了,隻是嫌疑。若沒有確鑿的證據定我的罪,我自然是從哪裏來迴哪裏去。日後,你若證實我就是黑衣人,再來找我吧。今天我就不奉陪了。當然,如果你想強留也不妨一試。私以為,單憑你一人,留不住本公子。”


    有梅染在,方清歌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強留人,不過是為了自己麵子上好看。於是,她大度地揮了揮手:“既如此,那就來日再見。”


    莫待辭了梅染及季曉棠等人,出了飛鳳閣,直奔琅寰山的大門。


    下著小雨,路麵有些濕滑。剛走到林木環繞的小道,莫待的眼前突然閃過一片虛影,一腳踩空朝地上栽去。一隻手伸過來,穩穩地將他扶住。抬頭看去,遇上了一雙璀璨如星、溫和沉靜的眼眸,不由心頭一喜:淩寒?刹那的恍惚後,他看清了來人的臉,一直苦苦壓製的悲傷化作一股熱流翻湧至胸口,灼燒著蹦跳的神經。“方星翊?你怎麽會在這裏?”


    “瞎溜達。”方星翊鬆開手,指著一塊石頭道,“不趕時間的話坐一坐再走?”


    “不必了。我該……”話還沒說完,一口血吐在了方星翊的胸膛上。莫待愣了片刻,苦笑:“又把你的衣服弄髒了。我今天沒錢賠,先欠著。”


    “一件衣服而已,用不著在意。”方星翊擦去濺在手背上的一點血,語氣是那種拉家常的平淡安然,“淩寒隻是一時糊塗,你別怪他。等他想明白了,他會迴心轉意的。”


    “就算他想明白了,我們也不可能迴頭了,我沒辦法跟一個不信任我的人共度餘生。況且,他也不是一時糊塗,他心裏積攢著太多對我的不滿。不是南宮敏敏就會是別的人,總有一天,他會棄我而去。這一點,是我在屠魔台上想明白的。”


    “既然已經想明白了,又何必自苦自傷?”方星翊捕捉到莫待眼底隱忍的痛楚,心裏升騰起一股無法言說的煩亂狂躁,“世間事,除了生死,不值得你這般費心。”


    “不是我想自苦,是沒人給我想要的甜。”莫待的聲音依舊四平八穩,不見悲喜,沒有波瀾,眼淚卻已盈眶。他背轉身,擦去滾落的淚水,迴頭笑道:“方星翊,有沒有止疼藥借我用一用?我不想這麽難受。”


    方星翊心口微顫:拜托!別這麽笑,別這麽看我……怪怪的!他按捺下心頭激蕩,柔聲道:“都忘了吧!忘了,就不難受了。”


    莫待想起初見那日,雖九死一生,睜眼卻見紅日高懸,晴空朗朗,而雪淩寒與謝輕雲的笑臉比太陽還要溫暖,還要耀眼。他們手忙腳亂地照顧自己,雖錯漏百出,卻也歡樂……那隻被他放走的雪雁,可真漂亮啊!現在它還活著麽?是否找到了走失的伴侶?還是已經變成別人的盤中餐?越迴想往日的甜蜜,就越是酸楚,他含淚掩麵道:“我的太陽,終究還是沒了!”


    “你自己就是太陽,不用找別人借光。”方星翊彈了滴美人淚到莫待微啟的雙唇間,聲音溫柔得宛如春風:“為什麽不問我飯團那幅畫是怎麽迴事。”


    “先生給你畫冊之前征求過我的意見,我說反正是要扔掉的東西,給誰都無所謂。先生看重的人,品行不會太差,你定不是那種用下三濫手段陷害別人的人。我相信先生看人的眼光,所以相信你。既然相信,又何必多問?”


    “多謝!畫一直放在我書房裏,前段時間突然找不到了。我以為是我放忘了地方,可幾天前它又出現在我的書架上。現在想來,應該是有人偷走了畫,臨摹完後又還了迴來。對不起,我很抱歉!”


    “不用抱歉。沒有畫,她們就不會找別的東西了?”莫待想了想,指著方星翊染血的衣服道,“要不,用你的歉意賠你的衣服?咱們兩不相欠。”


    方星翊無奈了:“你這人……還有心思開玩笑。”


    “不然呢?一頭撞死在地?我撞死了你哭靈麽?”


    “不哭!”方星翊握劍的手青筋凸起。“絕不!”


    “瞧,神仙就是小氣!連滴眼淚都不舍得給凡人,嘖……如果你找到了偷畫之人,不用興師問罪,讓他教教你畫畫技巧,算是補償。我在先生那裏見過你畫的人物畫,太醜,簡直沒眼看。”莫待狠狠鄙視了方星翊一番,背著手走向遠方。蒙蒙煙雨中,他的背影被燈光拉長,像被修剪掉枝杈的枯樹,隻剩孤零零瘦巴巴的一根樹幹。


    背影消失,方星翊莫名覺得靈魂空蕩。他想著莫待的傷與痛,想著她的悲與苦,眼角染上了一點紅:“又一個獨自堅強,獨自前行,獨自求活的人!這世道,真無情!”


    幾步之遙的地方,梅染被花枝遮擋的臉上落滿了花與葉的影,搖曳著明暗交錯的惆悵與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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